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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时光倒流

天亮的时候,我睁开一点眼睛。光线幽暗,一时间,我以为自己是在风谷中学的木房子里,在梦一样的夜半时分。我凝神细听,听远方村落里的犬吠,听屋后坟地里传来的沙沙风声。

没有。我听到的是一些熟悉的呼吸声。

我再睁开一点眼睛,立刻明白了我仍然在老鼠窝里,雅克的小脸在黑暗中浮着一层柔和的光。

“雅克,我会死吗?”我的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

雅克大声叫:“阿黄,他活过来了!”

孩子们立刻凑到我旁边来。

“不会的。”他说。“你只是暂时昏迷而已。”

“如果,如果金毛鼠被抓,有人,敢出庭作证吗?”

“你放心,”雅克凑在我耳边说,“我会的,我一定。我知道他好多事情,他干的坏事,我全知道!”

我满意地“嗯”了一声,又睡过去了,很沉,一直从地面睡到地心里去。

我再次睁开眼睛,好像是一个黄昏,城市的声音像远方的林涛,在地球的边缘滚过来,滚过去。

“雅克,我死了吗?”

“不是,你又活过来了。”

“那么,我曾经死了吗?”

“也不是。你睡着了,睡了两天了。你吓坏我们了,奥特曼!你可不能这么轻易死去啊,我相信你不会的,我还要帮你找爸爸呢,你那个会用小提琴说话的好爸爸,比我总抱着啤酒肚的爸爸好一万倍!奥特曼,我们不准你死的,你真听话,又活过来了!你真是把我们吓得要死!”

“我冷。是降温了吗?”

“你发烧了。”

他们开始往我的身体上盖东西,衣服、报纸、麻袋片,凡是他们能够找到的,可以焐身体的东西,都盖上来了。一股股灰尘冲进我的口腔里,但我连打个喷嚏的力气都没有。我的鼻子好像已经堵住了,只能靠嘴呼吸,所以我的喉咙又痒又疼,像患了重感冒那样。我的嘴唇裂口了,我想用舌头去舔一下,但它木木的,并不听我指挥。

“水……”我呻吟起来。

“来了!”雅克小心地往我嘴里倒水,我吞了两口,喉咙痛得哽住了。他们继续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到我身上。

好像整片棚屋都压到了我身上……

我正从地心里浮出来,飘向天空里去……天空是黑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我开始相信,我一定是死了。只有死了的人,才会在这种没有一点光亮的黑暗中漂浮。这样的天空,像一个巨大的罐子,专门收集死去的人们的灵魂,里面的空气是深蓝色的,有一种野生植物的怪味。

原来,死,就是在黑暗里迷路哦,没有一丝光明,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根可以握在手里的树枝。蟋蟀,小鸟,狗儿,所有可爱的小动物们,都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死是多么轻,多么孤独啊!你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看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连大自然也隐藏起来了。你甚至不能说话,没法出声,就像空气一样黑,没个停留和依傍。

小时候,我曾经渴望死——那是在爷爷出差、爸爸生病、奶奶不停地揍我之后。我把自己藏在爷爷的书房里。书房里有老鼠,它们一定饿了很久了,书柜的一只脚已经被它们啃去一小半。它们在我身上跳来跳去,试图在我睡着的时候,吃掉我的耳朵,或手指头。我很瘦,但是耳朵大,它们一定早就对我的肉耳朵垂涎三尺了。

我只好出去,走到木屋后面的草丛中,躺下来。

我想让自己生病,很重的病,然后就那么死去,像睡着一样。

直到爷爷回来,爸爸回来……

我想像着,奶奶还在因为找不到我而一直唠叨,数落我的不是,再次强调像我这样的孩子,就不该留在家里,费米费油地养,得送出去……正当她的不满和怨恨逐步升级,爸爸发现了我,我已经……爷爷把我紧紧搂在怀里……

我就想看到爷爷对奶奶发火,所有人都指责她,居然如此对待一个没有妈妈的无依无靠的小孩子!我要她羞愧,忏悔,不停地忏悔……

我在罐子里游荡着,好像有风吹在脸上。

我多么喜欢风吹在脸上的感觉!

我用手指头去感受风,借此估摸它的方向。之后,我就向这一小股风吹来的地方滑翔过去,那一定是唯一的出口。

我找到那出口了,游出罐子,来到一个更加开阔的地方。我看见了光亮,在天边,在大海上。

它好像不是真正的大海,而是电影特技。它多么平静,细小的波纹像绸缎,像金子和银子,那么轻。

天空和大海都是深蓝的,就像被月光照着一样。光芒从海和天连接的地方照射出来,那里更加透明,空气更轻,海和天之间,可能只隔着一层透明的膜。

我想,那就是通常人们所说的彼岸了!我得再准备一些力气,飞过去,飞过去,就可以找到爷爷,他在那边。

如果,我在路上遇到赵贵……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他一定就在去那边的路上。那么,我会向他道歉。说不定,他一点都不生气了,毕竟,有个伴,谁都会觉得好些。

我的身体越来越轻,飞到了明亮的月光之中。

大海倾斜起来,几乎要向我的胸部贴过来。我得再向上些,继续向上飞。我心里发慌,就像已经失重了那样。这说明,我已经离开驻扎着一个个城市的地球,很远很远了,我就要飞到那边了!

