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啼晓，破晓不久的晨光从土墙上的洞中透进来，这个洞我们姑且称它为窗户吧，朦胧淡薄的光柱轻轻的落在夯土地面上，并向四周扩散开来，王昕睁开眼睛，望着晨光中依旧熟睡的少女的脸庞，微微笑了笑，小心的抚了抚她散落在额前的发丝，接着轻手轻脚的起身，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来到小院中，一边伸展臂膀一边打量四周，此时的太阳还未升起，除了这个小院能清晰的收于眼底，院落之外的事物都还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之中，远处郁郁葱葱的植被在晨雾中透着朦朦胧胧的深绿色，春季早晨的清凉空气沁人心脾，淡淡的野花香混合着泥土的清香飘荡在空气中，王昕贪婪吸了几口这完全没有PM2.5的空气，开始压腿活动脚踝。活动开之后，又用力踢了一下腿，感觉这个孩童的身体柔韧性相当的好，并且关节之间蕴含力量，看来王婶把自己养的很好，居然没有严重的营养不良。这时门吱呀一声响，王婶走了出来，王昕回过身对王婶笑着道：“婶婶早”王婶一愣，道：“起这么早，左右无事干嘛不多睡一会儿？”
“我习惯。。。。。咳，那个早起是个好习惯，对了婶婶，我之前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大兄是希望你能读几本书的，以前家中也曾留下了几本书与你，你之前倒是喜欢看，可苦于家中清贫，岂可请得起先生教你？再说，这十里八乡也没听闻有识得字的先生，若是读私塾，却要走百里的山路去县里”说着叹了口气“平日里你也不过跟着我干干家里的活计，婶婶想过得几年你身子长成了，便托你方伯带你去窑场去讨个生路。”
“窑场？是矿窑还是陶窑？”
“陶窑啊，这石桥村大半皆是窑户呢”
王昕想了想道：“婶婶，家中那几本书呢？可否拿与小侄看看”
“你等着，婶婶去拿”
片刻王婶便抱着厚厚的十来本书放在院子中央的木墩上“便是这么多了，你来瞧瞧？”
王昕把上面几本摊开来，分别是论语，春秋，大学，礼记等等，上面的十余本便是常见的四书五经，再往下看，确是一些杂记，连作者是谁都不清楚，最下面两本倒是让王昕颇感意外，一本是晋时王叔所著的《伤寒论》，一本是北宋官方校订的《金匮要略》，王昕拿起这两本问道：“婶婶，为何我家大人会收藏这两本医书？”
“走马帮的都是些苦命人，平时在路上落了病是没有大夫看的，大兄原是个识文断字的，便寻了些医书学了，好照应着那些苦命人。”
王昕点了点头，又寻了根树枝，一边看着书，一边用树枝在沙土地上随意比划着，王婶疑惑的道：“昕儿，你。。。。你如何能看得懂了？”王昕抬头道：“小侄之前是完全不识得字么？”
“那到不是，识得的却是不多，逃难的路上有个老先生教过你些时日，只可惜后来那个老先生病死在了路上”
“那便是了，小侄想是之前学的字还不曾忘，现在寻着这些认识的字还能勉强读着”
王婶更加疑惑，但看他看的专注，心中喜欢，转念便打消了疑问，道：“你这里看着，婶婶去给你做早饭”说着转身喜滋滋的走了
他到底是医学院科班出身，又在药科大学深造过，像这种常见的古代医学典籍自是看过，不仅看过，还清楚的知道其中的疏漏错处和结合和现代先进医学技术的修正，除了繁体字和古文绕口些，内里文字稍加推断便可知其意，因此对于书中所写倒也推断的颇为准确。不知不觉的已经把《金匮要略》看了小半本下来，这时王婶已经端着两个黑面馒头和一小碟腌萝卜过来，看着他看书的样子越发喜欢，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走了。
“要是有笔和纸就好了，还可以给这些书做注解”想到这里，王昕无奈的摇摇头，知道纸墨笔砚这种高大上的东西目前是进不了家门的，渐渐的天光大亮，薄薄的晨雾已经散去，阳光洒下来，由于晨露未干，原本土墙茅草的屋子在阳光的照映下显出一片金黄，倒是平添了几分生机。馒头啃的差不多了，一本不太厚的《金匮要略》也已经看完。王昕放下书，起身伸了伸腰，转过身去，发现王婶和李婉怡坐在门槛上，正一边啃着馒头一边看着他，此时的李婉怡已经穿上了王婶的女装，由于身形还小，袖子高高的挽起，下身的裙子太长，也只好在腰间打了好多道弯，用一根破布带子系了，样子颇为滑稽，一头青丝绾起了两个小巧的双平髻，单看面貌倒是完全变成了一个古代的可爱少女。王昕对她们笑了笑，道：“婶婶，家中有事，尽管招呼我俩去做”王婶的头立刻摇起了拨浪鼓。
