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的骨子里是文艺的，折腾了好几部片子都是儿女情长、缠缠绵绵的文艺片。
但这一次，他改变了很多，变得成熟起来。
只读了第一段，唐璜的心就被狠狠揪住，喘不过气来，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剧本的第一段是自白。
“我们也许没赶上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那时候的月亮应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纸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现在再去憧憬以前的月亮，自然是欢愉的，是不是要比眼前的月亮大，白，圆？然而奔波在辛苦的路上，往回看，再美的月亮也不免带点凄凉。”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带着淡淡的哀愁，就这样，整个故事出现在唐璜脑海。
兰成是个汉奸的儿子，他的父亲身败名裂，游行路上就断了气，据说是被愤怒的老人用鸡蛋砸死的。老人边砸还边掉泪，整个弄堂里哀嚎声和欢庆声传得很远。
弄堂里民房内，兰成望着窗外，眼神很冷静，没有掉泪。年幼就出国，他和父亲感情不深。
逃不过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兰成活得很压抑，只有每晚回到弄堂深处的小窝时，他才感受到一丝温暖。
那丝温暖，来自楼下。他的楼下住着一个女人，比兰成大了几岁的美丽女人。他知道她，一个混迹于上流社会的名妓，每日的小报上都有关于她的绯闻。
终于有天夜里，他下楼，她上楼，狭窄的巷道里，他们第一次正面相逢。
没有说话，盯着对方，女人开口笑了，鲜红的唇彩，笑得嫣然。
“我叫艾玲，住在你的楼下。”
就这样，他们相逢的次数变多，聊的时间变长。
夏日的夜晚漫长，醉酒回来的她再次遇上兰成，邀请兰成进屋坐坐。
屋子很干净，一尘不染，仿若没人住一样，死沉沉的。但她的红唇很迷人，兰成给她调了杯咖啡，解酒。
她不喝，闹嚷着还要喝酒，拧不过的兰成陪她喝了一整夜。
两人坐在窗口看天上那轮红黄色的月亮，直到天明。
又是一天，全城戒严，一位大人物被刺杀了。兰成心急，连忙跑到楼下。
门开了，女人在喝酒。
这一次，他们在浴室里喝得个天昏地暗。
最后，女人被抓了，据说是汉奸，还是那条弄堂，还是那些游行群众。
怒骂在，嘶吼着，鞭炮声和欢呼声再次传上楼。兰成往外扔了一篮子臭鸡蛋。
没砸中，反倒惹起一阵叫骂。
女人被枪毙了，死的很惨。兰成冲进楼下，在屋子里看到了一封信。捏着信笺的兰成冲到弄堂巷子，发出嘶哑的叫吼。
“我是汉奸，我是一个汉奸！”
月夜，大雨滂沱，惊慌的人们堵在街头，围观着被五花大绑的兰成。怒骂声，欢庆声，还有一篮子臭鸡蛋。
剧本，终。
这个故事竟有种莫大的力道，在唐璜心上狠狠给了一拳。认真读完整个剧本，唐璜失意而又茫然。
原以为这是部“咿咿呀呀”的文艺爱情片，没想到发出的声音居然是重鼓雷鸣。这里面的韵味太多，唐璜一下子有些品不过来。他没想到，不过二十多岁的杨帆竟有这种功力，笔下的力量让他心颤。
他很好奇，这部片子拍出来会是个什么样子。一想到自己就是兰成，他心中总有种喷喷薄而出的力道，却又很快变得心酸。
平地一声惊雷起，兰成的那种悲寂、茫然和落魄……齐齐涌进唐璜心头。
唐璜爱上了这种感觉。
骨子里的文艺劲儿让他着迷，沉迷于这个故事，还有那个名叫兰成的蓬头青年。
就算是为了钱，他也要演好这部片子！唐璜开始认真琢磨，杨帆给他讲过这部片子需要的技巧和力道。
他准备对着镜子好好练。
“吃饭啦！”
楼下唐行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想法。唐璜签好合同，发了份传真过去，剧本也被打印出来，准备有空多瞧瞧。
餐桌变得精致了许多，原先的长条大理石换作了木质圆桌，纹理暗沉，和镶有蕾丝花边的白色桌布相得益彰。
看样子那辆保时捷抵押了不少钱，唐璜明白这钱从哪里来的。心里没觉得多舍不得，他不觉得那辆车是属于自己的。
相信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会再开车了。
