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夏被拉入漩涡之中后，当即明白这一仗是她输了。
因为此时她才发现，这个巨大的漩涡深渊，竟是由无数条深蓝色小龙顺时搅动而成。它们极速地在这方虚无之地打转游动，将任何纳入此间的物体尽数绞碎——除了她以外。
陆夏望着头顶上方被洞穿的苍穹，神情复杂。
【噬天雨龙】，招如其名。
面对江湖老牌选手准备多时的骇人一击，她避无可避，输得彻彻底底。若非对方手下留了情，自己怕是早已做了雨中亡魂。
她立在这片凶险之地的罕见宁静中，静静等待着齐天的出现。
不多时，一个携着不稳定波动的人影从漩涡外显现。他容光焕发，可身上却是满布死气，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去一般。
“这一式，耗费了我太多心神，”齐天摆摆手，苦笑道，“毕竟我也是荒废了这么多年，能成功祭出很不容易了。”
陆夏沉默着，并未接话。
齐天马上就看穿了对方的心思，这是在懊恼呢。
一个年纪轻轻就踏入境内的江湖客，心高气傲自然是应该的。
他故而打趣道：“陆姑娘，胜负虽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能够好好活着。你看，等会儿老夫就得去见历代祖宗了，而你却能继续吃饭睡觉，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拒绝任何你讨厌的事。未来，活着的人才有未来。你就不要和我这马上要成为尸体的老家伙计较了嘛。”
老头说完之后，摸着自己的须髯笑了笑。
陆夏一怔，幽幽地说道：“你还真是豁达。”
“唉。所以才被自己儿子弄到这般田地嘛。但豁达总归是好事儿，对吧。且我看敖氏那两个怪家伙，先前并未对你有太多忌惮，这般想来，无疑是你的声名尚未传播开来的缘故罢。但如你这般年纪便踏入境内的，纵观江湖前后数百年，也算是凤毛麟角。因此，老夫有话要赠！”
“请说。”
“胜负在于拳脚，输赢在于人心。在这个世界上，那些逝去的江湖客们，绝大部分都是死于非命，未得善终。他们的确是有死在对决之中的，但更多的，都是死在隐晦而毒辣的歹计下。你看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老夫在江湖行走的时日也不算短了，对各种毒都有所涉猎，但还是栽了，还是栽在自己亲人手里……所以，能杀死江湖人的，可不仅仅是江湖人。”
陆夏默然。的确，正面相较，江湖客自然不是普通人所能匹敌的。遑论是超一流高手。
但仓促死去的江湖客又何其之多，能杀死人的可不止利刃。
“输赢在于人心……”白衣女子低低地重复了一遍。
“当然，我也不是告诫姑娘做一个低头退缩之辈，那绝不是我们江湖客的风范！只是等会儿你从这里出去之后，定是要负起累累盛名。一个能胜过我齐天的人哟，”说到这，老头俏皮地眨眨眼，“无论好坏，盛名已定。姑娘还请多保重吧。”
陆夏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她当时并不是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陆夏生性就是这般不喜与人多言，从不会做出什么激烈的表态来。
齐天遂又正色，他抱了一拳，郑重其事地说道：“陆姑娘高义。老夫耍过一套也是满足了。若是可以，还请姑娘示以你的得意之技，送我上路！老夫——心中已无挂碍了。”
白衣女子颔首，先前虽是一口一个绝命相斗，实则更像是切磋对技。而几番互斗和提点后，这个豁达又豪迈的老头在她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现在，终于到了最后一幕了。
她望着老者安详的笑，心中尽力无悲无喜，而后抬出右手，执掌而起，手刀锃锃发亮。
陆夏缓缓开口道：“得意之技倒是没有。若是常用之技，我还是有的！”
齐天盯着那只散发着炽烈白芒的右手，感受着其间传来的剧烈恐怖。他露出一丝笑来，这陆姑娘虽然表面冷若冰霜，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可她确乎是心地善良，在先前与他的争斗中留了最大的一手。
“这一式，可有名字？”
“未曾有之……不过，”白衣女子想了想，又说道，“可取我境之同名，唤之【惊风】罢。”
她的目光有一瞬的涣散，似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惊风】，惊风境……”齐天大致明白了对方取名的含义，遂点头，示意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陆夏随即祭出手刀，干净利落地一击捅在齐天的心窝上。
老者望着胸前绽放开来的夺目白芒，那些岁月过往走马灯般浮上心头，他的思绪也在人生中的最后一瞬被拉得极长。或有几重喜悦，或有多少不甘，但无论如何，他绝不想失了神志苟且而活！
所以，那就这样吧。
白芒只是稍一阻隔，便贯穿了齐天，直直地扫向天边。而齐天眼中的世界也逐渐分离溃散，那些漩涡和雨点亦化作点点蓝芒，消散在天际四野。
所有浩大的声势至此都归于平静，唯剩下密布阴云中被洞穿的巨大空隙能够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落幕大战，这里曾有两位绝世高手对决过。
“……结束了。”蓝衣侠客望着天际的奇景，如是说道。
他的神色是如此沉静，令我生出面对一口井的错觉。且是枯井。
云京时平时行事风格简直热情洋溢，我没想到他竟会露出这种表情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得木然地应了一声。
不过，确实是结束了啊。
我有幸目睹了一代传奇的落幕，可毕竟是悲剧，我的心里也不太好受。
“居然是这种结局……”我自语道。
随着我精神一放松，便是立即晕转过去。可浑身的疼痛却不想就这么放过我。
于是半昏半醒之间，我似乎有看到小胡子他们重返此地，趔趔趄趄地往战场中心奔去；又似乎看到捕役统领带着他的手下赶到，帮着收拾现场，还好的是，这一片牢房区延至靠近白石大街的外围区域，只关押了少数囚犯，云京时和陆夏同齐天的两场大战实际上并未造成什么人员伤亡，只是建筑物破损较为严重。
再后来的话，两个顶着奇异发型的老头互相搀扶着也出了个场，差些和捕役统领发生了冲突，不过双方并没有动手。俩奇葩老头过来和云京时打了招呼（似乎有捏我的脸？），然后就离开了。
再往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