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来，曹为民作为一名家主是无可挑剔的，无论是最初曹家明暗两支力量的整合与人手训练，还是在之前刚刚结束的几大家族会面中的利益分配，虽然失去了主持的资格，但他依旧为曹家谋得了仅次于金家的利益，可以说曹家能有今天这个地位与曹为民的决策功不可没。但就是这么一个做事果断，雷厉风行的人现在却站在车前，望着眼前那个二楼窗户边坐着的身影，表现出了一副踌躇不定的模样。
经过昨天一晚的筹划，终于将新出现的问题全部解决，结果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连续几天的通宵劳作也在这次长达十二小时的睡眠中完全恢复，虽然现在还有些头痛，但真正的原因并非这几天繁重的劳作，也不是之后即将到来的战斗，而是接下来自己要见的这个人。每次一有他的消息，自己内心都会隐隐作痛，本已被自己埋葬在内心深处的那些东西又会趁机出来作乱一番。虽然明知道两人没有必要见面，但既然对方在这个城市待了十六年，终究还是见一面的好，而且之前收到的消息也显示，最近一段时间，对方都没有正常去公司，而是每天都如现在这般坐在那里，一切改变都应该是在那次自己将女儿带走后吧。想到那个和她母亲有着五分相似的女儿，特别是那双眼睛清澈中更是带着灵动，简直就和她母亲一模一样，本就烦躁的内心翻涌的更加厉害，同时对于对方的厌恶也更深了几分。
在支开了这里的管家后，推开门，确实如对方所说，里侧的门并没有反锁，只是虚掩着。屋内没有开灯，房间比走廊还要黑暗许多，一大半的空间都已经隐没在了黑暗中，许多摆设也只能看清大体的外形，唯有窗户附近还有一些光亮，但也只是几步的距离而已。
走到曹卫国的对面，曹为民并没有出声打断对方的思考，而是轻声抽出椅子，安静的坐了下来。看着对面的曹卫国，曹为民猛然注意到在自己与对方之间的桌子上洽洽有一条灰与暗的分界线，原来透过窗子进入房间内的光线，将两人与屋内的一切都分割成两半，一半灰白一半暗黑，如此情景便像是在照镜子一般，这让一直视对方在走自己另一条路的曹为民苦笑不已，真的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族规就是他妈的混蛋，想到族规的限制，曹为民在心中狠狠地咒骂到，却没有丝毫要去改变位置的意思，现实中的镜子好躲，心中的镜子又该如何躲避呢？自己当初抛弃理想他却坚持到底，自己狠不下心斩不断情亲他却一刀两断，自己早已认命他却坚持到现在。明明两人有着相同的身份，却一直在走着相反的路，就如同镜中与镜外一样，不知道这是上天对于他放弃梦想的嘲讽还是另类补偿。
努力平复脑海中杂乱的思绪，放下心中自嘲的曹为民不禁凝神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昔日的曹家主支大少爷，看着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紧锁双眉的盯着远方的天空，身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想来他坐在这里沉思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在想什么呢？这个将一切家族责任都推给自己的妹妹，甚至不惜与父亲决裂，不顾一切追逐自己梦想的家伙也终于精疲力竭了吗？是否也如自己一般认命了呢？如果真是这样他是否会对自己当初的选择后悔呢？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窗外的天空像一幅摊开的水墨画，整个世界都被铅灰色占满，因为刚刚起风的缘故，乌云开始一层挤压着一层向着中间靠拢，高度比之前下降了许多，随着颜色的加深，视线很容易聚集到中心然后又快速的沿着倾斜的斜线滑向远方，消失在天空中。
曹家本是由主次两支构成的，主支在明，次支在暗，主次两支就像一对平行线，绝对不存在交集。这样即使其中一支遭受到灭顶之灾，另一支依旧可以存在，之后便可分出一部分再次保持着主次两支的平衡。但为了与其他几大家族抗衡，为了这次圣晶的争夺，十几年前两支在分开近五百年后重新又联合在了一起。就在一切都向着有利的方向发展时，曹家却突然遭到了暗算。这次暗算明显来自内部，因为结果很明确，有人希望借着曹家血脉浓度的增加和圣晶的力量来唤醒曹家血脉中隐藏的能力。接着便是一场曹家针对内部清洗的策划，也正是在那一刻确定了他曹为民这个家主的位置，只是这不断下陷的思绪被一声长叹打断，声音虽然平静，却依旧掩饰不住其中的疲惫与悲伤。
“来了。”看着坐在自己对方的男人，曹卫国平静的开口到，虽然这只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却感觉不出有丝毫的陌生，毕竟两人不光有着相同的血脉，同样也有着相同的身份。
“嗯，来了！”看来并非是自己与对方无话可说，想来对方在心中也十分厌恶自己吧，毕竟在对方眼里自己就是一个为了权利不择手段的混蛋。不论是抛弃自己的女儿还是强暴了他的妹妹，每一件连自己看来都是罪大恶极。如此一想，曹为民更加不知道该和对方说些什么，屋内也因为两人的沉默再次陷入沉寂中。
“虽然我没有继承曹家家主的位置，但是我当初毕竟是按照家主的继承人来培养的，家族中的一些隐秘我还是知道一些的。”没有对方的那般顾忌，沉默片刻后的曹卫国率先打破沉默开口道，关于当年发生的事情，曹卫国多少还是猜出了一些。
