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老杨,你说她苏大明星咋就不配个私人助理?”看着太阳底下流着细汗的女主演,正神情激动地和唐璜对着戏,张利嘴上损得狠,他就是不乐意见苏轻语在剧组里摆架子。
只不过是个毫无名气的三线演员,在学校得了几个奖还真把自己当大头了?在金泽镇拍了十来天,这位大小姐太娇弱了,好几个简单的镜头硬是拖拖沓沓的,说什么太阳烤得慌,怕中暑。
哎哟喂,您老可是在树荫底下凉快着呢,再看看人家唐子,小身板在太阳底下晒着,表情照样OK,事后还主动给大伙送水。对比之下,唐璜的无心之举被放大到了这地步,也是无妄之灾。
“看着点镜头,我过去瞧瞧。”还是下午,但天气的确热,杨帆头上冒着汗,对张利说了句。
“Cut,先停停。”
场上的一众演员都缓了下来,望着走近的导演杨帆,大伙都有些搞不清,这场戏还没完啊,这就过了?
“大伙散散,喝口水先。”场务是个明眼人,支开了好奇的众人。
“唐子,你先歇歇,瞧你累的。”朝唐璜挥了挥手,杨帆走到树荫底下,女主演苏轻雨正坐在一张凉椅上。
“那个,轻雨,这个镜头呢,你得盯着唐璜的双眼,鼻子不要抬高,要有种平视的感觉,而且说台词的时候你得露出牙齿,不要咬着唇。”盯着一身暗红旗袍的苏轻雨,杨帆脑仁疼,这场戏明明很简单,不到一分钟的镜头,可特么拍了将近两天,整个剧组都有点不得劲了。
等了良久,苏轻雨喝了口水这才慢慢说道:“嗯,好。”
“那成,这场戏拍完大伙都能休息,大热天的,谁都不想晒着是不是。”也不等苏轻雨的回话,杨帆丢下一句就转身坐在机组前。
“大伙都就位,诶,那个黄衣服的,你把扇子给我放下,磨蹭啥呢。”场务眼疾嘴快,催促着演员。
“第五场四次第103镜,开拍。”
“Action!”
唐璜这几天战战兢兢的,他一直在和女主演苏轻雨对戏,起初的镜头不太强,出现过几次差错,不过杨帆的要求也不高,很快就上路了。只是这几天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女主演对他有看法。
他也明白是为啥,组里的人都知道这位“大明星”不好伺候,端着女主演的架子不放,可偏偏唐璜这个男主演居然跟群演都有说有笑的,难免大伙心里会有看法。
眼下的戏最重要,容不得想太多。
“今天的早报上登了一首诗。”唐璜站在夕阳下,影子被拉得斜长,刚好指着老榕树下的苏轻雨。
苏轻雨盯着他,没有说话,那双眼里,有着急切,还带着心酸,最后竟然变得心灰意冷。化妆后的长睫毛斜挑,轻轻抖了一下,红唇也动了动,但只露出一个细缝,似乎牙齿咬着嘴角。
这表情!唐璜被惊住了,对戏的几天来,科班出身的苏轻雨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唐璜心里还觉得演戏就这个样,可人家一拿出点真本事就够他喝一壶了!很明显,这个表情很到位,甩了唐璜好几条街,人家入戏快,神情也真。
镜头再次移到唐璜脸上,剪齐的长发分向两边,还抹了油,但一点都不滑稽,唇上没贴假胡子,是他听化妆师说后,自己动手用小剪刀一点一点的剪的,细密的绒毛被修整成了短胡茬,青涩中带着点成熟。
“关窗的人,
总会在瞥一眼,
最终还是放下了帘。
巷子里没有雪,
男子昨夜的足迹也消失不见。”
“我想,作这首诗的人和我一样。”唐璜想起了曾经撩妹的时候,那时候的眼神或许是文艺的,但语言却是轻佻无比,内心火热一片,只想着口花花的撩骚,偶尔还想着约去酒店。但现在完全不同。
兰成是个苦闷的人,自从遇到艾玲,他觉得自己有了个可以说话的人,虽然话不多,但总有种相见恨晚,神交已久的感觉。兰成从不问艾玲的私生活,但关于她的小报他都会看。
这首诗的作者是艾玲,底下的有则评论:“自古佳句出青楼。诗是好诗,只是太缠绵。”
艾玲的确是个缠缠绵绵剪不断的人,柔弱女人混迹在名流上层,有几个能说自个干净?尤其是这个动荡的年头,可她也不想成为谁的姨太太。
她读的是新时期的爱情诗,看的是拜伦的《唐璜》,偶尔还会憧憬着大西洋的另一岸,据说那里没有战乱。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家破人亡,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女人。
苏轻雨没再咬唇,眼神变得妩媚,明晃的大眼睛半眯着,弯成一道弦月,头上的黑纱往右偏了一下,地上两人的影子连在了一块。
“那是个孤独的人,也是个无知的人。”露出几颗牙齿,白色的珍珠镶嵌在红彤彤的唇瓣。
很到位!机器前的杨帆心中一喜,要的就是这个感觉。算了,就让这位“大明星”拿架子吧,人家还是有本钱的。
场上的唐璜很压抑,他的演技被对方完虐了,拍戏这些天来都是浅尝辄止,可谁想到就今天的一场戏,他就被打击了好几遍。
不能急,他压住自己,这场戏还没完,接下来就是他表演的时刻了!想起剧本中的孤独青年兰成,还有脑海中那个失意的自己。
