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鸦雀无声。孤渺望着王淡然,半晌,忽道:“如果我现在出一招‘揽明月’取你上三路你该如何化解?”
“不管你是什么招数,只要出手,我都能破。”王淡然几乎想都没想就很肯定地说了出来。孤渺道:“如果我此招有数不清的破绽呢?”王淡然道:“如果我那招也是呢?”孤渺面露赞许之色,又道:“我此招已快到无人能看清的地步呢?”王淡然道:“在我眼里速度、招式都不重要了。”
孤渺面不改色道:“你认为你能胜过我么?”
王淡然道:“不能……”顿了顿忽然又道:“现在我或许能胜得你一招半式了……”孤渺微感诧异,道:“何以见得?”王淡然道:“因为你心中有了强烈战胜对手的念头,因为你认为自己必须要维护少林寺的尊严,所以你必须要取胜;自我妻清嫣逝世后,我对一切都已淡然,武功反而更进了一步,内外俱到了‘无招无式、任意所至’的空明之境。刚才我觉得我破不了你只因仇恨填膺,急于打败你,心反不能静,但一看出你的武功在我之上的时候,我不由得万念俱灰,知报仇无望,索性放弃了,心却因此慢慢平静下来了;而此时你有了好胜之心,更有诸多顾忌,所以我反认为我或能胜得你一招半式了。但,也只是也许……”
孤渺听了王淡然这一翻话,长叹了一声,道:“好,以你小小年纪能看到此层境界,可说百年难得一见了,纵是糟老头自负学究天人,年轻时较你亦有不及……”孤渺顿了顿,续道:“但万法归一,既是人非物,原有嗔、喜、悲、怨,相者无相,终归实相,又何必拘泥心中有何念想?更何况尚是真性情之流露?武功一道,亦是如此。”
这一番话说得王淡然一呆,哑口无言。不仅仅是他,徐墨、薛夜、枫一、少林六大神僧等在场的顶尖高手,听到孤渺此话,一时如饮醇酒,如痴如醉,越思越觉玄妙,仿佛倏然开窍,便要窥到一从未见识过的境界一般。
孤渺突然闭上眼睛,提手,抬腿,打了一套少林寺的入门武功“伏虎掌”。他一掌、一拳、一腿,伏虎掌仍是那套伏虎掌,没有任何玄妙,更无武林高手追求的那种“返璞归真”化腐朽为神奇的神韵。在场群雄,几乎都看不出任何门道,摸不着头脑,暗暗纳闷。
孤渺一套掌法打完方睁开眼睛,收手看着王淡然徐墨薛夜三人,道:“你们以为如何?”徐墨一字一句道:“伏虎掌便是伏虎掌,易筋经也是伏虎掌,徐家霜凌功也是伏虎掌,丐帮乞儿拳也是伏虎掌。”孤渺点头。
薛夜道:“自然,和谐。”孤渺点头。王淡然面如死灰道:“天外有天,人外人有人,我甘拜下风。不过,还是多谢前辈的点化。”此时在他看来,那个枯瘦的老人仿佛胸怀天下万物,站在他面前,不由有一种渺小之感。
孤渺道:“小兄弟,孽自有孽报,且不论浅为是否真是凶手,你想想你刚才只道报仇无望之时,心中只有绝望,却没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浅为碎尸万断,可见在你心底,浅为的生死并不是那么重要,因为你明白纵使杀了浅为,******也不可能复生。既是如此,你又何苦要执着于报仇呢?言尽于此,还望好生定夺。”
孤渺这番话恰是说中了王淡然、徐墨的心事,二人沉默了许久。场中鸦雀无声,上千人盯着他们。少林是祸是福,亦全在二人一念之间了。
但见徐墨本袖袍一挥,道:“好吧,这仇便暂且不报了,就当是报前辈当年的点拨之恩。浅悦方丈,我再说一遍,浅为就是凶手,你们少林寺不用假惺惺去查了。”侧身一抱拳,对刘询、方有德等人大声道:“多谢各位朋友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赶来为徐某助阵,徐某感激不尽。如今大事已了还请大家随我至登封县城中,痛饮三千杯,不醉不归!”
