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越围绕着自己的话自言自语自欺欺人，只可惜连一个人也欺骗不了。
我敢问，“那么，东越，你自己信吗？”
东越突然打开景仁宫的窗牖，聚精会神地欣赏着外边的月色，眼睛里都是陶醉，回头拿一双精致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缓缓道，“今夜的月色真的很美，可是再怎么美，也美不过你的脸庞。”
我明了，同样聚精会神地望着他，同样深情而专注，温言软玉，“你不要妄想岔开话题，还不快告诉我那些都是怎么一回事？
我喝下了那碗血又有什么蹊跷？”
他收回那深情的凝望，转身与我对视，像是终于掌握了主动权，得意洋洋地看着我。
“你以为能从吸血鬼一族的手里逃生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
自从你喝下我们王上的血，你就和王上订立了契约，而且，”
他郑重其事，因为高我太多，现下俯下身来看着我，“而且是婚约……”
婚约！
这两个字一下子猝不及防地在我脑海中炸开！
怎么会？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说，我……”
他十分肯定地回答，“所以说，你”，他抬手指着我，指尖差一点触到我的脸，却很好地保持了距离。
“你，已经是我们的王后了。”
王后？
面对着从天而降的这个莫名其妙的头衔，我是一头雾水，怎么喝一碗血就成了他的王后。
王后，王后……
我都没有见过他们传说中的那个王是什么样子的，保不齐还是一个秃头的老头子，或是一个满脸麻子的家伙，或者……
有太多的或者，我已经再不敢想象……
我是被迫喝下那碗血的，竟然就这样成为了吸血鬼一族的王后！
我脑海中一直不断盘旋着这两个字。
王后？
我突然想起来了，黑曜集全族之力将我送出冥界的时候曾经对我说过这两个字，放在要嘱咐我的事情之前说的，这样一想，原来那竟是对我的称谓。
只是所有的这些都并非我所愿，我后悔了。
这回轮到我对东越客客气气地。
“呵呵呵，东越法师。那个……如果我想和你们王上解触契约，可不可以啊？”
他见我讨好样子，心情大好，“当然可以啦。”
我笑逐颜开，可听了他下半句话，马上就坠落地狱。
东越坏笑着说，“当然可以啦，只不过要先找到我们王上，得到他的同意，之后你就能回复自由之身啦！”
我激动万分。“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他点头，语气坚定。
现下包括以后很长的日子里，我都相信了东越的这一番话，抱着满心的希望去寻找吸血鬼一族的王。
这样一直到许多年后，我才得知了这次契约的真正真相。
其实连吸血鬼一族的王也没有办法解除这场契约，东越骗了我，然而在许多年以后，我却并不怪他。
而如今的我还是相信了东越的鬼话，态度从一开始骗了吸血鬼一族就逃走，再不管吸血鬼一族的破事，慢慢转变为自己的一项责任。
不过就目前来看，成为吸血鬼一族的王后也不会什么好处都没有，就比如……
我抬起头来直视东越，面无惧色，而且理直气壮。
“既然我已经是你们的王后了，那我说，话你和你的族人是不是都一定要遵守？”
他愣愣的看着我，似乎是对我态度脸色转变得太快，还不大适应。
关于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实在没有任何人能比周大人还要淡定了。
我以为东越还没听清楚我的话，再说一遍，“我说，东越，我是王后，那王上不在的时候，你和你们吸血鬼一族就应该帮我。”
他终于回过神来，领悟是我这个王后有一出来一出，竟然短短一刻便走马上任。
东越对着我弯了左膝，半跪在地上，右手放在左胸，整个过程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直看着我，看的我全身发毛。
怎么，既然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后，这家伙还不对我客气一点？
我拿眼睛瞪着他，一直瞪到他心悦诚服低下头来，我长出一口气，还好他最后还是低头了，不然我这一双眼睛非得瞪得从眼眶里爆出来。
先前我让东越寻找周大人，他一下说有办法，一下子又说没有，推三阻四地，现下我直接用命令的口吻同他发话。
“法师东越，本后要你为吸血鬼之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可愿意？！
我要你辅佐王后寻找王上，你可愿意？！
我要你抛下私人得失，为吸血鬼一族披肝沥胆，兴我族业，你可愿意？！！”
他散尽之前的玩世不恭，声音坚决，铿锵有力。
“我愿意！为王上王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再次长出一口气。
老爹对皇上的那一番说辞真是管用，说得连我都差点热血沸腾了。
不过也只是差点，没想到东越看起来机灵，居然这么单纯。
