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客官,你是在找与你一同来的那位姑娘么?”小二走到客站门口,对苏雁问道。苏雁心中一喜,道:“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小二却道:“天蒙蒙亮时,那位姑娘就走了,她只说如果你找起她,就让我告诉你不用找了,找也是徒劳。”
这时,忽听一声惊恐的叫声,从二楼客房传来,惊得大堂中的客人纷纷向二楼侧目。站在柜台的掌柜的莫名其妙,向客人们一番赔礼道歉后,冲楼上大喊道:“李嫂,大清早的你打扫个房间,鬼吼什么呢?”却见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一下子从二楼左首的一间房内冲出,摔倒在走廊上,声嘶力竭的喊道:“死死死、死人啦……”
大堂里顿时炸开了锅,客人们都倏地站起了身,神色惶恐,掌柜的更已是惊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道:“什、什什么?快!快上楼看看……”小二也无暇再顾及苏雁,忙跟着掌柜的与两个跑堂的一起往楼上跑。
苏雁只向二楼撇了一眼,殊无心情去多作关心,对于章恨笑的突然离开,他渐渐地冷静了下来:“月有圆缺,人有聚散,我又何必在意呢……”想到以前洒脱漠然的自己,现在这副复杂的心情可完全是不会有的。
苏雁禁不住摇头苦笑,扪心自问:“难道是我变了吗?”大堂里人人都在对着楼上指指点点,苏雁却恍若未睹,径自找了个板凳坐下来,铺开了手中已被捏得皱巴巴的信,继续往下看:
“在这个世上,如果说还有我在乎的人,那只有三人,我娘、我兄长,另一个却就是你……”苏雁怔住了,道:“我?我在你心中有如此重要么,竟与你娘、你哥相提并论了?”
“是的,我喜欢上了你,可叹造化弄人,谁又能斗得过命运?谁让你我相遇之前,你就已然成亲!或许我之前还抱有一丝希望,可当我得知你原来就是那个杀死我兄长的真凶,我完全绝望了,真恨不得随我兄长一同去了……”
一瞬之间,苏雁动心骇目,惊得跳了起来,叫道:“我怎可能是杀你哥哥的凶手?章恨笑,你、你疯了么?!”急急忙忙又往下看:“你看到此处时,一定会觉得我失心疯了,我多么希望也是如此,可惜残酷的真相并非如此。在太湖之畔,你说你房子消失了,激动得几乎发疯,我便怀疑你精神有些古怪;昨晚,我穿碎花裙突然引得你暴怒,原因竟是因为这件衣服与你婶婶曾穿过的颇为相似。这小小的两件事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让我看到了你内心所受的创伤,恐怕是我无法想象的!那是你心底最痛,亦是最阴暗的地方,以致你精神错乱,在入睡后会突然起床,做些连你自己都不知晓的可怕事情……”
苏雁拿信的手已不禁微微颤抖,只觉毛骨悚然,背上冷汗直冒,突然间仿佛感到一片无声的黑暗正在降临,就要将他吞噬!
“若非那个喝醉酒的汉子,这恐怕将是一个永远的秘密:今晚,我被你吓得不轻,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约是子夜时分,我忽然听到你的门响了,我只道你也睡不着,便想找你说说话,看能否解开你的心结。我打开了门,却见你右手中抓着一把筷子,朝走廊那头去了。我轻声唤你,你头也没回,更不答应我。我心中好不奇怪,随即跟了过来,只见你直往东厢第三间房去了。因为晚上听见了掌柜与那醉汉子的对话,我知道那醉汉住那间房。我还在纳闷你要干什么……”
“只见你手放在房门上,轻轻一震,那门便被震开了,你径自走了进去。那醉汉到底是练过武的,已然知觉,喝道:‘谁……’只听“嗤”地一声,然后便没了声息。我戳穿窗户往里望,黑暗中只隐隐可见那汉子直挺挺地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额头上插着一根物事。我明白过来,那是你掷出的筷子,你竟用筷子杀了他!你出手太快,他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我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只怕会惊得叫出声来。那人与你无冤无仇,难道只因他喝醉了酒吵到你了,便就下如此辣手么?”
