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入耳,鼓乐喧天,觥筹交错,莺歌燕舞,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这就是自己对眼前景象的看法,李贺突然怀疑,自己到底为甚么要来,这一切根本和自己没有丝毫的关系。
陛下月初传旨,适婚贵族子弟,今夜都要来宫中宴饮。今夜,将会产生几位驸马。是的,陛下的女儿实在是太多了,他需要把女儿们嫁出去,顺便笼络权臣。而那些野心勃勃的权贵,也在妄想着攀龙附凤,一步登天。
就连自己,也是如此。
然而,自己并没有什么机会。
李贺自嘲的勾起唇角。
将军,是的,李贺是位将军,享正一品俸禄的将军,然而也只是位将军,没有一兵一卒,没有一城一池。仅仅是因为陛下恩典,袭了父亲的职位,有了份糊口的俸禄而已。
沉重的铠甲,让李贺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坐在大殿最角落的位置,看着权贵们个个满脸堆笑地向陛下说着恭维的话语,看着少年子弟们个个绷紧身子坐得笔直做出一副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模样,李贺觉得身心俱疲。
要不是陈王殿下一再劝服,自己是绝对不会来自取其辱的。
没有哪位公主会愿意嫁一个一穷二白的将军,莫说天子,就是各国诸侯也没有谁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无权无势吃空饷的将军。
可是奶娘,也要自己来碰碰运气,希望自己能尚一位公主回去,这样,多少能得到一点皇室的重视,也许,会给自己和将军府带来出头的机会。
可是,尚公主,作驸马,这样的事情,岂能是靠碰碰运气就有的。
可是,堂堂男儿,建功立业岂能靠女人!
李贺心中暗暗冷笑。
自己需要的仅仅是赏识和机会。
李贺的目光渐渐落在陛下右手,那里坐着陛下最宠爱的女儿,举国闻名的才女,皇后娘娘亲生的嫡公主——怡宁。
盛装的怡宁也正在越过众人,向着李贺所在的角落张望。漫不经心的表象之下,李贺知道,怡宁在寻找自己。
四目相对,李贺微微勾起唇角。
自两年前陈王府偶遇,自己与怡宁公主便一见钟情,两情相悦。
一道锐利的目光斩断了自己和怡宁目光的交会。陈王微蹙着眉尖,向着自己轻轻摇头。
是啊,相差实在太远,自己和怡宁完全没有机会。今夜将会诞生几位驸马,也就意味着,今夜将会聘出几位公主,然而,怡宁不在此列,陛下会亲自为怡宁挑选最好的驸马,今夜,出席饮宴,也不过是礼貌而已。
李贺突觉落寞,觉得自己被与热闹的外界隔绝开来。越是喧嚣,自己就越是孤独。
大殿里突地死一般寂静下来。
达官显贵们举着杯、执着壶、握着著,却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停在那里,连乐师也呆住,忘了演奏。
李贺陷在自己的沉思中,丝毫未有发觉。
一个青春妙曼的少女,自对面皇子公主的阵营中步出,直直走到李贺面前,跪坐下来,优雅地按着袖子,亲手为李贺用青铜酒勺将面前的酒爵盛满玉液琼浆。
大殿里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连陛下也怔住。
“将军,请。”那少女微笑着轻声道。
李贺陡然回神,便发现一个少女跪坐在自己面前。
“将军,请。”那少女微笑着向着李贺轻声道。
李贺一怔,还是举杯将酒爵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什么时候,自己这样的人,皇宫大殿之中也有人为己把盏了么?
少女微笑着点头。
李贺淡淡看着,眉间不易觉察的蹙起。
那少女,似乎是,公主服制!
那少女转身向着高高在上的陛下长身跪起:“父皇,儿臣琪宁,想要嫁给这位将军!”
清脆的声音,响彻大殿,犹如适才响彻皇宫上空的鼓乐。
“琪宁?”陛下略略偏转头,马上有个白发的内侍监俯首上来低低耳语。
坐在陛下左手的皇后听在耳中,冷笑一声:“琪宁?罪婢所生、久居永巷,果然是没有半点公主的风范,丝毫不懂规矩。居然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亲手为陌生男子添酒,居然自己挑选驸马!丢尽了大汉皇室的脸面!”
陛下微微蹙起眉头,向着李贺的位置扫了一眼。
陈王忙向着陛下道:“父皇,是天策府李贺将军!”
内侍慌忙上前,高声道:“天策府李贺将军上前!”
大殿之中顿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隐隐有些讥笑之语传入耳中。
李贺有些尴尬,心中隐隐有着一丝愠怒。
即便是空职,至少自己是天策府主人,正一品俸禄的上将军!然而此刻,却被一个不知名的公主推出来,在风口浪尖上,不,在砧板之上,任人宰割。一向没有人注意天策府,也一向没有人注意自己,也想着可以有朝一日站在万众之前,也想着可以有朝一日重现天策府昔日的辉煌,然而,从未想过以这种方式,站在众目睽睽之下,犹如市集上的货物被人随意挑拣!
“天策府天策上将李贺,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李贺终于还是走上前去,在阶前单膝跪下,面色如常,甚至有着一丝冷傲。
琪宁公主不知何时走来,跪在李贺的身旁。
李贺心中越发窝火,只是发作不得。
陛下认真地打量着两人,琪宁和李贺。
“天策府?”皇后突地掩口而笑:“听说上下只有不足二十人,而且都是些迟暮养老之人!”
陛下目光深沉地打量着李贺,似乎想要自他脸上看出些甚么。
李贺暗暗咬牙,心中对跪在身旁的琪宁公主心生抗拒。虽说引起一位公主垂青、吸引陛下的注意,原本就是希望中今夜最大的成功,可是,不该是这样,至少,是过了今晚,由陛下下旨赐婚吧。
李贺面上依旧淡然而冷硬,那是一位骄傲的少将军该有的表情。
“琪宁公主、李贺将军,”皇后侧过头,向着陛下低低笑语道:“臣妾倒是觉得很匹配!大汉公主配天策上将,是门当户对。虽然,琪宁久居永巷,犹如粗使宫人一般,没有公主应有的优雅和教养,所幸李将军也并无高堂,没有那般规矩森严,自然,天策府也没有公主所必需的优渥生活。琪宁配李将军,甚好。”
“父皇!”陈王眉头轻蹙,忙忙出声道:“李贺将军是正一品天策上将!琪宁……”
陛下一挥手,打断了陈王:“诶,朕觉得皇后说的对。琪宁,毕竟是朕的女儿。如此豪爽,正好与李将军匹配!”
陈王歉然地看着李贺。
陛下身旁的怡宁低垂着脸孔,看不到表情,只是为陛下添酒的手颤抖不住,酒水自青铜勺中不断洒落。
陛下又说了什么,内侍监又说了什么,李贺完全没有听到,眼前、脑中只是怡宁轻颤的手。
李贺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座位的,只是发现自己的座位和案几突然从大殿最角落的地方,搬到了陈王下手,桌上的漆器突然换成了银光闪闪的纯银器具,面前突然多了许多举杯恭贺之人,脸上真真假假地笑着。
似乎,自己是真的要作驸马了。
李贺惊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