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只是片刻的事，叶涵宇在看到那个耶稣负刑的十字架时就清醒过来了。
克利蒙斯没有如此悲悯愿为全人类背负罪恶的人，或者神。
克利蒙斯的人自己负责自己的罪，谁也不能代替谁。
“梦到什么了，我的格兰蒂娅？”面对戒备的小女孩，拉斐尔不以为然，微笑问道。
“梦到了我的导师。”小女孩扬手，银色双枪在她手心里成型。
原本寂静的教堂中，一声枪响，打响了战斗的第一击。
“有你这么不乖的弟子吗，刚刚还梦到老师我，现在就动手了？”拉斐尔避开连绵不断的子弹攻击，一边急退，脸上仍然带着不变的微笑。
他的心情很好。
亲耳听到自己在意的人说梦到了自己，心情怎么可能会不好呢？
“不，”叶涵宇凝神，一边躲开拉斐尔随手丢出的火球冰弹，风刃雷光，左手枪维持着不附带任何属性攻击的基本连射，右手的枪口却在缓慢地凝聚冰霜色的光芒，“我梦到的是我的导师，不是你。”
对方的攻击强度不算低，覆盖面及攻击频率却是非常高，叶涵宇一边以高速射击逼退拉斐尔，一边闪避开来。
但是她本身的机动性太差了，这让她的闪避只能以最大限度地避开攻击为目的，而非避开全部攻击：失去了法师能对自身施加的增益性法术，她的机动性下降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但拉斐尔却没有这个问题，他本身就是尸皇，移动速度快起来几乎可以和法师的闪现相提并论。
如果不是叶涵宇的远距离射击压制还算有效，她一早就被近身了——所有法师被近身后的下场都一样，不管是学徒还是大法师。
“我的导师，早就葬身死之森沼泽了！”
和平时比起来，童音的声调提高了一个音。这明明是极其微小的差距，但极其了解自己弟子的拉斐尔却知道，这是格兰蒂娅的情绪激动了。
看来，并不是对自己现在的模样无动于衷嘛……
不管是三个月前的那次见面，还是这回的见面，格兰蒂娅的情绪一直平静淡定，好似古井无波，这让本以为对方看到自己这模样激动得冲上来杀了他的拉斐尔心头焦躁不已。
这幅模样对对方已经没有影响了，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从失去拉斐尔导师的伤痛中恢复过来了？
一想到这点，拉斐尔心里的烦躁就像是克利蒙斯炎之狱中永不熄灭的火焰一样升腾而起，完全无法压制下去。
现在这孩子激动的模样——虽然只是极其轻微——也足以平息他心中的焦躁了：格兰蒂娅……显然还记着拉斐尔。
意识到这件事，拉斐尔本来被那句“不是你”打击到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连带着对格兰蒂娅放弃拉斐尔教授的法术转而使用枪械的行为也不再看不顺眼。
接连不断的攻击将拉斐尔逼到了墙角，就在他避无可避的时候，叶涵宇扬起右手，蓄力已久的枪口光芒涌现，仅仅只是能量的涌动，就足以给予强烈的危机感。
这个能量的涌动方式……和格兰蒂娅的独创性法术冰霜血荒非常像啊……
冰霜血荒，是格兰蒂娅的独有法术。外形如同普通的冰弹，和一般的冰弹术完全看不出不同。但是在触及目标的一瞬间，被压缩在冰弹内部、勉力维持平衡的风刃冰刺将在瞬间失去制衡，全力爆发，给予目标毁灭性的打击。
这个法术一经使用，就被协会判定为大法师级别的高等复合型法术，是只有获取踏入大法师行列后的精神力才能顺利使用的。
难道说……
拉斐尔脸上轻松的笑意被收了起来。
……她把法术中的攻击模型附入了子弹上，形成类似附魔子弹一样的攻击，在子弹击中目标的时候，附加在其上的法术同步触发，给予二次打击？
但是冰霜血荒本身就是稳定性极差的复合型法术，用压缩冰弹外壳的方法勉力维持内部平衡已经是极限了，当初他和格兰蒂娅研究了好久都没找到改良的方法，致使这个法术只能成为大法师级别的高级法术……现在她是如何把这个法术附加在子弹上的？
子弹附魔的稳定性应该要比冰弹更加差才对！
好歹后者可以通过改造冰弹模型来加固外壳，使得包裹在内的法术力量平衡度上升，但是附加于子弹之上的话……那可是完全找不到能够加固的外壳了啊！
这个时候的关注点应该是在叶涵宇如何将两种不同体系的力量汇合，但是拉斐尔却止不住地想：那是格兰蒂娅在他的教导下完成的独创性法术……
冰霜血荒是格兰蒂娅第一个创造出来的独有法术，意义非凡。
他依旧清楚地记得完成那个法术时，他心爱的弟子虽然仍然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但一双湛蓝如矢车菊的美丽双眸却明亮异常。
在拉斐尔的眼里，那样的格兰蒂娅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景色。
没有之一。
右枪枪口中的能量波动仅仅这一瞬间就到达了最高点，叶涵宇毫不犹豫地对着拉斐尔扣下扳机。
银色子弹在空中拉出一道白色轨迹线，在子弹背后，无数霜花隐现，如同流星美丽的焰尾一样。