他还真的相信我会老老实实给他们找那个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的王上，还真的以为我会为了和自己一点厉害关系都没有的吸血鬼一族披肝沥胆？
怎么会？
我只不过想早点找到那倒霉催的王上，叫他赶紧把我给休了，顺便把那什么听着煞有其事的反噬给我收了。
不过说到这里，我还真是纳闷，到底什么是反噬啊？
我吩咐东越起身，他果然恭恭敬敬，我煞有其事地问他反噬是怎么一回事。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我，不过片刻居然捧腹大笑！
戏谑的狂笑在景仁宫不大的寝殿中回荡不决。
他……他这分明就是嘲笑我！
可是，可是就在不久前，他不是还很虔诚地要效忠于我吗？
难道？难道他方才那些全都是耍我的？
我大喝，喝住他的狂笑，怎么吸血鬼到爱这么笑吗，方才白炎也是如此这般。
吸血鬼，实在可恶！
“你到底笑够了没有！？”
我承认，的确是恼羞成怒了。
他伸出细长的手指抹了眼角笑出的泪水，“哈哈，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我的王后～”
我忍无可忍，“所以说你刚刚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耍我咯！”
他偏过头来看着我，神情认真无比，“看来你也还有救，不是太笨！”
继而又哈哈大笑！
我听见两手的指骨被我握得咔咔作响。
“我不管！你既然说我喝了你们王上的血就是你们王上的女人，那我说的话，你，就一定要听了！！！”
他一手指着自己，玩世不恭。
“我么？哈哈！不怕告诉你，王后，我们吸血鬼一族尊贵非常，而且尊贵是从娘胎里带的。
你看看你，除了喝过王上的血以外，还有什么可以让我尊你为王后的？”
我……
我哑口无言，我也是为了能从冥界逃出生天才撒谎骗那些吸血鬼说我知道他们王上的行踪。
其实我和耍了心眼的黑曜并没有什么两样，但这并不是我的错，因为谁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群吸血鬼分尸而食。
当然，释迦摩尼除外，可我只是一个凡人，我只想活着。
为什么我会到冥界？又为什么会遇到这些吸血鬼？为什么明明不关我的事我却要为此负责？
我失态了。
我在东越的面前失声大叫，我说我实在是不想再撒谎了，我根本不知道吸血鬼一族的王上现在何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找他？
放过我吧，就放过我，我差点跪下来求他。
他拦住了我，超乎他平日模样的冷静，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我。
“你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吗？”
我生平说过无数谎话，可是这一次我看见他泫然欲泣的青绿色瞳孔，居然第一次羞愧地低下了头。
“对，我的确是不知道你们王上的下落。”
我以为他会杀了我，因为他对自己的王是那么地忠诚，或者，可以说是笃信神灵的虔诚。
我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这个王，不可以换一个吗？
他终于疯狂。
“王就是王，吸血鬼一族诞生以来就只有他这么一个王，所有的吸血鬼都是堕落的天使。
他带领着我们脱离荒谬的神权，追寻世间最纯粹的自由。
如果不是他的出现，偌大的天地间，吸血鬼根本没有容身之处！”
我不是吸血鬼，并不了解吸血鬼的历史，也不能明白为什么非要那个王不可。
我只知道在我所处的国界，政权更替，王朝兴衰，从来没有一个永恒的王。
吸血鬼一族是独特的，也是虔诚的，这种虔诚我没有，也很少有人能有。
那种人，恐怕只有文天祥，岳飞一类人才称得上吧。
我羞愧难当。
东越失魂落魄，转身背对着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哭。
如果真的如他所说，吸血鬼一族是如此的高贵，那么他就不会哭，连人世的男儿都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
不过当然也有下一句，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没有权利教他怎么做。
只是呆呆地看着一道道炫目的金光由他身上迸溅开来，渲染了在场的所有，包括我的心脏。
是我不好，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撒谎，就不应该出口骗他们，我知道这金光的含义。
东越要走了，也许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会告诉他身边那些苦苦等待的族人，一切都是一场空，大家都忘了吧。
我从来没有那么难过过，不仅仅是为东越的虔诚，更是为万千堕落天使的虔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