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年才走进家乡的彩妹,这段时间成了汪家嘴人饭后茶余闲聊的热门话题。感叹最多的是两人都成为疯子,太不幸了。人们在惋惜声中,泪光滢滢。似乎又觉得这是昨天的故事,太遥远。谈谈笑笑,对自已又不会打烂豆腐燙坏酒,何乐不为?
用醉哥饱含诗意的话来说:他们对“迂哥”彩妹的昨天很同情,却漠视刘家母女今天需要的热情;对昨天的悲剧为什么会表现出话谈的热情,对今天的情怀,却表现在冷漠的行为上?问号、这是什么问号呢?
“舒服”的解释十分恰当:对于刘家母女的遭遇,虽然同样悲催,却激不起人们的热忱,予以关怀和仗义,太现实,稍不谨慎,就会惹火烧身。
这天傍黒,村党支部书记“康而喜”吃了带酒带肉的晚餐,打着响嗝,二晕晕地去巡视他的观光荷塘。
走到转弯的地方,照例要瞟一眼不远处,刘翠华那两间卧在地上的、如今被大棚膜复盖的茅屋,那白普普的暗光,也让他心里一定不好受。
他照例要顿足,一两秒钟前行的脚步。
来到“诺尔你”的慈竹林盘外,隔着公路,听见“安逸”和“诺尔你”正在高声武气地摆龙门阵。他们没有坐在大茶园里聊天,而是在酸枣树旁高声武气,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谈天说地的对象就是他。
他几步蹿到竹林坝的阴影里,想窥听窥听,聊性正浓的人们沒有发现他。
仔细一看,旁边还围着不少人在随声打喏喏。
“安逸”“咳咳”淸了淸嗓子,以更大的声音说。“我今天去方沟山赶场,‘游灯笼’高矮要给我开茶钱,挤眉眨眼地告诉我——他老表‘康而喜’康支书,给他弄了三千块钱的贴息贷款,贷款的日子拖久远了,还不还都没关系......”
“嗬哟,这钱不是白送给他用么?他才巴适哦!”“啬家子”在一旁呵喝喧天,“跟当官的沾亲戚就是好,我们贷点款购买化肥,脚杆都要蹿断......”
听其言,“康而喜”纳闷:这个“啬家子”啥时候和他们搅到一堆的?
“安逸”似乎在挑拨,用手一指。“立冬季节过去两三天了。你们看,康支书的观光荷塘,荷叶还绿普普一片,其它的品种早已干枯,是真正的高产品种。听‘奥州黒’说——她家卖荷花都卖了两三万元。元旦、春节,人家往成都的大超市一送,啥****......无公害蔬菜,准保又卖几十万元……”
“安逸”讲着讲着似乎来气了,把灰纱帽取下来,在癞子头上掸着。“不像我们几个光脑壳上,灰尘都沒有沾一点儿。”
这个“安逸”骑着自行车逛了新资阳的新面貌,感概万千,发誓要回汪家嘴干出点明堂。但是,他一回到现实中,豪气就变成了汽球,甚至当不到能飞起来的氢气球。
首先不知道立啥项目,所以特恨“康而喜”——只知道个人发财。当他讲演完所见所闻之后,融入到“嬉笑山庄”的队伍里,又当上了扰乐庄客。
“诺尔你”接上“安逸”的话题,干笑了两声,让人分明感觉到这是个老奸巨猾的角色,那双鬼眨眼在夜色里也眨巴得欢。尖起他那老鸭公似的声音:“嗄嗄,人与人不同,花有几样红,你一辈子都弄不到这样的项目。事不关己,让你的锅儿吊起……”
“呃……对头得很,‘康而喜’就是这样想的,他巴望我们这些人一辈子都喝他的洗碗水。”
“当然,当然得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安逸”和“诺尔你”的旁边还有一个人在指手画脚,仔细一看,指手划脚者是“哈包”。“哪个地方都是当官的整发财啦,康支书沒有当官,能整得这么肥?我看是说天书!”
