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三想的虽好,只是现在合适的先生却是不好找。本村里自不必说,认识字的也没几个。乡里倒是有几位有学问的,只是一来孩子还小,生活还需要帮着料理,二来如今这岁月盗贼横行,人心不古,一个小孩子离开了本地人情,没了帮衬,要是遇上心怀不轨的歹人,自己又山长水远的岂不害了孩子。
村里倒也不时会路过些,有学问韬略的难逃流民,这些流民南来之后,若没有亲戚故旧收留,是不能在当地落户籍的,运气好些的被朝廷遣往京口修葺城池水寨,运气差的就不知被发配到哪个不毛之地,屯田戍边去了。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官话,暗地里据说如今已经不允许流民私自渡江,渡过江来的流民私下里也不知被守江的军士处理了多少,而朝廷对此似乎是并不知情,或者是漠不关心,似乎也更印证了这一猜测,而守江的军士们见此,自然也是乐得抢夺流民的财物。所以流民们若真到此处,自然是很愿意为农户们效力,只为换个户籍或者暂时不去做那些苦力也是好的。
只是如今南逃,可不是当年刚刚衣冠南渡时的情景,也没个系统的组织,最多就是乡里间相互照应着,一大群人往江南岸逃,只要逃过去了就还是大晋朝的好子民。现今再逃,流民其实也确实,几已盗匪无异,所过之处到处摞掠财物,抢夺州县,就是流民团寇之间也是时常火并,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中,流民已然是拉帮分伙,更是分出了首领和大小头目,必要时甚至能在这些头领的带领下与羯人一拼生死。不过也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朝廷才对如今的流民,暗地里采取了那些不光彩的手段。能在这群嗜血狂徒中混迹生存下来的读书人,得是有怎样的心机,如赵老三这样的普通农户有哪里敢贸然收留。
而像岑普这般,没有死在江北流民的乱斗,躲过了异族的残杀,渡过江来甚至也没有被朝廷的游骑发现,最终孤身一人来到者,简直可以算是一个不小的奇迹。更难得的是这个十来岁的孩子,还是个学问渊博的读书人,赵老三如今虽然已是个安于碌碌的铁匠,但当初从江北逃回也是几经生死,自然明白这其中的艰辛,更明白机会难得。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赵老三当下便有了决定,一张黑脸上硬是挤出了几条笑纹,“少公子是个有才学的,方才是我老赵眼拙了,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只是这文章老赵我有的地方还不甚明了,能否请少公子稍作讲解才好”。“这有何难,此乃荀子的《劝学篇》,意思是学无止境,学者用心一也,再者固学一之也”。说着,岑普便洋洋洒洒的将《劝学篇》里的道理典故,一一做了详实的阐述,赵铁匠听的心花路放,大有回到当年北方大家时的受教之感,仿佛当年他不是去做工,而是去求学的。待到岑普说完,老赵已然是不能自已,赶紧拜道:“少公子远来,人生地疏外面年景又不好,若是不嫌弃,可就在舍下住着,一用饮食起居都由我老赵包了,可待到时局安稳些再做打算,只求少公子得闲时,为我那孩儿指点些学问之道,便是我祖上积了大德,定感少公子大恩”。
岑普闻言,赶紧行大礼回拜,一面言道:“小子受救命之恩尚未报答,怎敢受叔叔大礼,既然叔叔看的起小子,小子愿与弟弟一同研学圣人教诲,助弟弟行康庄大道”。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却长出一口气,暗道:“终入吾彀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