前世谈过恋爱,明恋暗恋都有过,白天活得人模狗样的,半夜里待过宾馆混过酒吧,可特么就是个矫情的货!带着妹子去酒店最长也就三小时,不论如何他总会回到自己的狗窝,曾有人背地里叫他“一夜十三郎”,不是说他厉害,而是在嘲笑他“火枪手”。没管过这些龌蹉,他压根不想跟别人多说,每到夜里,他就像个神经病一样,锁在屋子里听歌看电影,压抑的屁都放不出来一个。
他是个不相信爱情的人,心理都快三十了,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一遇到苏轻雨那种目光,他心里就一片凄凉。活过一辈子又咋地?还不是照样像条死狗?兰成心里的那点爱情早就被他那汉奸父亲糟蹋个干净。
他跟兰成一样,活得拧巴,不相信爱情却忍不住要追寻。到头来只落得个“稀里哗啦”的叫骂声和那篮子臭鸡蛋。
唐璜从长衫里掏出一盒烟,再取出火柴。划了一下,没有着,再来一下,还是没有着!心里拧巴,右手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微微一弯,夹断了这根火柴。
嘴里叼着烟,扔下这根火柴,眼前的旗袍女子已经随着镜头走远,两人的影子成了平行线。
睫毛眨了眨,他没有伸手去栏,只是左脚动了一小步,长衫被拉皱。就这样顿住脚步,可特么不伦不类的,唐璜弯下身子,把自己的脖子缩进树荫下,抓乱了头上的长发,本来整齐的长发顿时蓬头散面。
再从火柴盒里取出一根火柴。
这次的力气大了点,“噗呲”一声,明亮的火焰映在他的脸上,他觉得自己眼角有些发酸。
点燃烟,他的目光空洞,孤零零的树荫下,青色的烟雾升起,他像极了一条野狗。
这特么绝了!杨帆惊了,彻底惊了。这特么才叫爆发!刚才苏轻雨的表现很不错,但总有点中规中矩的,整个人物形象都靠表情神态撑着,但唐璜演绎的兰成,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短镜头配合长镜头,摄影机跟着唐璜转,整个人的录入画面,像素不高,画面很淡,但杨帆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这特么才叫艺术!
上次弄堂里看到唐璜那种神态,杨帆就觉得自己找到了好演员。今天一看,果不其然。
对一个脑子里充满文艺的导演来说,遇上这样的演员简直牛逼大发了!
“老杨,你还不喊cut?”张利也是愣了一会,盯着仍旧缩在树荫下的唐璜,那小子手里的烟都快烧到手了,可特么就是不放,而且那神态丝毫不变,空洞洞地直叫人心疼。
“Cut!Cut!”杨帆连忙起身,拍放耳机,大炮嗓门轰炸了两遍。
“大家散工,今天晚上好好吃一顿,明天回沪城。要离组的,今晚8点来金泽旅店找我结片酬,好了,场工把东西都收拾好,小邹你点清楚。“张利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小邹就是这个剧组的场务,小伙子挺热情的。
“好嘞,副导。”
唐璜还缩在树底下,指间的烟烧到手,松开烟头,掉了一地的烟灰,他失魂落魄的,不是因为“艾玲”那种界限分明的态度,而是他觉得自己跟兰成一样孤独,活得很苦,却说不出口,因为没人愿意听。
恰好,艾玲也是这种人。这样消极的两个人没法互相吸引,也没有那种心心相惜,而是各自对自己都很怜悯,是那种毫无希望的怜悯,这样子的态度,走不到一块。
艾玲只想找个傻呵呵笑着的街头男人领自己回家,不管那个男人是卖菜还是种地,只要夜里能安静听自己讲故事就成。兰成也是,他希望遇见的艾玲是个傻姑娘该多好,要是艾玲是个被逼卖身,整天以泪洗面的女人该多好,他就可以像话本里的侠客一样,哪怕拼了这条命也要带走她,哪怕下一秒两人都命丧当场,但至少两人都是笑着相拥死去。
可艾玲不是,她游荡在上层名流,她如沐春风,她有着自己的风情和骄傲,她从不流泪,她只会喝醉,醒来后,再写首小诗就足够了。
这样的人,是心口的朱砂痣,而不是红颜。唐璜想起自己混迹夜场,醉生梦死,也是一个活脱脱的刺猬。
他不想站起来,但手上没了烟,压根没感觉怀里还揣着一盒烟,他急躁的再次挠了挠头,头发更散了,配合身上邹巴巴的青色长衫,像一个疯子。
“你就不去劝劝?”张利看得心疼。
“劝啥?他才是真正的戏子!”没再大嗓门,杨帆语气很低沉,从怀里取出一包烟,递给张利。
张丽拿着烟走到唐璜身旁,跟他一样蹲下缩着脖子,递过一支烟,这次,张利给唐璜点上了火,神情很认真。
“谢谢了,张哥。”重重吸上一口,烟雾中,唐璜的嗓子有些哑。
拍了拍唐璜肩膀,杨帆也走近了,三个人一起蹲着吸完烟。
“这烟也不是个东西,以后不抽了!”杨帆站起身子,嗓门照样粗,“走吧,唐子。”
被张帆扶起身子,唐璜几人回到酒店。
“杨导……”
“叫啥杨导,叫张哥!”大炮嗓门响了八里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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