“康而喜”听到这话,肚里一声冷笑:这个婆娘不是哈包喔。
天色已经黢黒,没有人想离去,众人聊性正浓。
“哈笑”沒有笑倒山庄,她那银铃般的笑声被强咽下去。因为她觉得舅父“黑煤炭”不是“哈包”所说的那种干部。“喂喂,你别一竹杆打一朝人,共产党的好支书还是多得很喲。”
“那我们这儿是这样吧?汪家村、汪家嘴是这样吧?”“哈包”摇晃着她的瘦脸瘦脑壳反问,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眼睛是何表情。
“哈乐”笑得绘声绘色,故意乐得双脚一颠一踮,结起舌头乱说。“嘻嘻……哧哧,我说、说你、你们一个二个吃胀倒了,把口水留住养牙齿,担忧上那样项目?康、康支书说一句话当你唱、唱半天歌,你、你吼破喉咙没有人给开茶水钱……你们信不信?”他的公母人嗓音太尖了,让人听得心子尖尖都酸几几的。
“康而喜”在黑影里悄悄骂:“妈的,话都说不伸抖还话多,把舌头给你剪来喂狗。”
“还不当然吗?他是村支书,有好处都往包包头揣,揣不了啦……”“大惊妖怪”这次沒有表演她的“三一动作”,也没有转圈,一付牢搔满腹的口吻。“贴息贷款他就搞得到,办观光荷溏,办山鸡饲养场,办良种猪饲养场,二天开发过来,一勾兌要赔他妈几千万。哼哼,随便你怎么眼红,去抢他……坐牢的是你,哼哼!”
“这就是当共产党员的好处,中央的政策好得很,下面的手掌歪得很。”“小惊妖怪”有点兴风作浪的表演,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黑暗中感到她的情绪也有些躁动。“共产党员都像康支书这样的个人奔小康,个人过皇上的日子,共产党迟早要垮杆!”
奇了怪了,这一伙人在汪家嘴从来都是翻是弄非,笑谈别人,怎么由攻击老祖祖转移到我名下?看来枪口转移了……
“康而喜”听到“小惊妖怪”的这番言语,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情,只觉得怒火在头皮下烧得“啪啪”炸响。
他一步蹿出来,厉声说:“哼,背后说人阴指闻,算哪路英雄?一个二个只晓得报怨这报怨那,抱怨共产党领导的不好,在牌桌子上就玩得出小康生活来?可笑之极。把我“康而喜”的姓都改了,老子姓汪,汪洋大海的汪,汪汪叫的汪!”
他吞下一口唾沫,显得有些心急火燎。“我康而喜再不对,也不能骂共产党垮杆,我代表不了共产党。共产党垮杆了,你们能沾那样的光?天天打牌肠子都要饿干……”
众人哑口无言。
“安逸”却不安逸了,他又取下头上的灰纱帽,在手掌上掸着。“我‘安逸’说者不怕怕者不说,有哪样的小鞋尽管拿来穿。有事情找你签字盖章,屁股翘起八角亭那么高、不办就是了。谁是谁非,老百姓心里有杆秤,大家心里明镜一般。如果选共产党的支书要老百姓发言,我第一个不选你!”
“选谁?”
“选老祖祖,虽然他没有工作能力,我们大家协助他,给他撑起!”
“让他带领你们去捡垃圾卖?”
