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城果如其名,方入地界,便见地上湿漉漉地,显是刚下过雨不久,此时却已停歇。郑殊不及歇息,便欲向人打听翠微阁所在,苏静劝道:“师父既入此地,也不急在一时。不如找间客栈,晚上也有安歇之处。况且师父风尘仆仆,李仙子见了未免难看。”郑殊一想在理,便找了间客栈,先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此时正午,小二刚好送来饭菜,郑殊便问道:“小二哥在此地久居,可知有一处所在叫做翠微阁么?”
小二想了半天道:“梅雨城小的大都熟悉,却没听过哪儿有个翠微阁。”
郑殊心中一沉,赏了他些碎银道:“小二哥再仔细想想。”
小二想了半天,眼睛忽然一亮:“小的倒是记起个所在,不知是不是客官要打听的。”
郑殊心里一喜道:“快说来听听。”
小二道:“两年前掌柜放小的假,小的与二三相熟之人各处游玩,走到城西尽处,见有一幢精致的小楼,便欲上前去讨口水吃。谁知里面蹿出一只恶犬,把小的腿咬去一大块肉,随即又走出一个仙女来,向小的喝道:‘哪里来的野人,快走快走。’小的知道遇上仙人所居,不敢多留,急忙与友人离去。离去是匆匆一瞥,似乎上面写的便是翠微阁三字。小的看三位也是仙人,既去相仿,定是相识之人。只是两年过去,外人也多不敢去,不知如今是什么光景。”言中对那仙女颇为不满,只是碍于不知郑殊是否与其主人交好,故而不敢口出怨言。
郑殊道:“如此多谢小二哥了,必是内中仙仆背着主人作威作福,方才如此。小生友人极为雅致,断不会仗势欺人。”
小二道:“仙长说的是,小的告退了。”言中对郑殊之言不以为然。
郑殊道:“必然不是侍茗,看那日侍茗形容,谦恭有理,岂会如此?”
苏静也道:“李仙子来头颇大,侍婢必然不止一个。”
三人匆匆吃罢,郑殊因带大牛不便,便留下他在客栈睡觉。自己与苏静去城西寻访翠微阁。谁知将城西寻了个遍,哪里有翠微阁的影子?
郑殊内心焦急,不知如何是好。苏静情知必是李仙子已搬离翠微阁,早已换了他人。便暗暗留心较为精致的阁楼。但此处离落英楼较近,往来修者颇多,到处都是生意铺子,别说精致阁楼,便连独立的院落也无。
二人便欲向人打听,步入城西尽头一处修者所开的店铺,郑殊正好身上没有行头,便买了较为便宜的防护甲衣,护心镜,向店主打听道:“此处不远,两年前有一所阁楼,叫做翠微阁,不如今却遍寻不到,掌柜的知道么?”
掌柜朝二人看了一眼,问道:“客官找翠微阁何事?”
郑殊道:“在下是其中主人的一位朋友,特来相访。”
掌柜又打量了郑殊一眼,道:“阁下既是主人朋友,可知主人是男是女,姓甚名谁?”
郑殊道:“自然知道,主人是一位修仙女子,姓李。”名字却不便说。
掌柜神色更奇:“客官可知她的名字?”见郑殊期期艾艾,知有不便,便道:“客官不必担心,老夫是那女子长辈。”
郑殊见得掌柜神态,情知多半不假,纵不是嫡亲长辈,也必有关联。便道:“她叫李微,五年前嘱我来此相访。”
掌柜道:“她与你在何处相识?”
郑殊答道:“流云城。”
掌柜的作恍然状,说道:“原来如此。五年前她出外游玩,确实曾去过流云城。不瞒小友,此处便是昔日翠微阁,因主人即将出阁,不便在外居住。便于两年前搬回家去,将此处改为店铺,让老夫做些买卖。”
郑殊道:“不知老丈与李仙子关系是……?”
掌柜道:“寻常长辈而已。”并不多说。至于出身门派,李微的家世,那老者一字未提。
郑殊知他犹有戒心,也不便多问。听得李微即将出阁,不由大急,只道:“不知老丈可否带信给李仙子,就说流云城故友相访。”
掌柜面有难色道:“她即将出阁,近日深居,只怕不便相见。”
郑殊道:“老丈只需把信带到就是,至于见不见我,自有她的意愿。”
掌柜道:“既是如此,小友明日午时来听信罢。”
郑殊见他答应,不由大喜,付账时多给了他一成,以示相谢。掌柜既未欣喜,也未推辞。
二人返回客栈,等待明日。晚上郑殊取出李微当年书信,嘴角露出微笑,想道:“看她书信言辞,对我也是有情。如今我不负她所望,步入小乘,此事大为有望。料想她爹爹见我修为有成,女儿又执意不肯,婚约便能作罢。”想到此处,不觉对李微表哥深感歉然,自己要抢他的未婚妻子,甚是不德。但转回又想道:“我并非使用恶劣手段获取李微之心,也不是强人所难。他们二人尚未成亲,若是李微选择我,我又有什么错呢?”当下稍感心安。这夜他辗转反侧,直至黎明时,才迷迷糊糊睡去。
方待到天明,郑殊便欲前往。苏静劝道:“那掌柜也不只离李仙子家有多远,昨日见他时已是傍晚时分,他必定是今日才去。师父等下午再去罢。”
郑殊无奈,只好打消立即要去的念头,强自忍耐。好不容易吃了午饭,苏静过来道:“走罢。”郑殊急忙跟出。见苏静腕上带了当年李微赠与的镯子,便道:“原来一直没见你带,今日怎么带上了?”
苏静淡淡说道:“师父此去,必与李仙子结成良缘。我是师父唯一的徒弟,若不带师娘赠予的饰物,于师父面上如何过得去?”