王淡然摇摇头,仰天长叹一声,想着爱妻惨死,自己无力挽回,心痛如刀绞,而今只想快点回到苏州,不忍再让她一人守着那凄黑、冰冷的孤坟,朗声道:“恶僧浅为一辈子龟缩在少林尚可,倘若踏出少林一步,就是他的死期!”说完,拂袖大步而去。
徐墨向孤渺作别,道:“前辈他日路过江南请一定要驾临枫桥,以让晚辈一尽地主之谊。就此别过。”遂与薛夜、刘询等数百人径直下山去了。
许多幸灾乐祸,纯粹是来看热闹的人都是大失所望,万想不到会是这种结局,不一会,除了来相助少林寺的人,已是走光。
陈落俗是最后才下山的。一路至山脚的茶棚,太阳已渐夕沉,肚子饿得咕咕叫,只见茶棚里外一片狼藉,空无一人,也无可食之物,心道:“天这么晚了,不如先去找点吃的,在这茶棚里住一晚好了。”
他爬上大树折了一根细长的枝桠,从怀中摸出把锈迹斑斑的毙首,将树枝削尖了,便来到河边抓鱼。独自一人流浪这么多年,陈落俗早已学会不少生存技能。约莫半个式时辰,他便用棍子插到了三条鱼,已够饱餐一顿,乐滋滋地提着鱼回到了茶棚。
生火,烤鱼。不一会儿,只闻得香味扑鼻,鱼差不多已完全熟了,陈落俗闻了闻,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此时夕阳早已看不见了,天边彩霞也渐渐褪去。鸟啼雀鸣,归鸦阵阵,山谷中升起袅袅薄雾,少林寺的钟声缓缓响起,这个世界显得异常安祥,宁静。
陈落俗吃着吃着,突然哽咽着难以下咽。他六岁那年,父母染上怪疾,双双身亡,从此开始流浪街头,其中的凄苦、孤独、无助,受了多少欺辱打骂,没人能明白,只有他自己。这么多年了,虽然他早已习惯一切,但每当入夜,他还是会想念自己的父母,为自己的身世感叹落泪。
陈落俗正自感伤,忽听得一尖声尖气的声音道:“大哥,前面有个茶棚,正好可以歇歇脚,走,看看去!”他抬头一看,只见大道上有四个人正向茶棚行来,其中一人手里还抱了一个小女孩。
片刻间,那四人已走近,朦胧夜色之下,只见其中两名老者一身穿红袍,一人着青袍,都是一般高矮,连长相也无半分差别:一张马脸,蓄着山羊胡,黄皮刮瘦;一个拿剑的中年汉子,身材瘦弱,却满脸豪爽剽悍之气;还有一驼背老妪,衣饰华贵,脸上皱纹纵横,脸尖如猴腮,朝天鼻孔,长得极为丑陋,手里抱着那个小女孩倒是玉雪可爱。
那中年汉子赞声“好香”,径自走过来拿起陈落俗烤的鱼撕下一块尝了尝,道:“嗯,真不错!小娃儿,这是你家么?”满嘴关外口音,说得甚快,陈落俗也没大听清楚,胡乱点了点头。
那老妪道:“去,叫你爹炒两个菜来,弄好了婆婆我自有打赏。”她说得却是纯正的官话,陈落俗听明白了,道:“这只有我一个人。”
老妪“哼”了一声,道:“这就奇了,你一个娃娃一个人在这干吗?算了,奶奶也懒得盘问你,你再去烤几条鱼吧。”说着她放下小女孩,抱怨道:“你这小姑奶奶太难伺侯了,自己玩儿去,老娘也不怕你跑了。”那小女孩站着一动不动,看看那老妪,又看看陈落俗。
陈落俗却对这小女孩看得目瞪口呆了,他一个流浪小子,几曾见过如此美丽漂亮的女孩子?只见她约莫八、九岁,身穿淡黄衫,明眸皓齿,雪白的肌肤吹弹即破,一副楚楚可人的神态,着实惹人怜爱。陈落俗看了片刻,不由自惭形秽,脸上大红,忙转过过去,。
老妪见陈落俗站着不动,怒道:“嘿,小东西,奶奶的话你没听见么?”双眼一瞪,更见狰狞。吓得陈落俗一连退出了几步,忙叫道:“不、不是,现在天都快黑了,我去哪抓啊……”
一旁的青袍老者道:“余老太,你看你把人家娃娃吓得,咱们好歹也是江湖上有数的人物,怎能欺负这样个小娃儿?罢了,我们还有好些干粮,且将就着吃吧。”
那余老太哼了一声,冷笑道:“想不到无恶不作的魔头萧霸也有这等好心之时,哈哈,难得!”却也不再去找陈落俗的麻烦,径自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那红袍老者笑道:“我‘青朱双魔’再恶也恶得光明磊落,绝不屑欺负这样个娃儿。”此人名叫萧天,是萧霸的孪生兄弟。
余老太道:”我们吃这些粗娘倒无甚大碍,总不能让人家耶律飞大爷也吃这些东西吧。”那中年汉子便是耶律飞,只见他淡然一笑,道:“余前辈客气了,行走江湖,哪还拘束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