众人笑了,“嘿嘿嘿……”一长串。
但是,“安逸”却冒出这句众人沒有回答的话,“球请你没有他的道德,你有能力,给老百性干了哪件事情?只有你自己成了康而喜。老祖祖再是个草包,还帮肋刘家母女渡过生死关头。”
“咯咯……”“哈笑”这阵儿再也憋不住,终于抖擞出她那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他除了处处想着自己,就是遇着事情装哑巴、哑巴卖屁股弄死都不说话……”
“哈哈……”
“嘿嘿……”
“嘻嘻……”
众庄客嬉笑扰乐,前俯后仰;哈笑万声,笑倒山庄。
“康而喜”凶狠狠地噔着大家,好一阵儿不眨眼,悻悻而去。嘻嘻,黑暗中无人看见他的这付表情。
庄客们继续戏谑,不欢不散;才免去了村民与村支书的这场口舌之战,引起的心中不快。
“康而喜”和“安逸”们吵嘴之后,回到家里非常生气,“澳洲黑”见他皮毛火起的样儿,在一旁唯恐天下不乱。噘着嘴皮说:“不当这个支书,哪个想干让他当,在那些笑倒山庄的人眼里,你永远是罪人……”
第二天中午,通知“醉秀才”开党小组会,汪木元拾破烂去了。
两人在一株枇杷树下碰头。他俩的头上,枇杷枝头蓓蕾串串,正孕育着来年初夏时节的硕果累累。
他忿忿不平地说:“我这个党员当了支部书记,咋的啦?没有偷也没有抢,,更没有贪污,占便宜,最多也就是多认识几个人,好办事情一点儿……”
“你这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醉秀才”拋文夹武,调侃不绝,“知道你老康有能力,会搞外交、会拉关系,那也真真实实肥了你的腰包,试想你沒有当这个村支书,能有今天?”
“醉秀才”微跛着、踉跄着,向前一拱,立定。
显得有些不耐烦,“这些道理还用得着我来教你么?中国是大家的中国,共产党是大家的共产党,汪家村是老百姓的汪家村,你不能给老百姓办好事,自己都得下台。潲了共产党的脸皮,你自己都要把自己爪下台。”
“你来当这个村支书,我让贤……”
“别嘴犟了,既然身为共产党的支书,职能就是为老百姓谋利益。好好想吧,醉哥不会诺尔你的。散会了……”“醉秀才”立马转身,使劲拍着屁股,微跛着、踉跄着,以他独有的步伐走了。
“康而喜”愣在枇杷树下许久。
日子晃得真快,从二十四个秋老虎晃到了寒风呼呼。
噫,今天刚好是大雪节气。
刘翠华掐着指拇算算,今天正好是“老亡魂”魂归天界的百期纪念日。去自家的菜地割了点一韭菜,去小卖部买了点面粉,在家擀绞子皮。晚上把汪木元叫过来,一起悼念好心的老人,说不定他还把这件事儿给忘记。他已经好几天沒有过来,是不是又病了?
小华感冒了,请钟大华给老师带去请假条,躺在床上声声咳嗽。刘翠华去“光亮”医生那儿开了药,为减少女儿的痛苦,她陪女儿说着话儿,内容自然是感激汪木元母子的。
中午,刘翠华给女儿煮了几个韭菜馅的饺子,虽然是素饺,却也香喷喷的,母女俩推让着谁也不愿吃。
这时候,喝得醉醺醺的“毛子狗”来了,手里扬着一张百元钞。大声嚷叫,“翠华,我给你送钱来!”
言罢,不顾小华在场,就上前撩她的衣裳。这个“毛子狗”呀,忘记了紫沙诃边的那个夜晚,小华对他的猛打。
十三岁的刘小华见“毛子狗”那肆无忌惮的举动,和气得瑟瑟发抖的妈妈,她明白了些什么。
这个在苦难中成长的孩子,从来都是疾恶如仇的。
如果“康而喜”的大孙女汪云、“毛子狗”的大孙女汪霞、“诺尔你”的大孙女女汪静,这几个同龄人敢欺侮她,说话伤着她,在她面前摆谱,引来的便是一场自卫反击战。
老师和同学们拖也拖不开,她一边哭泣一边又抓又挠,拳打脚踢。于是,同学们送了她一个“野猫子”的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