郑殊听了,伸手要打。却见苏静脸色平静,并无戏谑之色,便打不下去。
二人来到那店铺,掌柜的未待二人开口,便道:“李微说了,着小友明日巳时此地相见。”郑殊听了此言,心中大喜,向掌柜称谢。
掌柜说道:“不必相谢,恕不远送。”
回至客栈,郑殊见苏静神情冷淡,远不是从前模样,不由问道:“静儿这是怎么了?”
苏静道:“这两日身子不适,师父不必管我。”郑殊不便多问,只得罢了。
次日不到巳时,二人便赶至铺中,掌柜给二人泡了壶茶,自去忙活。郑殊坐立不安,苏静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小口小口的呷着茶水。待到巳时过了两刻,方听得店外一道银铃般的声音笑道:“有劳郑兄久等,小妹俗事缠身,竟来得迟了。”
郑殊心中怦怦直跳,说道:“不妨不妨。李仙子能来,便是看得起在下了。”说罢偷眼向李微看去,只见五年过去,李微越发清丽,容貌中透出一股在流云城时没有的妩媚来。仍是穿着翠绿衣裙,却换了新的,原来那件早不知去哪儿了。她身旁跟着一个侍女,有聚灵初期境界,却不是昔日侍茗。
郑殊不由问道:“你不坐马车了?”
李微笑道:“如今在家中,坐马车上哪儿去?郑兄说笑了。”郑殊不由一阵脸红。
李微又道:“午时将至,不如由小妹请客,去近处悦来楼小饮几杯如何?”
郑殊喜道:“多有叨扰。”
李微面带微笑,神色从容,在前引路。到得悦来楼坐下,那侍女叫了酒菜,郑殊不由道:“流云城一别,匆匆已是五载,在下可是想念得很。”
李微微笑道:“书画之道得遇论交,自然难忘。”
郑殊欲待解释并非因书画之交,可见李微神态,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好问道:“李仙子昔日言及之事……”
李微却止住话头道:“郑兄,你我今日难得一见,先尽兴饮用罢。”
郑殊无奈,只好道:“李仙子所言甚是。不知李仙子这些年来,可有大作让在下一观?”
李微笑道:“修仙之人,书画终是小道。小妹当年不懂事,迷于末学,荒废修炼,被爹爹狠狠说了几次。如今业已放开,一心修炼,早不问书画之事了。”
郑殊心中略感遗憾,运起法力看了一眼李微,惊道:“李仙子竟已步入小乘之境,可喜可贺。”
李微道:“想郑兄当年并未修仙,如今不也是小乘境界么?郑兄高才,小妹十分佩服。”
郑殊连称不敢道:“家道多艰,不得不为。”
李微诧异道:“此言怎讲?”
郑殊喟然叹道:“不瞒李仙子,在下早不是流云剑派之人。个中原由,却不便多说。”言下有些歉意。
李微道:“各人自有难言之隐,郑兄不必如此。”也并不多问。
此时酒菜业已上来,二人小饮。苏静在一旁默默相看,自己倒了酒,一杯一杯喝了起来。李微这时才似见到苏静,笑道:“师侄女可是越长越标致了。”
苏静心中一阵愠怒,答道:“哪里及点上李仙子万一?昔时承李仙子赠予玉镯,这里多谢了。”
李微笑道:“些须小事,不值一提。”
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时辰。郑殊见李微殷勤劝酒,从容对答,也算是待友甚厚。但心中却觉得一阵难过,昔日纵谈诗画,临窗对酌情景浮上心头。不由对此刻的李微起了一阵陌生之感。心中恍惚:“她请我喝酒,陪我说话,对朋友来说,已是极好的了。可为什么我总觉得要的不是这个?”眼见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李微仍是面带微笑,从容对答,绝口不提昔日书信之事,郑殊心中渐有愤懑,也不多言,倒了酒自己一杯一杯喝了起来。
李微道:“郑兄酒量较之昔日又有长进了。”
苏静不由道:“李仙子,你昔日着侍茗与我师父送信,如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请告知我师父。师父为了李仙子,这些年可没少吃苦。”
李微一拍额头道:“唉呀,将这事忘了。昔日之言,小妹当然记得,那时让郑兄达到小乘,乃是见郑兄资质绝佳却不修仙,未免可惜,是以放出此言以示激励。如今郑兄修炼有成,小妹除了殷勤款待,心里也是十分高兴,这里恭贺了。”说罢双手抱拳,对郑殊一拱。
郑殊一阵无趣,说道:“不敢。”
苏静道:“然则李仙子诗中之言?”
李微笑道:“其时小妹醉心诗画,见郑公子学识渊博,便引为知音,只盼日日谈论,以增见识。其他也并没有什么啊。”
苏静又道:“那李仙子提到与令表兄婚事又是何意?”
李微奇道:“全是实情。表哥待我甚厚,昔日书中所言五年之中步入小乘,如今已成,自然便要成亲了。”
苏静问道:“李仙子何时成亲?”
李微道:“此月初八。”
苏静一惊道:“令表兄莫不是镇岳阁吴中天长老之子吴斌公子?”
李微道:“正是,师侄女如何得知?届时欢迎贤师徒前来喝杯喜酒。”
苏静怒气渐增,还欲再问,郑殊忽然拉住苏静,对李微笑道:“李仙子盛情,在下十分感激,此刻尚有要事,就此作别。”
李微立起身微笑道:“郑兄走好。”
郑殊拉了苏静正待出门,忽听叮的一声,扭头看时,原来是那侍婢头上钗子掉了,郑殊看向那钗子,顿时脸色大变。拉了苏静夺门而出,走得急了,竟被门槛绊得一个趄趔。苏静沉着脸,扶了郑殊,慢慢回到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