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弦月岛上的一个小酒馆,酒馆虽小,但胜在清静,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小酒馆里的酒是弦月岛上最好的,没有之一。然而,就事实本身而言,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个酒馆里的酒是最好的,而离阳就是这寥寥无几的人中的一个。
此时,他正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抿了一口他刚点的上品龙须酒,随后,他的视线就投向窗外的风景;看得出,他今日并没有太多喝酒的兴致。
这是晚春的早晨,窗外,溪流旁的几道垂柳已是繁盛,柳絮划过,朦胧了时光。柳边的几树锦花纷落在地上,水面上,随着溪流流向冥海。
离阳今日突然间有了诸多疑惑,比如说:他是谁?自然,他知道他叫离阳,可是,一个人,不应该仅仅拥有名字,而且还应该拥有过去;然而,他突然不记得自己的过去了,或者说,他的过去消失了,所以,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值得烦恼的事儿吗?所以,即使看着这片轻柔的春光,他的酒也喝得很不尽兴。
许是早晨,酒馆里的人并不多,店里的伙计也就清闲了不少。离阳在进入这酒馆的时候,就感觉到很熟悉,但他确确实实是不记得他以前来过这里。他有一种无意识的感觉,感觉或许这里可以帮他找回过去。
酒壶里的酒还有一半,浓烈的醇香盖过了花香。然而,不论是花香还是酒香,离阳总觉得很无味。就在刚才,他很认真地问店里的伙计:“你知道我是谁吗?”
伙计笑道:“客人看着很是眼熟,但到底是不认得的。”
伙计的话很诚实,离阳也就不再多言,转过头继续看风景。而那伙计却闲不下来了,有位他很不待见的客人走进了店里,所以,他要去“招待”一下。
这位客人有些奇特,他本不会出现在这有着最好的酒的酒馆里,可他现在就进了这家店,这家叫“嘉”的小酒馆。至于为什么叫“嘉”,他并不知道,但他隔着几道巷子都可以闻到酒馆里缕缕醉人的醇香。
然而,无论怎样的醉人,他也只能远远地闻着,却去不了酒馆里面。因为,他没有钱,因为,他是一个乞丐。可今天,他突然看到了一丝希望。
清晨,乞丐还醉着梦里的美酒,摇晃着走到溪流边,用那清冽冽的水洗了把脸。终于睁开那被春光腻住的眼睛,如往常一样,闻到一股醇香,不由得将目光转向那酒馆。他看到酒馆的一扇窗户里,有一个看风景的人,看风景的人是一个青年,青年有着俊俏的面容,面容中却有着一双茫然的眼睛。茫然的眼神?这就不一样了,不应该是充满活力的吗?茫然,无心喝酒,那酒岂不是太浪费了?或许,我可以帮他一把,然后,再名正言顺地喝碗酒!乞丐想到。
所以,他怀着一丝希望来了,带着春风进到了酒馆里。却不料,一位伙计上前就拦住了他:“哎,哎,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吗?出去,出去。”他很是气恼,但反驳不了伙计的话。可为了喝到美酒,他决定赌一赌,输的结局无非是再被赶出去,所以,这赌注他是可以接受的。
“是那位小哥请我来的,我为什么不能进?”乞丐边指着离阳边质问伙计道。
伙计很不相信,说道:“我去问一下,你先等着!”
离阳已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但他却不记得他是否请了那个乞丐来喝酒。但如果,那乞丐真的是自己请来的,那么,他岂不是认识我?离阳心想到。所以,他立马站起身,向乞丐迎了上去。
“先生,来来,这边坐!”离阳笑道。
听这位年轻的客人这样说,伙计也就无话可说了,他终于是让开了路。
待到乞丐坐在离阳的对面,离阳便破不急待地发问了:“先生,认识我?知道我是谁?”
乞丐听离阳这样说,不由一愣,继而露出一丝狡黠道:“对,我认识小哥!”
离阳低头,沉闷道:“然而,我却不知道我是谁了!!”
乞丐正细细品着杯中的美酒,一口酒刚喝,便被离阳这话惊的咬到了舌头。他放下酒杯,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年轻人,清秀却有着谜一样的眼睛,可任他怎样看,也看不出这位小哥在骗他。
那么事情就变得很有趣了,乞丐手摸着下巴琢磨着,却不言语;似是沉思,似是回味刚喝的美酒。离阳苦笑着再次开口:“所以,劳烦先生告诉我,我是谁?”
乞丐自以为见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事,稀奇古怪的人,但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还是头一次见。而且,听这不知道他自己是谁人问自己他是谁,乞丐很尴尬,因为,他自知他骗了这个年轻人。可他是一个乞丐,并不是一个骗子,所以,他并不想继续欺骗这个友好的年轻人,因为,他深知,单纯做一个乞丐他可以活下去,单纯做一个骗子他也可以活下去,但做一个乞丐骗子他就活不过明天了。
所以,乞丐干笑道:“我也不知道!”
离阳瞪大了眼睛,迫问到:“你不是认识我吗?怎么会不知道我是谁?”
乞丐又一次狡黠道:“我不知道你过去是谁,但我认识现在和未来的你。”说完,又是一杯酒下肚。他喝的很爽快,因为这酒太醇了。
离阳黯然地低着眼,无心喝酒,无心赏春,无心那桃林间寻觅的熟悉的女子的身影。
乞丐喝着酒,可他越来越不自在,他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这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年轻人想听什么。他不是一个安静的人,所以,他最终还是说话了:“小哥,过去是繁琐的,你又何必去在意呢?”
离阳没有答话。
“你看啊,我每天都是在乞讨中度过,清晨在溪流边洗把脸,便钻进人群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过去与未来一模一样。你却不同,你有了一个新的开始,这是多少人羡慕的,你又何必去苦恼呢?”
离阳一言不发。
“我见过太多春来春去,然而,春天却是记不得自己的过去的。”
离阳抬眼看着乞丐。
“就像那流水落花,你何曾知道流水的前世,落花的后生?一切都是从现在开始,一切也终止于现在。所以,你又何必执迷过去,现在的你不才是你吗?知道了过去又怎样?过去却是不能改变的……”
离阳那茫然的眼神终于清明了些,他看着乞丐,认真地说道:“先生高见,是在下愚钝了!”
乞丐看离阳终于不再纠结,大笑道:“哈哈,小哥真是大胸襟,来来,喝酒,今朝的酒就要今朝喝完。”
想的开了,心情就好了,心情好了,酒意也就来了,所以,离阳亦笑道:“好!伙计,再来两壶酒。”
伙计去打酒了,离阳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终于是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只是看着她消失在躁动的人群里。
是的,全城的人开始躁动起来,因为,刚才,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从官府里传出来:嘉太子要巡访阳城,也就是离阳所在的地方。
春天是开始,借着春风,嘉太子要开始他的巡察,而离阳要开始他新的人生。然而,未来往往交织着过去,虚实之间,未来说不定就是在追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