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的绿皮小卡车，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远处有雪山湿湖，目的地是中尼边界线，
陈信坐在驾驶座上，耳后别着一支烟，朗声笑道：“叶小姐别害怕，稍微瞄一眼尸体，确认完就好，也就冷冰冰一具死人。”
叶复笑了笑：“我不怕尸体，在医院见多了。”
“瞧我这猪脑子，忘了你是医生。这当医生啊，确实需要胆子大点儿。”陈信拍拍脑门，回想起来了。
这时，坐在副驾驶的宋卿吾，突然接了一句：“确实胆大。”说完，他透过后视镜，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叶复。
叶复马上想起来昨晚自己不顾腿瘸，勇攀围墙的事情，耳根子发烫，别扭地咳了两声，假装看风景。
陈信是根老油条，一听就知道俩人有秘密，他扫了眼好兄弟，笑着转移到别的话题：“你们年轻人不知道危险，警队年年都要爬雪山找失踪的游客，大冬天冻死骨头了。再就是，天黑最好别出门，普兰这块儿野兽挺多的，每晚都能听到狼叫。这狼啊……老宋，你笑什么？！”
“没笑。”他坐得很端正，声音明显带着笑意。
后座的叶复，头快要埋到膝盖了，求您别说了陈队长！
聊天使得车途很快就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抵达了边界，那是一大片碎石滩，覆着薄雪，往远眺望可以看到一排界桩，和巡逻的绿影子。
他们下车后，一位四十多的老武警等候已久，握着手：“陈队，宋参谋，辛苦了！”
陈信递了根烟，帮忙点燃：“李队，久等了。这位是案件的受害人叶复小姐，废话不多说，尸体在哪儿？”
老武警朝叶复点点头，深吸了口烟，忧愁道：“界标那里，尼泊尔那群人也在，受不了，走。”
陈信笑了笑：“嘁！他们又想邀功？越境的中国人、尼泊尔人都算他们的？子弹都没射一发。”
老武警默契地拍了拍他肩膀，随后，几人慢慢往边界线走去。
叶复拄着拐杖，走在后头，纳闷地望着宋卿吾：“他俩是什么意思啊？看样子很不屑。”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淡然开口：“大-麻非罪化的国家，边界治安可想而知。”
每年都有越境的毒-贩子，着实给中国武警添了不少麻烦。每次抓到人，那群棕皮肤的又不肯认账，碍于边界法律问题，所以经常只能罢了。
上一次，他们抓到个兜售大-麻的尼泊尔孩子，真正是一股无力感袭来，边境一千四百多公里，究竟有多少这样的孩子正在匍匐越境呢？
尼泊尔的边防武警们，怎么就能狠心放他们过来呢？
“如果尸体要不回来，怎么办？”叶复忧心忡忡地问道。
宋卿吾神色疏淡，声音却很有把握：“放心，我们是中国。”
“老宋你们嘀嘀咕咕什么！走快点！”陈信扭头吼道，风很大，把他的吼声吹跑了大半。
不知不觉，叶复他俩已经落在后面老远。
两人对视一眼，加快步速，渐渐追了上去。
石头造的界桩牢牢地定在地上，宣告着国家的主权。铁丝线一边，躺着一个黄色醒目的裹尸袋，几个棕黑色皮肤的制服男人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看见宋卿吾等人，也没什么反应，继续嘀咕。
“讲清楚了吗？确认是哪边的人？”老武警低头问下属，听完后对叶复招手：“姑娘，来这里认认。”
叶复站了出来，拄着拐杖，那几个尼泊尔人摸着下巴，眼神古怪地打量着她，让叶复心里毛毛的，有些不舒服。
她蹙眉继续往前走，忽然身边多了两个影子——宋卿吾与陈信！他们高大的身影就像一颗笔直的树，挡去了大半的光线，以及那些古怪的眼神。
“别怕。”宋卿吾神色疏淡，跟叶复并排走着。
叶复望着他严肃的俊容，点点头，脚步虽是一瘸一拐，但比之前要坚定许多。
老武警帮忙拉开裹尸袋，由于西藏寒冷，没有什么臭味，那个紫棠色脸庞的男人，静静地躺在里面，头发纠结杂乱，脖子上有黑红色的血迹。
叶复仔细看过后，确定道：“是他。”
老武警：“你看仔细咯？不要害怕。”
“不怕，就是他。”叶复神色毅然，毫无惧色。
老武警眼中闪过一丝欣赏，拍拍手站起身，走去跟另一方交涉。
其中，尼泊尔人多次看向叶复，似乎在怀疑她的言论真实性。
叶复旁边站着两座“大山”，一点也不怕，学着宋卿吾那样挺直脊背，大方地迎着他们的审视目光。
