外子毓超小时候,有个爱他如心肝宝贝的慈母;有位腰缠万贯、关公面孔、菩萨心肠的归侨父亲,童年真是幸福无比。可是“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人生的道路往往是曲折的。就在他十一岁那年,抗日战争爆发,霎时局势大乱,他就读的江洲小镇,也不太平,只好停学,和父亲同回乡下避难。本来回到家里,可以和母亲朝夕相处,大享口福了。可是,母亲却患了重病,尽管家公到广州、香港,用重金请来了好几个名医诊治,但家婆的病已严重到药石无灵,名医也无能为力的地步。家公眼看着妻子身上的肉,被无形的病魔杀手一刀刀剔去,多活一个时辰都必须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与死神作顽强的斗争,他心里在流血。
家公在美国奋斗了几十年,衣锦还乡,夫妻团聚才十二年,自己年事已高,不能没有妻子。小儿子年幼,也需要母亲。可病魔已判了爱妻的死刑,她的生命分分秒秒都可能划下句号,真是束手无策。
家婆弥留之际,家公紧紧地握住她枯瘦如柴的双手,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泣不成声地说:“超儿他娘,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家婆艰难地睁开眼睛,集中全身的余力,望着家公,声音如蚊般断断续续地说:“超儿他爹,我嫁给你,这辈子已享了很多福,死而无憾了。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你和超儿,一老一小无人照顾。我死后,你一定要再找个伴,照顾你们父子俩。求你一定要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你——你——一定要……”
家公是富甲一方的富翁,为人真是大槐树上挂电灯——四方有明(名)。妻子亡故后再找个伴,有何难呢!可是,家公是位忠贞的丈夫。单身漂泊在海外的男人,一旦有了钱和地位,有多少男人不吃“野餐”(嫖妓)的。家公却不这样,生活在美国几十年,洁身自爱,爱妻子始终如一。自从妻子病危,他就决心与爱妻在天国再相会了,做梦也没有想过续弦的事。霎时天人永隔,哪能一下子答应把爱分给另一个妇人呢!看着爱妻被死神残忍地折磨、撕裂,眼不闭、气不断,又怎能对她说“不”呢!家公的泪水像开闸似的在脸上奔流,喉咙却像被一只巨手捏住,怎么努力都说不出半句话来。家婆恳求了七八次,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家公再也不忍心让爱妻牵肠挂肚地离开人世,很勉强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好”字,家婆才松开她那冷得像冰似的枯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家婆已离世六十多年了,她县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丈夫在海外几十年,她母兼父职,养大了那么多儿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所关心的仍是丈夫和未成年的小儿子,她的爱心是多么朴实和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