我降落在大片原野上。

前方有一棵树,翠绿的,颜色特别饱满,像动画里的一样,特别美,在天边,原野上。但又很近,近得我可以看见,它被光包裹着,轻轻摇晃。

那是一个标记,一个指引。我向那棵树走去。

到处是新修整的田埂,土地里没有庄稼,有的是蓝色的花,矢车菊,小小的花朵,一些宁静的、蓝色的小脸,一直在它们所处的地方,等待着。当我走过的时候,旁边的小脸,就拂在我的小腿上,而远处那么多蓝色的小脸,又轻快地微笑着,迎接我。更远的地方,矢车菊蓝成了一片,铺在丘陵一般起伏的原野上。

我走完了这片原野,一个个错落的村庄出现在眼前。村庄包围着学校,爷爷的学校,静静地挨着松树林,松树林比我记忆里的样子,庞大多了。

沿着一条通向水井的光滑小路,就可以走到木屋。它还是那么又简陋,又结实,屋前有石头台阶,屋后有高高草丛,所有门窗都完全敞开,那些爷爷写的对联,就像刚刚贴上去的一样。

爷爷在书房里。

我没有看见书房的门,但我进去了,像风一样。我说:“爷爷,是我!我来了!”

爷爷抬起头来,看我,不说话,好像在想什么。我又走近些,才发现他其实看穿了我,一直看到窗外。原来我是透明的,真的像风一样。

所有的房门都开着,风吹来,立刻从一个房间涌向另一个房间。

爷爷又在藏东西了。他把一块从省城带回来的芝麻饼包好,夹进一本书里,然后叫我。接下来,他就会考我一个问题,答对了,他再变魔术,把芝麻饼变出来,作为奖品放进我的手心。

我已经知道他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了。所以,他一叫我,我立刻站到他面前,不等他问问题,就大声说:“我来变魔术,我会把芝麻饼变出来的!”

但他听不见。

原来我说的话,是没有声音的,也只是一阵风。

他又叫。

之后,他有些失望,若有所思地,将饼子拿出来,放在桌上。我挨到他的另一边,想去拿那饼子,却没有力气。

他翻开一本线装书,一边看,一边唱起歌来。

爷爷唱歌的曲调很怪,没有人像他那样唱歌。他是按词牌来唱的,这种曲调单一、旋律突兀,古古怪怪的歌声,给我带来奇特的感受,我会静静地听一阵。

他唱:“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等他停顿三秒钟以上,我又叫:“爷爷!”

他好像愣了一下,向左边转一下头,又向右边转一下头。

然后,他又唱起来:“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一边唱,一边用一块檀香木的镇纸,拍着节奏,同时耳朵警觉地听着四周。

我转到另外一个房间。半明半暗的厨房里,奶奶正在煮东西。她大概听见什么动静,头也不抬地说:“馋嘴东西!”

她是在骂我。我小时候总是觉得肚子饿,总是会偷偷地溜进厨房里,看能不能找到一块烤红薯,或者几粒掉在火炉边的豆子。

我不说话,站到她面前去。她好像眼花了,放下长柄勺,又说:“快去找你爸爸来!不做事,就知道躲在树林子里拉琴,天要黑了,要拉到死吗?”

我再次感受到,小时候她带给我的种种不愉快,一下子没精打采起来。

我走到木屋外面。是啊,爸爸呢?我好像把爸爸给忘了。

我在路边的草地上坐下来,等爸爸。

钟声响了,那是傍晚的钟声,是一天之中最最柔和动听的,慢悠悠的,一声一声,贴着天空响,将空气拍开。它带来晚餐的香味,带来睡眠的渴望,在天空里荡漾,再从天空里下来,往所有空旷的地方打着滚去——大操场、松树林的缝隙、河湾和峡谷,越滚越远,所有空气新鲜的地方,风流动的地方,全都轻轻地震荡起来……

“砰” 的一声,棚屋的木门被踢开了。

大概有两三个成年人走进来,他们的脚步声很重,噼啪噼啪地,好像发生地震了一般。

“过来这里,抬出去!”

是金毛鼠的声音。

“不行,他没死!”小孩子们发出尖叫。

一只粗大的手伸过来要拉我,但小孩子们立刻扑上来,护住我。

“雅克!”金毛鼠呵斥。

“你们不能这样,他没死!”雅克说。他纤细的小胳膊突然很有力,死死抓住我的肩膀。

“我,也是为你们好。他虽然还有一口气,但也快了!”

“不行!”雅克的声音尖利起来,他好像要哭了。

“不行!”

“不行!”

小孩子们叫喊着。

“算了吧!”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死了再说吧。”

“妈的!这群臭老鼠!”

他们走了。

雅克扶着我的头:“奥特曼!你醒醒!”

我睁开一点眼睛。

他高兴地对大家说:“他又醒了!”

他们再次将我围起来:“你真的没死!感觉怎么样?”

“渴。”

“还有呢?”

“头疼。”

“还有呢?”

“我以为这一躺,就永远起不来了。帮帮我,让我坐起来吧。”

“你活过来,真是太好了!我们都知道你不会死的。”

“当然。”我的声音轻得像蚊子。

“知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啊?你又做了很多梦吧?”

“我旅游去了。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

“面包树?天空武士?盗墓者?吸血精灵?”

“都不是。”

“那是什么?”

“我死了。”

“你死了还能看见什么?”

“我回去了。”

“哪里?”

“风谷中学,爷爷那里。”

“你是到天堂,到彼岸去溜达溜达了吧?哈哈!”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看见了彼岸……不过,我敢肯定,我看见时光倒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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