“如今你能读得了书，便自去读书，家中的事我带着小婉去做，你不要管”
王昕一囧，即便是在后世，他也是没法接受让女人养活的，眼见到了这里，居然就要吃两个女人的软饭，这让他如何能忍。他摇头道：“书不用一整天的读，每日两三个时辰也就够了，婶婶当让我去做事才好，家中现在可是有田？”王婶点头道：“咱家是编了丁产的，因是逃难来此，保长只摊给我们家几亩官田”王昕听闻也只能无奈的在心中骂着***，这所谓的官田不在鱼鳞册之中，多是无主的荒地，甚至是绝户田，这也是官府收拢流民的一种手段，让流民变成官府的佃户，是彻彻底底的无产者，鱼鳞册是私产，且鱼鳞册中的田也远远比官田要好得多，通常地主对待佃户并不苛刻，甚至有些小地主厚待佃户，以求自己的田地有稳定的产出，而这种官田国家都懒得去管，因此也就更没人会去关心在上面刨食人的死活，也不知道这个女人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王婶见他面有不豫，惭愧的道：“我们是逃荒过来的，能吃上一口饭，不饿死也就是了，是婶婶无用，没能让你过得好些”说着眼圈又红了，“婶婶”王昕提高声音，让王婶吓了一跳。
“我说了，我既回来，就不会再让婶婶受苦，昕儿这条命都是婶婶给的，婶婶的恩，昕儿此生便无以为报，婶婶岂可再自责陷我于不义！”这话用不到10岁的稚嫩童声说出来便少了些威势，但王婶已看惯了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王昕，她一个胆小的村妇又何曾见过一个十岁的孩童说出过这样的话，当下便呆住了。愣愣的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孩童，嘴扁着终于还是哭了出来，或许被王昕给吓住了，没敢哭出声，王昕叹了口气，走过去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婶婶，是侄儿的错，侄儿给你赔不是”王婶哽咽着道：“不怪昕儿，婶婶想是因为高兴，昕儿好像懂事了呢。”李婉怡也在一边陪着掉了几滴泪，三人就这样相拥着坐了一会儿。王昕便起身道：“婶婶，一会儿我想四处走走，咱家的地在哪里？”
“就在屋后不远，过了一道小溪便是了”
王昕点了点头，朝院子后面走去，走了没多远就是一条清澈的小溪，看着小溪旁有不少圆石，王昕知道若是汛期，水位便会涨上来不少，脱下鞋子拎起裤管淌了过去，翻过一个小小的土坡便看到一片正发着牙的田地，粘起一小撮土看了看，不清楚这地的土质如何，想来不是什么好地，但四周的植被倒是颇为茂盛，或许是田下的碎石多，因此并不适合种植。站起身想了想，村上的庄户或许也指望不上，毕竟自己家的地位太低了连佃户都不如，自己一家又没有到饿死的地步，即便是有善心的邻里也没有义务来帮自己，转念又想，这没几年可就要打仗了，打仗政府一征粮，那自己这一家官佃岂不是要给逼的家破人亡？“还是得想个办法啊，以前****再苦逼的穷**还不至于饿死，这大宋朝当穷**是要死人的啊，尼玛的”他坐在田边的一块石头上闷闷的想，站起身又在这几亩薄田四处乱转了一会儿，想不出什么能改变现状的法子，只好又往回走，走到小溪边猛然间想到了什么，用脚踢开一块圆石，圆石下是黑黑的淤泥，又四处翻开石头看了看，都是些溪边的淤泥，转头又看了看土坡下的那几亩地，心下已有计较，当下便往家里走。
回到小院，见昨晚的方伯正坐在小院中翻看木墩上的书，一边翻一边还看着之前他划在地上的字，“方老伯好，我婶婶呢？”王昕进前打招呼，方伯放下书，道：“她们去后山挖野菜了，你且坐下，我有话说”王昕依言找了个木墩坐下。方伯又四处看了看，这才盯着王昕道：“你不是二柱子，你是谁？”王昕暗道，果然是走过马帮的，好辣的招子。他平静的道：“我如不是二柱子，那我却是谁？我醒来之后便是这般模样。”