“你们的计划我管不了，但你们这样对待佳佳真的好吗？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女儿，难道非要如此折磨她才可以吗？”看到对方没有回答，曹卫国再次开口道。
“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呢？有些东西是她迟早都要面对的。”面对对方的谴责，曹为民叹了口气解释道，既然对方没有去询问十六年前发生的事情，他也不会去过多解释，但对于曹家少主这个位置所代表的含义难道对方不比自己更加清楚吗？
“可是”曹卫国不甘的辩解道，却被对方直接打断了。
“我是她父亲。”
“这是她的命，也是你我的命。”看到对方依旧没有要放弃的意思，曹为民再次补充到，关于少主这个位置的争论实在是没有必要，自己争了几十年，对方也争了几十年可最后结果又如何呢。
“命，近乎灭族，就连存在千年的族规都被迫改变，这五百年来，曹家都近乎苟且偷生般的存在，难道都不足以弥补曹家犯的错误吗？”明明时代已经不同，曹家为何还要去遵从那个族规，当初他便是这般质问父亲，换来的只是一句‘曹家的族规是要改变但不是现在’，可如今已经过了二十余年，曹卫国依然没有想明白。明知道族规的不合理为何还要去遵守，看着坐在对面的曹为民，既然对方同自己一般有着相同的身份，是不是也会认同自己的想法，盯着对方，曹卫国开口质问道。
“错误？哪有什么对与错，你怎么还不明白呢？这是命！这就是曹家人的命，是曹家人必须要走的道，这也是曹家两千多年来依旧存在的原因。五百年前的先祖没有错，他们只是做了他们该做的事情，而现在又轮到了我们，除非这个世界毁灭，否则曹家就必须这样走下去，这就是曹家人的命，即便曹家因此灭族那也是曹家人的命。”曹为民同样紧盯着对方，面对着对方不甘，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当初自己选择的分叉点上，在是否还要去遵循族规的抉择上。
“族规明明就是一个死循环，哈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明知道是死循环为什么还要去遵守族规，难道真的是我错了，不该去反抗吗？哈哈哈。”拍着桌子，曹卫国突然疯大笑着，随后整个人又慢慢安静下来。
“命、命吗？”想到家族的族规、想到如今曹家的窘迫、想到妹妹的处境、想到自己的侄女。看着对方，一瞬间，曹卫国感觉自己被抽走了全部力气，整个身子都瘫坐在椅子上，耳边不禁又想起和妹妹分开时的那句话，太好了，哥哥！这样你又可以有十六年的时间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了。
“哈哈哈！”从对方身上收回目光的曹卫国笑的越发凄然。
面对曹卫国歇斯底里的吼叫，曹为民又何尝不想这样去做呢，可是自己又哪里有这样的资格呢，一个族规，将反抗着逼疯的同时，又将所有遵从者死死地按死在地上。
“能不能等这一切都结束之后再让她回去，她的出现本就是个意外，你们要用到的也只是她的这个身份。再多给她一些时间吧，以后怕是再没有机会了，求求你了。”突然从悲痛中清醒过来的周卫国立刻坐直身子盯着对面的曹为民祈求到，声音中夹杂着悲伤与无奈。
对视许久，终于还是自己熬不住败下阵来，内心之中不禁又诅咒了一遍那个混蛋族规，为什么非要制造出眼前这个混蛋。同时也对对方说的那些话感到不满，什么叫自己用到的只是她的身份而已，好像自己真的就不关心她一般，明明她也是自己的女儿，看着对方表露出的哀求，曹为民的内心突然升起强烈的嫉妒。
“作为昔日曹家主支的少主，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身为少主的她对于自由，已经够奢侈了。”关于女儿，哪怕是表露出一点的关心，对他来说都是奢求，收起内心嫉妒的曹为民看着对方艰难地说道。
知道对方没有拒绝，显然是妥协了，盯着对方的曹卫国并没有说话而是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等她回来你就把那个玉牌收起来吧，毕竟这里不是魏城，原本我是打算今天便送她回去的。”
“谢谢。”虽然明知道就算是对方答应，也不会有很长时间，但曹卫国却依旧感到十分开心，自己现在能为佳佳做的真的就没有什么了。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她很好，非常的优秀。你比我更适合做一个父亲。那就等我和她母亲先将家族打扫干净再让她回家吧，我也不想让她一回来便看到一地的血。这一次，一定要把他们全部杀光，一个不了。”收起刚刚的失落与惆怅，曹为民立刻恢复了身为上位者该有的气场，双眼也变得犀利起来，之后整个屋子再次陷入沉默当中。
“变天了，我先走了。要是碰到她回来免不了又是一场麻烦。”看着窗外越加阴暗的天空，曹为民打破沉默说道。
“时间到了，你也回去看看她吧，她让我给你带句话说想你了。”说完话后，曹为民便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看着窗外布满的阴云，眼泪开始慢慢顺着曹卫国的眼角流淌下来。是啊，时间是到了，可却不会停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