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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汤

退伍回来后,汤便一直赋闲在家。有人曾问他,当兵的时候,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去过什么有趣的地方。“没有。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军队附近的村庄。”

汤没有撒谎,那个人迹罕至的村庄对他没有任何吸引,甚至山脚湛蓝的天空也没有对他的记忆有任何的影响。在军旅的日子,他倒是一直觊觎过看看山另一边的世界。不过幸运的是,他每一次都和上山的任务擦肩而过。山遮住了他一整片的心脏,也许山的那边是个牧场,也许是一片原始的森林。他多少次梦见过,却没有一次爬上山去,也许是怕山上的景致会让自己失望。可笑的是那座山的另一面对任何人来说,也许都不重要,可对汤来说,那仿佛就是他最后一缕希望。

自从那次失恋之后,汤就被送到了这个荒芜的地方。他发现原来失去一段感情的痛苦,丝毫不及失去自由。每日按时起床,每日按时训练,各种的演习,各样的任务,不过幸运的是,没有一次,汤被送上了战场。那些失恋的时光里,他只想冲着一个不认识的人狠狠开上几枪,在这里,他的目标不过是沙袋,或是远处的人形标靶。

他从来没有实现任何一个梦想,从生来。汤就像是任何人一样。于是他就像他们一样,退伍,回到了几年后的家乡。这个小城市的变化真的太大,汤也变成了别的模样,也许唯一没有变的,就是他还是无处可去,无所事事,全无方向。

士兵汤,变成了仓库保安汤,该庆幸的是,也都算是保卫世界,或是世界某个角落里的某个角落。汤大概有过无数个梦想,幼时想飞上太空,这也许太过遥不可及,当兵不过是希望被送上战场,哪怕中弹身亡,也算经过荷枪实弹,见过灾难的模样。汤多想见见电视上报道的灾难,不为了别的,若是活过灾难,只想在别人提及那个惨烈地方的时候,随口附上一句,“我去过那儿。”唯一离灾难的最近一次,是他学生时代的那次地震,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窗帘在眼前飘舞着,汤在等几秒后这个世界开始崩塌,就像无数电影里演的那样。他开始逃离这座建筑,在楼梯的角落发现了楼上那个女孩受了伤,于是带着她一起逃离这个地方。当他们来到一片人群拥簇的空地,刚才身处的建筑在面前轰然倒地,女孩哭着抱住他。于是汤安慰道,“至少,我们逃离了那个地方。”可那场地震就像是上帝开玩笑般的打了个冷颤,他甚至没有听到窗外的警报,也没有听到任何叫喊,第二天醒来,就像是往常一样。

有时在夜里,道路上的车灯猛闪一下,汤多希望是枚陨石坠落在不远处,那威力就像是颗核弹,于是他就像美国电影里那样,帮助任何他可以帮助的人,逃离这个被摧毁的地方。经过制药厂的时候,汤也想这里发生的毒气泄漏,所有人变的和丧尸一样。看见大风,他便希望海啸,听见警报,他就希望有人袭击了这座城市。

“我不想这样活着,就像现在这样。”这就是现在的汤,拿着破手电,巡查着仓库各个地方。也许汤真的经历过什么灾难,对于他来说。他在书桌旁听见母亲去世消息,那感觉就像是天塌了一样,那是十七岁的一个晚上。

楼上差点就被汤拯救的女孩,也回到了这座城市。这是第二天清晨的公车上,就坐在离汤不远的地方。虽然汤一眼就认出了她,可他看了一眼自己保安的肩章。汤曾为她设定了完美的性格,完美的经历,和自己完美的再次遇见,可这一切却在今时都没有发生在完美地方。他甚至为她设定了一个名字,本来应该叫pink,可巧在那天汤看了《与沙莫尔的500天》,于是开始叫她Summer。

Summer下车时,看见了也在这里下车的汤。

“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Summer说。

“你曾住在我楼上。”

