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误闯了不知哪一位主人的屋子，阿七变得听话乖巧多了，她不再想着溜出去玩耍，而是主动向阿婆提出想到阿婆这几日清扫的屋子里帮忙。阿婆知道这小丫头是因为一个人在屋子里太闷，就找来了四太太房里的织补丫头绿荷，教阿七做一些简单的针脚功夫。阿七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也就认真跟着绿荷姐姐学起了针线活。虽然她的小手还不是很灵活，但仗着头脑聪明，几日的功夫阿七就学会了最基本的几样针脚，缝的是七扭八歪，可是好歹是学会了。绿荷也很喜欢这个伶俐的小丫头，就私下里认作了干姐妹。
春节到来的时候，整个齐府张灯结彩很是热闹，除夕夜里，府上预备了许多烟花爆竹，在最大的上院里燃放。齐老爷是个心慈的人，准许了府内不当值的仆人都来上院里看烟花。绿荷牵着阿七的小手挤在仆人们当中，阿七看着满天绽放的光彩激动不已，那是多么美丽的图画啊。烟花表演结束以后，仆人们都离开上院往自己屋子里去了，绿荷把阿七交给管教阿七的阿婆，向四太太屋里走去。路过正屋门前，一个声音叫住了她：“绿荷。”绿荷听到声音就知道是谁了，不由得捏紧了交握着的双手，心跳得砰砰的，她转身微微屈膝，低着头唤了一声：“大少爷。”被称作大少爷的那位少年，此时正倚在门框上，微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抬了抬手：“免了免了，跟我你还这么客气。”说话间头往前凑了凑，故意逗弄少女道：“忘了你小时候都喊我什么了？”绿荷闻言脸烧得通红，向后退了退，头始终也不敢抬起来，回答道：“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您是少爷，我……我就是个丫头。”少年对这样的回答不太满意，他上前抓过绿荷的手，牵着她向后花园跑去。绿荷吃了一惊，想要挣脱却没有少年的气力大，只好跟着他跑了起来。
少年一直牵着绿荷跑到了一处假山石下才停下来，他松开了少女的手抬头望了望夜空，月亮躲在浓密的层云中，发出一丝微弱的光。绿荷平日里都是静坐着织补，这么猛然一跑动，此时正扶着一旁的假山石喘息不停。少年转过头去看这个与他童年作伴的女孩子，微弱的月光照映着她柔和的面庞，那温柔的眉眼，挺翘的鼻梁，粉嫩的双唇，都让少年觉得很着迷。绿荷刚刚缓过劲来，看到少年盯着自己正在发呆，立刻又羞红了脸，转身背对着少年，不知该说什么好。少年上前搭住少女的双肩，把她转向面对自己的这一面，那动作的轻柔，好像生怕一用力就会把少女捏碎了似的。绿荷低着头看着脚面，不敢去看少年炙热的双眼。一阵寒风吹过，绿荷有些瑟缩，少年就趁势把她揽入了怀中。少女想要挣扎，可是又在一瞬间贪恋了那温暖的怀抱，两个人就这样拥抱着站立了很久，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直到远处传来敲更的梆梆声，才把两个初初陷入爱情的小鸳鸯敲醒。绿荷猛地推开少年，紧张道：“我……我该回去了，四太太一会儿要叫我整理明天穿的新衣服，找不到我她该生气了……”少年显然不舍得她就这么离去，一把握住她的双手，急切道：“那么明天，明天晚饭后你还到这里来。”少女来不及思考，就点点头，把手抽出来，慌张地借着微弱的月光往回跑。少年还站在原地回味两个人在一起的那短暂而又美好的拥抱。
绿荷回到四太太屋里，好在四太太打牌还没有回来，她松了口气，转身先回自己的小屋里去喝口茶定定神。她捧着粗瓷茶杯，望着氤氲开来的热气，思绪飘回到了小时候。她是被卖到齐府来的。她那当裁缝的爹不知道怎么迷了心窍，去跟人赌钱，输光了全部的家当，甚至把她也输了。原本能好好度日的一家人就这样四散了，娘带着妹妹逃了，爹被人打断了一条腿，她被人送去了妓院。可她当时还年纪太小，没到能接客的时候，妓院的当家嫌要多养她几年白费着粮食，就不肯收。抓她的人就把她拉到市场上去卖，齐老爷当时带着大少爷撞上了，是大少爷先看到了她，因为两人当时个头相当，她向大少爷露出了求救的表情，大少爷就牵了牵父亲的衣袖，齐老爷这才留意到这个小女孩。齐家不缺银钱，齐老爷又是个善人，带着儿子出门，他也想让儿子切身学会君子之道，就买下了这个孩子。进了齐府，刚好新娶进门的四太太屋里缺人用，绿荷就到了四太太的屋里。不同于别的粗使丫头，绿荷小小年纪就很会做针线，四太太看她的针脚细密，就把织补衣服、照看衣服的活计交给了绿荷一个人专管。那时大少爷常跑来找她一起玩，懂事的绿荷知道没有大少爷她可能会被卖到更不好的地方去，所以管大少爷叫“小恩人”。想到这里，绿荷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了起来，没过几年大少爷去了省城读书，如今他们都长大了。
春节很快也过去了，经过几日的吃吃喝喝，齐府的主人们也有些倦怠了。这天晚饭后，绿荷把四太太换下的一身锦缎棉袍拿来修补，前日四太太穿着这衣服去别人家打牌，被那家的猫把衣服的一角拿爪子给勾破了。绿荷正补着，听到窗外有两声猫叫，心里觉得好气又好笑，忍不住自己嘀咕道：“这又是哪来的野猫，还想碍着我做活么，真是冤家。”外面的猫不叫了，却传来两声轻轻的叩门声，绿荷起身去开门，一个人影迅速地闪了进来。绿荷吃了一惊刚要喊叫，被来人捂住了嘴巴，那人轻声说道：“嘘！是我这个冤家。”原来是大少爷，绿荷这才放下心来，但是很快又担心起来，忙问：“少爷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要是被人瞧见了……”说着说着有不知怎么开口，她望着少年看着她的明澈眼眸，不觉深陷其中。少年柔声道：“可是我很想你。”绿荷红了脸，有些娇嗔道：“少爷是在拿我寻开心呢。”少年分辩道：“天地良心！我齐文翰要是……”绿荷知道他要发誓来向自己证明真心，赶忙用手堵上他的嘴，说道：“你别！我知道……可你是少爷……”绿荷心知肚明，最好的结果，也无非是等他以后成了家，向四太太讨了自己去做小。可是也许等不到那一天，主人们就会做主把她许配给这府里随便一个年岁相当的男仆了。齐文翰环抱住绿荷，许诺道：“你放心，等我从省城读书回来，我就跟父亲说要你到我房里去。”省城，那是多么遥远的地方啊，那里会是什么样子呢？绿荷心里想，想到了四太太的一些漂亮衣服，是托人从省城买的，那里有这么漂亮的衣服，应该也有许多穿着漂亮衣服的小姐太太们吧。绿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她喏喏着：“省城里，有很多漂亮的小姐吧，她们才是跟你相配的人……”齐文翰把绿荷抱得更紧了些：“不，她们都没有你好。你才是我眼里最漂亮的。”烛光摇曳间，齐文翰的唇轻轻覆在了绿荷的额头上，顺着额头向下吻到了她的鼻尖，吻到了她冰凉的有些微微发抖的唇，他的手解开了她的衣扣，她的眼泪顺着脸颊轻轻滑落，手臂却绕上了他的脖颈。烛火依然摇颤着，跳动的烛光忽明忽暗。窗外，一场急匆匆的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