“想啥呢，快吃饭。”唐行文递过筷子，提醒低着头发呆的儿子。
“哦，没啥。”唐璜被惊醒，抬头接过筷子，理了理一上午发生的事，开口告诉父亲唐行文。
“爸，我下午有个聚会，毕业班同学要聚聚。”
“好事啊，收拾得利索点啊，头发是不是长了点？”唐行文瞥了眼儿子的头说道。
“没事，我戴顶帽子，下午不热。”杨帆可是吩咐过要蓄着长发，等开拍时再造型，唐璜这时候可不敢动。
“对了，爸，有人找我演电影。”嚼完嘴里的排骨，喝了口清汤，唐璜说出了最重要的事。
唐行文刚夹着蒸饺的筷子又放下，表情严肃的扫视着自己儿子，上下打量了很久。
“确定了？是哪个名导这么有眼光，哈哈。”自己儿子随着自己长，打小模样就俊，唐行文心里高兴，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谈妥了，也不是名导，不过人挺不错，”唐璜想了想，再加了一句，“嗯，戏也很好。”
“行，你的事你自己做主，老爸不耽误。”唐行文这才吃着热腾腾的蒸饺，畅快得很，“不过今晚你虞阿姨要来，你可别缺席啊！”唐行文再次叮嘱。
“好~放心吧，我聚会一完立马回家。”白了一眼，唐璜点头答应。
活了近半辈子，再婚是父亲唐行文的人生大事，后半生的幸福来之不易，唐璜理解自己父亲的心情。
吃完饭，家里也收拾得差不多，唐行文有事要出门，唐璜估计老爸还是再为晚上的事做准备。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唐璜再次认真研读剧本。台词功夫得练，表情神态也得练。屋里没落地镜，只好拿着剧本去浴室。
空荡荡的浴室显得阴凉，做肢体动作的时候幅度没掌握好，长头发总会遮住眼睛，唐璜找了顶帽子扣上。
但怎么都觉得不够味，头发这个重点始终提不起感觉。绕了一圈，倒是找着几根皮筋。
哟，这个不错。镜子里长头蓬松分成两半，但中间留出狭长地带，刚好露出菱形的脸，双眼的神情显露无疑。心中一定，唐璜有了感觉。
“我曾以为国外的月亮圆，没想到沪城里的深夜，也有这种迷人的风光。”兰成没有看月亮，只是盯着身旁艾玲的双眼，透过灯火，她的眼里，有轮红黄色的圆月。
这是两人坐在窗台看月亮的那一段戏，唐璜觉得这里最难，那种目光带着太多意味，很难把握。这句台词没什么出奇的，但配合人物形象和环境，一下子就成了点睛之笔，颇有一种大巧不工、返璞归真的味道。
而且说话时的语气和表情很关键，稍有差错，就没了两人间那种“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的情愫。
练了很久，唐璜的念白水平是到位了，可神态却总是不自在。
表情一松，揉了揉有点僵的脸，唐璜叹了口气，合上剧本。演戏要比想象中难得多，他看过很多文艺片，记忆中有着很多相似的画面，可自己模仿起来却不伦不类。
呆呆站在镜子前，他看着自己的双眼，想着到底是缺了什么。想了很久还是闹不明白，是缺了场景还是缺了对手戏？
闭门造车完全不行，在浴室待了几个小时，他心中的热切感也被慢慢消耗着。电影，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玩得转的。
他现在有点不理解为何杨帆那么看重他了。或许是自己片酬要得低？
“你说，你孤独得像只鸟……”
熟悉的铃声再次响起，心灰意冷的唐璜没有上午那么抱怨了。不就是个铃声嘛，至于么？大男人跟一个铃声较劲，说出去都丢人。
忍着吧！戳开屏幕，备注是“宁颜音”。
“唐璜，你出门了么？”软腻的声音在耳旁回荡。
看了下手机时间，快三点了。
“嗯，我马上出门。”唐璜连忙走出浴室收拾东西。
“我也出门了，华园楼见~”
宁颜音说完就挂断了。
放下电话，唐璜闻了下衣领和衣袖，还好没味。走了一上午，回家时还想好洗个澡的，可一看剧本就忘了这茬。
既然没洗澡，那也顾不得换衣服了，反正才穿过一上午。随手顺了一个白色棒球帽，捋了捋头发再戴上，唐璜出了门。
“师傅，沪中附近的华园楼。”
为了赶时间，唐璜只好打的，心里却在滴血。
这日子没法过了，兜里的钱快见底了。也不是忘记找老爸要，而是他估计唐行文也穷得揭不开锅。
原因显而易见。早餐是牛奶加三明治，午餐是两菜一汤和蒸饺，还是外卖……
唐璜为还没见面的虞阿姨感到悲哀，她要是知道自家这光景，究竟还会不会看上老爸？
嗯，这个问题值得深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