清晨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特别是夏季的影子刚刚褪去。Summer说,“那么你当兵之后,现在在哪里工作呢。”

汤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自己肩膀上安保标志,“啊,原来你也在我们公司工作!”Summer笑着说。

“只是……随便找了份工作打发时间……”汤有些不知所措,仿佛自己做的不是保安,而是小偷一样怯懦,偷偷观察着Summer脸上的表情。

Summer看见汤口袋里露出的半截手电,“对了!我得谢谢你那次救了我。我那时真的不知所措。虽然这感谢来的有些晚。”

汤的脑袋一片空白。难道那次地震不是自己做过的一个梦,他这样想,“你忘了吗。”Summer接着说,“那次我晚自习回家,被一个流氓跟踪,是你在二楼用手电照我,那个人以为是保安,才让我有机会赶紧逃回家。我一直想找机会谢谢你,可是你看上去不太爱说话,再之后就搬家了。”

汤笑着摆弄着旧手电,口中说着没什么,然后仿佛听故事般的应和这件已经忘却的事。

在那之后的每天,他都在清晨的时候在车站等Summer,一起搭公车去上班。汤的话变的多了起来,两人从儿时聊到现在,从公司小事聊到中东战乱,从做饭烹饪聊到世界末日。汤仔细想起来,原来自己在当兵的日子,也曾有过许多有趣的故事——至少在Summer看来。

“你知道么,那座山,我一直没敢爬上山顶。我怕山的那一面,和我梦见的不一样。“汤这样说。已是下一个秋天的傍晚。

“我也很想知道,那里有什么。多想有机会去看看,多去一些地方,多看几座山。”Summer说,眼角带着点失落,“你也知道,在这里谁都在拼命工作。”

秋天的感觉快要被冬天掩去的时候,汤依然在每天清晨在车站等Summer。那种感觉只存在学生时代。

这一天她没有来。

汤坐在车站的长凳上,拨通了Summer的电话。“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告诉你,汤。今天有人送我上班了……有机会我带你见见他,他和你一样幽默。”

天还没有完全亮,整条路的路灯却再一瞬全灭了。一瞬间眼前一片黑暗,那感觉就像是世界末日一样。汤多想,这就是世界末日的开端,而那个从未谋面的家伙,那个可恨的夺走Summer的家伙,正慌张的抛下一切逃命……这样他就可以再一次去拯救Summer。让她知道,她离不开自己。

太阳出来的时候,好几班车从汤面前驶过。各样的人下车,各样的人上车,这些事每日都在发生。这个世界上有好多人汤从未遇见,有好多地方汤从未去过,有好多事不曾听闻,有好多美丽,有好多丑恶,都发生在这个世界的角落里,角落的角落里。可汤的脑子里,只有Summer。汤从未真的试着去喜欢她,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潜移默化的一般,设定好的一般——潮起潮落,昼夜交替。可在那些平淡到平淡的日子里,谁曾驻足一秒去仔细欣赏,去试着想一想。却在这瞬间,全部扑打在脸上。

汤的同事再没有见过他。他对Summer说,他要爬上那座掩住他半颗心脏的山顶。他要去看看山的那一面究竟有什么,或者不过是把自己的足迹,留在那里。

颠簸了几天,终于来到又一个曾经的地方。又是一个清晨,他背着行囊,朝山顶一路奔去。无数台阶从眼前划过,无数足迹深陷在那些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地方。汤在想,也许每个人都有一个地方,那些囚住了自己最后一缕期望。这个世界过分夸张,那些曾经做过的梦,也许有一天会忘,但谁会忘了,这心底里,最后一个充满希冀的地方。也许所有的梦想都有机会实现,在属于它们的地方。

他无所顾虑的,迈过最后一阶台阶。

公车又一阵颠簸,让汤抬起头。Summer正站在他面前。“你好,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汤笑笑,“你曾住在我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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