“让我更吃惊还在后面,你手一扬,又掷出几根筷子,只见被子抖动了几下,也不动了。睡在被窝中的人想是与那醉汉一块儿的女子,你竟连那女人也没放过!我泪水直滚下来,心痛你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心狠手辣,简直跟魔头、鬼魅没有区别。你此刻就是一具行尸走肉的僵尸!我慢慢缩到一边角落里,尽量使自己吓得瑟瑟发抖的身体别再抖动。我怕你发现了我,连我也不会放过。”
苏雁脸色苍白,额头上黄豆般大的汗珠簌簌滚落,颤声道:“我、我到底干了什么事,我却怎地一点知觉也没有……”他倒抽了几口凉气,简直不敢再往下看了。
良久良久,苏雁尽力使自己心情稍微平复一点,才敢硬着头皮往下看:
“你在屋内得意地怪笑了几声,又低声抽泣起来,哭了一会,突然恶声道:‘婶婶,你为了与那许狗村长苟且偷情,害死了叔叔,这么多年了,我本不愿与你们计较了,你们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嘿嘿,须怪不得我辣手!’你又怪笑了一阵,说道:‘我似乎隐隐记得,很久前,我用石头把这狗村长砸死了,而你也被我用桌腿插死,你们怎地又活了过来?奇了怪了……’我听你在屋内自言自语地说着疯话,竟把房内这两人当成了你婶婶与她的情人村长。气氛恐怖、诡异到了极点,我吓得全身都失去知觉了,差点忘了呼吸。你说完,从房里出来,脸上的迷离表情,仿如中邪了一般,又如尚在睡梦之中。你踏着轻快的脚步,若无其事的回房间去了。”
“极度恐惧中,我手足动也不能动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诡异,我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只想这一定是场梦;可是我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了,分明还能感觉到疼痛,这怎会假得了?突然,我想到了什么,那才是真正让我惧怕的事!我拼命不让自己去想,困扰我们这么久的种种谜团,却更加清晰明朗了……”
“天下第一刀’向渊是你杀的,他死那晚在南海派祝寿,喝了不少酒,回向家庄时恰是遇到了你,你却把他当成了那个喝得醉醺醺的许村长了;上官美同样是你杀的,因为她打扮妖娆,颇像你婶婶。其实,你今晚杀这两人的缘由,与杀向渊、上官美没有二致。只有我兄长是不是你所杀,还不一定,但你梦中行事,怎能以常理揣度?”
“我使劲摇着头,告诉自己凶手不可能是你,突然又想起了我兄长那晚上也喝醉了!你似乎对所有的醉汉无比的憎恶,所以你会杀我兄长,自然也是合情合理。你这一切都是你睡着后做的,或许一切并非你本意,亦非你所能控制的,对你来说,这只是一场梦。或许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我不恨你,可你到底是杀我兄长的凶手,我若不为他报仇,良心何安?我心痛得喘不过气来,却想不出丝毫法子……”苏雁见这几行字上有斑斑血迹,想是章恨笑写到此处,心痛之极,竟致呕血,她拿手绢出来拭嘴时滴在上面的。他想到她受的种种苦处,极度震惊与压抑下,嘴里一甜,也“哇”地一声,吐出口血。
“我想到了死,在我兄长逝世后,我便有了这个想法,是复仇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现在却又要面对如此残酷的真相,我活着还有何意义?我决定回房看看你,要被你杀了,我也是无怨。可我回房一看,你睡得正酣,脸上犹带着复仇后满足的笑意——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坐在你身边,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心中在挣扎,我多么渴望这只是一场噩梦而已。我甚至想过杀了你,然后再自尽,我终于还是明白过来,自己永远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我能做的唯有离开你。或许我这辈子永不得安宁,只能许多年后,带着愧疚去九泉之下见我的兄长了!于是,我到大堂拿了纸笔,写下了这一切。我原想就这样悄悄地走了,却又担心你若继续这般下去,不知还会死多少无辜的人,真相虽然残酷,也不得不告知于你。”
“相传在西南某座大山内,有一位叫活马医的奇人,医术通神,你去请这位先生医治,定能治好你这在梦中杀人的怪病。切莫来寻我,我不会再见你,你即便找到我,也只能徒增我的伤悲与愧疚罢了。此去将永无相见之日,愿君珍重。恨笑,笔。”
看完,苏雁的脑袋仿佛就要爆炸了!他咬牙一声怒喝,举起手就要将章恨笑写下的三张纸撕烂,可他的手高高举起,凝固片刻,又放下了。苏雁将纸放入怀中,发疯一般冲出了客栈。
迎着明媚的朝阳,苏雁一直跑一直跑,他内心深处更黑暗、更痛苦的记忆,却也在蠢蠢欲动了。他身心绞痛着,开始分不清万物的真真假假,特别是对自己过往的认知,似乎,他并不是苏雁,而是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