“那你醒来之前是什么模样？”
“全然想不起来了”
“咄，好个竖子，休要欺人，你骗得过王家妹子须骗不了老夫，如若不说实话，今日便休想善了。”说着一把抓住了王昕，此时身体上他不过是个10岁孩童，这一下给抓住，落了个没奈何，只得道：“我只能说我不是什么鬼上身，也不是妖人，别的您就是让我说，我也说不了，我确实都不记得了，而且我绝对不会害王婶，更加的不会去害别人，您信也好，不信也罢，言尽了”方伯瞪着他看了片刻，放开了他的手，捧着书本道：“这些你看得懂？”
“嗯，略懂”说这话时心里一阵恶寒。
“医书也看得懂？”
“略懂”两阵恶寒。
“会看病？”
“略懂”三阵恶寒。
又看着地上的字问道：“还会写字？”
“略懂”第N次恶寒。。。。。
“写两个与我瞧”
抓起树枝写了一句“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想了想又写了一句“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
老头看了看地上的字，又看了看他，看字，又复看他，再看字，又看他，王昕给他转的头晕，道：“字不好看，我说了略懂嘛。”
“你写的什么意思”
“。。。。。。。”
“别傻看着老夫，我不识字”
“既然来到了这里，就安心的住下去，好好的孝敬长辈，善待邻里，做个遵纪守法的良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王昕信口胡诌道
“嘿，你小子”老头说着竟笑了起来，笑了一阵低头想了想事，抬头道：“你想读书？”
“想，但奈何家徒四壁，怕是读不了。”
“你看这些书便没让先生教，如何读不得了？”
王昕没说话，捻着树枝在地上胡乱划着，把之前写的字划得乱七八糟的，方伯瞪着他又嘿了一声，道：“想便想，不想便不想，倒似老夫求着你一般，凭着尔父的为人，老夫今后也要为你找条出路，你倒好，因着识几个字就来讹老夫了，该打。”王昕与他交谈几句基本能确定眼前这个老头是个心善爽利之人，真要是讹他倒是要有心理负担了，本想问问他自己家如何会弄到种官田这般落魄的，后来一想，他不过是个里长，上面还有保长，自己一家与他非亲非故能得他收留已经仁至义尽了，罢了，有恩报恩便是，自己上辈子这辈子都不太喜欢欠别人什么，想到这里，扔掉了树枝，抓起木墩上的书道：“当然是想读书，之前识得些字，也大体都记得，可仅是这里的几本读来又有何用？能让我婶婶过上好日子么？能让我娶上个浑家嘛？”
“你前日里山中走失，不是拐了个童养媳回来？”
“那是救！君子成人之美，不乘人之危。”
老头像看怪物似的瞪着他，半天才从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妖孽”
“我说老伯，你自已认定我是那妖孽了，难不成当真烧了我？不怕王家妹子和你拼命？”
老头恨声道：“你待怎地？”
王昕站起身，在小院里踱了两步，回身对着方伯肃声道：“如小侄浊日而度，须报不了方伯对小侄一家的活命之恩，因此小侄厚颜想求笔墨纸砚，卷诵文十，举上童子科。”说完一揖到地。
方伯看着他又复发愣，王昕心中暗道：还是要收敛些吧，这一天半的时间，看到的这种表情也太多了。想着又暗自叹息，时间不多了，没办法啊。
方伯半晌回过神来连道：“好，好，好，好小子”走过来扶起王昕，这时王婶和李婉怡也已经回来，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王婶也似方伯那样呆了片刻，看着侄儿被方伯扶起来，口中喃喃的念叨：“考举子，我的儿，这是星宿附了体吧，可笔墨纸砚如何求得，如何求得起啊”方伯转身看着门口二女道：“王家妹子，且莫挂怀，老哥哥我自去想办法，当年王兄弟于我有救命之恩，只冲这点，我当视昕儿为子侄，唉，天可怜见，祈重贤弟得一佳儿啊。”王昕心道，看来自己这个过世的老爹还有不少故事，找机会要和婶婶细细的问了才好。方伯又握着王昕的手仔细的看了看，连道了几声好，便背着手往外走，王婶要留他吃午饭，他摆了摆手径自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