那是无法内敛而泄露出来的寒冰冻结了空气中的水蒸气所形成的奇迹之景。
被巨大的危机感唤回神来，刚刚走神了的拉斐尔微笑起来：“仅仅只是冰霜血荒的话，可不能让我受伤啊。”
说着，他准备避让开——左右前后都被堵住了，但是他还可以往上不是吗？尸皇的肉体力量从来都是可以和最顶尖的战士比肩的。
然而，在那颗子弹距离拉斐尔还有足足三米的时候，它忽然爆开了！
银白的子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看不到的风弹和被其包裹在内的冰霜之力！
这不是格兰蒂娅的冰霜血荒，这是……这是他曾经教授过的属于火流星的技巧！
为了提升火流星的准确度和打击力度，拉斐尔除了通过改良这个法术的模型来达到提升攻击力的目的之外，还附加了一个风系法术模型。在释放火流星时同步释放，令风力形成的风弹包裹火流星的压缩火弹，通过风系辅助魔法赋予的高速属性来提升火流星的释放速度，同时通过控制风系能量来控制火流星的打击范围面大小和攻击准确度！
此刻叶涵宇使用的技巧和当初的火流星技巧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是她把被风力包裹的火流星改成了没有实质存在、肉眼不可见的冰霜之力！
不管是风弹也好，能量化的冰霜之力也罢，都不是肉眼可以察觉的。
唯二的手段，只有通过感知空中风的流动来躲避，或者竖起魔法防御硬抗！
附加了风系法术的风弹速度极快，这么近的距离，哪怕是以尸皇的肉体机动力，也无法躲避！
更何况，这不是一枚两枚，这是直接覆盖了他所有能闪避面积的覆盖性法术打击！
但现在身为尸皇的拉斐尔在获得战士般强大的肉体的同时，所付出的代价，就是失去了使用魔法防御的能力。
拉斐尔恍然间意识到，刚刚那孩子的远距离火力压制，并非仅仅是为了不让他近身。
更多的，应该是在测试他的肉体机动性，计算他在短时间内能够闪避的范围极限！
所以，刚刚那个他以为是冰霜血荒的附魔子弹攻击，爆发点既不是一两米（距离太近，风弹无法完全铺开，就不能达到面积压制的效果），也不是四五米（距离太远，他能通过这个时间差逃出打击面），而是既能让风弹的面积压制攻击效果完全得到体现、又让他无法逃脱出范围的三米！
果然……还是老样子啊……
硬吃下大部分攻击，同时感觉身体因为低温变得迟缓的拉斐尔知道这是冰霜之力所附带的迟缓效果，虽然吃了大亏，但他的嘴角却完全无法抑制地扬起。
就和他当年所教导的那样，所有的法术攻击都需要仔细计算，能只用两个法术解决的对手，就不要浪费第三个法术，哪怕是最为低级的奥术飞弹都有其特殊用处。
法师战斗的时候用的是脑子，他们不是战士那群大脑塞满肌肉的蠢货。
拉斐尔在教导格兰蒂娅的时候，就曾经着重提到，那种直接砸火球以高攻击撂倒对手的法师，根本就是在侮辱法师的艺术。
浪费法力，完全只是个炮台，要这种法师要不如在城门上多装两台大炮！比起法师没精神力了就跟案板上的鱼似的，大炮只要有人装填炮弹就不会停下攻击，哪怕没炮弹了也能拿去砸死几个人。
——这是当初拉斐尔面无表情的碎碎念。
由拉斐尔一手教导出来的格兰蒂娅在战斗风格上几乎和他如出一辙，法师间经常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和格兰蒂娅大法师战斗的时候，永远不要把法术当成法术看待。
如果仅仅以为挡下对方的法术并反击就能成功打败她的话，唯一的可能，就是你毫无自觉地踏入对方的死亡陷阱之中。
直到你死的时候，你都以为只是自己一个不小心才会被打败，再来一次自己肯定能赢。
但事实上，那一个不小心，不过是无数算计引导下的结果。不论你如何小心，在思考出对方攻击背后的战术意图并反向破解之前，你唯一的选择，就只有顺着对方给出的路，走到绝境。
好不容易限制住了拉斐尔的速度，这么好的机会叶涵宇自然不会错过——如果这种机会都抓不住的话，她的战斗方式也不可能得到拉斐尔导师的认可了。
左手的银色手枪仍然以高速射击着，但和之前不同的是，这回射出的可不再是没有任何特殊属性的普通子弹。
电弧环绕，霜花在背后追逐，看不见的风给子弹加速……
行动迟缓的拉斐尔无法闪避掉高速飞行的子弹，附带的冰霜之力同时巩固了之前的迟缓效果，电弧所代表的雷电之力又给他附加了麻痹身体的不利效果。
拉斐尔可以猜想到之后会发生什么。
一次优势之后，就是用无数次的攻击来巩固这份来之不易的优势，然后将优势进一步垫高，直到对方完全无法翻盘的地步——也就是打败对方的那一刻。
真不愧是……我最得意的、最心爱的弟子啊！
肉体上的痛楚完全无法影响他飞扬的心情。
因为……给予他伤痛的，是他倾注了全部心血所教导出来的、让他为之骄傲、为之自豪、甚至死在其手下也甘之如饴的那个人！
密集不断的攻击中，拉斐尔微笑着扬起手：他愿意死在格兰蒂娅的手下，但是他更希望……
格兰蒂娅陪着他一起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