宋卿吾眼角瞟到她，沉声道：“头抬高，收腹。”
叶复愣了片刻，笑着“噢”了一声，果然站得比之前更标准了。
大概五分钟后，递了三四根烟，最终尼泊尔一方离开了。
最终尸体归还中方，陈信他们查案子也有了着落。之后，陈信跟老武警聊完了要紧事，就准备载着叶复他们离开。
临走时，老武警跟叶复握了握手，又对宋卿吾笑了笑：“该是我们的事，就是我们的。国土一样，权利也是一样。好好查案。”
说完转身走了，帽子露出的发色，黑白掺杂。
绿皮卡车上，陈信一手开车，一手夹着烟，掸了掸烟灰：“尸体一时半会儿到不了队里，咱们先去普兰镇一趟，我家就在那里，虽说还在执勤时间，也请叶小姐包庇一下，让我假公济私一回。”
他的妻子是位援藏女教师，在普兰镇教书，两人育有一子，妻子带着儿子住在镇里，陈信多半时间待在警队，虽是难得见面，仍是伉俪情深。
叶复不知为何，心情很好：“没问题，正好去蹭顿饭吃。”
宋卿吾靠在背椅上，闭着眼睛没说话，但是脚底正跟着音箱的音乐打着节拍，看上去心情也不错。
正好是中午饭时间，他们到了陈信的家。陈信站在门口，先是整理衣领帽子，然后才按响门铃。
吧嗒一声，一个长头发的女人打开门，一脸惊喜：“老公！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小宋也来啦。”
宋卿吾礼貌道：“嫂子。”
一旁的叶复没过脑子思考，跟着喊了声：“嫂子。”
陈夫人愣了片刻，笑道：“小宋你女朋友啊？”
叶复这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解释：“不不不是，我是不知道怎么喊，跟着乱叫了。”
陈信早已进屋子换拖鞋：“既然喊了嫂子，以后也别喊我陈队长了，叫哥吧，哈哈，认了个妹子。”
“哪有你这么攀关系的？”陈夫人嗔怪道，又笑着说：“你们也别傻杵着了，快进来吃饭，今天刚好煮了好菜。”
叶复瘸着一条腿，刚洗完手出来，看见一个戴红领巾的小男孩正在围着宋卿吾，两人打打闹闹。
陈信正在倒酒，笑着跟刚放学的儿子介绍：“球球，叫小叶阿姨。”
球球没有遗传他爹的国字脸，倒像是胖乎乎的一个白团子，有点怕生，缩在宋卿吾的背后，怯生生地望着叶复。
女人总是喜欢被称呼得年轻些，叶复笑得亲切：“别叫阿姨，我还年轻呢，叫姐姐，看到姐姐的石膏腿了吗？”说完晃了晃沉重的小腿。
球球果然被石膏给吸引了目光，探出了头，好奇地盯着叶复的腿，没有当时的害怕。
“年轻？”宋卿吾眯起眼睛，怀疑地反问道。接着，他低头揉了揉球球的脑袋：“叫阿姨。”
叶复抢话：“叫姐姐！”
结果，球球听话地喊：“阿姨。”
宋卿吾抬起头，看着叶复挫败的模样，他眼里带着顽皮的笑意。
饭菜果然很丰盛，三菜一汤，羊肉牛肉蔬菜。
陈信难得回一趟家，酌着小酒，跟妻儿话话家常，听球球谈在学校的学习，笑得眼角皱纹明显。
一旁的宋卿吾和叶复默默吃饭，谁都不忍心打搅这幅阖家团圆的画面。
陈夫人跟自己丈夫一样，能说善道，非常圆滑周到，吃了一会儿，她注意到叶复他们，有些不好意思：“饭菜不好吃，将就点啊。”
叶复马上夹了一大口菜：“超级好吃，难怪陈队长，哦不，陈大哥这么想念家里。”
陈信已经微醺，笑着说道：“不止是好吃，还都是我爱吃的。”
球球咬着块牛肉，接话道：“爸爸，妈妈每天都做这些菜，说等你回来就可以吃到了。”
“多嘴，吃菜！”陈夫人夹了点蔬菜给儿子，脸有点红，转移话题：“小宋啊，上次给你介绍的姑娘怎么样？有没有相处一下试试？”
宋卿吾原在埋头吃饭，听到这句，停下筷子，淡淡说道：“没感觉，嫂子别介绍了。”
陈信又抿了口白酒，取笑道：“老宋还不是就那样子，不近女色。”
叶复嚼着手抓羊肉，心里有点惊讶，宋警官这么优秀，竟然没有姑娘追到他，果然是高岭之花。
陈夫人把宋卿吾看成了自家兄弟，非常关心他的终身大事：“你老是一个人单着，没个人照顾多不方便。我看，小叶挺不错的，和你也般配。”
“我？”叶复不知道怎么就扯上了自己，指着自己，一脸茫然。
“不是你，吃饭。”宋卿吾瞥了一眼她。
陈夫人笑着解释道：“是另一个小叶，叶嘉文，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我觉得她跟小宋挺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