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从天边推过来,隐约的能从那片云中看到闪电在奔驰。明明下午还是好好的,晴空万里,可现在却即将迎来狂风暴雨。
住在沿海城市就是这点不好,夏天的时候有数不完的雨下,好像天上有一个巨大的蓄水池,排水口被人打开,大雨便降临人世间。真是扰人心情。
卫玠站在墓园一角仰着头看着天边那团乌云。
位于深山的墓园里林立着数不尽的墓碑,每个墓碑似乎都在叙述着死者生前的故事,这里埋葬了太多的人,容纳了太多的故事和泪水。
一个在两年前离开自己的故人,卫玠来看这位故人。可是他的穿着打扮并不像是来看望逝者,倒像是来看望以为许久未见的朋友亲人。他穿着水洗蓝的牛仔裤,上面穿的是白色T恤并且在外面套了件灰色的外套,一双灰色的沙漠靴,一只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一个手拿着一把透明的伞。很休闲。
“妈,我又来看你了。”卫玠看着墓碑说出话,“上一次来看望你是一个月前了,这么久没来,过的怎么样?那边的生活还好吧。”
他的语气很轻松,就像是打电话问候远在他乡的妈妈,问她吃了没?睡得好不好?日子过的如何。
墓碑就像是一个界限,界限这边是生者的世界,而界限那边是死者的世界。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年能够在这个界限面前保持这样的平静,只能说他有着这个年纪的人不该拥有的成熟稳重。
妈妈是在三年前的一场车祸中失去生命的。在高速路上,一辆法拉利穿过道路中央的绿化带,迎面撞向妈妈所驾驶的宝马。最后的结果是妈妈失血过多死亡。
妈妈是在从天府回来的路上出车祸的,去天府是因为妈妈说想自己一个人去转转,放松放松,于是独自一人开车自驾游去天府。回来的前一天妈妈还在电话里和卫玠说天府有多好玩,有好多好吃的,锦里一条街上全是小吃,熊猫个个肉嘟嘟大地好可爱,天府川剧的变脸有多神奇,保证卫玠喜欢,还说放暑假就带着卫玠去天府玩,卫玠笑着说“好啊好啊,妈妈你可不能食言”,妈妈答应了,可结果是妈妈没能履行自己的诺言。
看着法拉利撞过来的那一刻妈妈又在想些什么呢?是不是在惋惜,自己没能兑现对儿子许下的诺言。以妈妈的性格来看应该是笑着面对这一切的吧,妈妈不是那种伤感的人,很喜欢笑,笑起来很美。可卫玠感觉就算是笑,妈妈当时的笑容里也应该包含了惋惜和遗憾。
“妈,跟你说件开心的事,期末考试我考了全年级第九名,姐姐她拿到了善和学院的奖学金,全校就只有两个人拿了这个奖学金,这可是‘最高奖项’哦。厉害吧。爸爸很高兴,妈妈你应该也很高兴吧。”卫玠笑着对妈妈说,“再有一个半月就要开学了,要上高二了。新学期,有些激动,可能会有新同学,老师也可能会变动。听那些学长说很多高中生谈恋爱就是从高二开始的。妈,如果我要是谈恋爱了,你会同意吗?”卫玠笑笑。
“开玩笑的啦妈,我还没找到合适我的人。我这种人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合适我的人吧,我感觉我可能会孤独终老。”卫玠说出的话不像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说出来的,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是那种自诩能够改变世界的人,而不是说出自己会孤独终老这样伤感的话。
“姐姐的话也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虽然她在我们学校很受欢迎,很多人追求她,不过她外号‘冰川’,那些男生应该是没戏。”卫玠说,“妈,我的病现在挺稳定的,医生说多加注意,再活个五六年不是问题,这样我还有可能看到姐姐出嫁的那一天。希望不会在那一天来之前就死掉。”卫玠笑了笑,他看得很开。
天边的那片乌云越来越近,慢慢的笼罩了墓地的上方,卫玠今天没带伞,但是他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快下雨了呢,不过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我就再待一会吧,反正我带了伞。”卫玠蹲下来,擦拭去墓碑上的尘土。
“爸爸出差了,去扶桑,跟别人签合同。我知道妈你要说什么,‘又要签合同,一天到晚的,合同重要还是家庭重要啊!’”卫玠模仿妈妈的语调说着。
“不过妈,你误会老爸了,他其实很照顾这个家的,只不过他的方式跟别的男人不同罢了。你也知道,他就是太爱你了。你还没走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表达对家庭的爱,现在你走了,他又不知道如何面对没有你的家庭,你别看他那样,精英人士的样子,其实他挺傻的。不是我讽刺老爸啊,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卫玠顿了顿,“前段时间老爸经常一个人在阳台上喝酒,抽烟,有时候一坐就是两个小时,他也叫我陪过他一起,我们两个人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就是抽烟喝酒。很傻吧!”
雨下了起来,起初只是几点雨滴落在卫玠的脸上,接着就是漫天的雨点,这次的雨下的很大,卫玠没想到会是这样大的雨,但是他还是蹲在墓碑前,撑开伞,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下雨了,挺大的,你能感觉到吗?”卫玠把头抵在墓碑上,闭上眼睛,“妈妈你要是还在的话该多好,你一直挺喜欢下雨天。”
说出这句话时,卫玠的语气很平缓。他不是不悲伤,只是他知道怎么去隐藏这份悲伤。爸爸因为妈妈的死深受打击,如今变得沉默寡言。所以卫玠不能变,要是他也变了那这个家就彻底的变了。
过了十几分钟,卫玠把头抬起来,过去的十几分钟里他一直保持把头抵在墓碑上的动作,每次离开前他都会作出这个动作,因为这样能让他感觉到妈妈还在自己身边。
“妈,下次我过来的时候把吉他一起带上,你很久没听我弹过吉他了,新学了很多曲子,到时候一起弹给你听。今天不早了,我先走了,还要去医院取报告。你自己在那边注意身体,下雨天,小心感冒。还有,明天我跟姐姐去扶桑,源谷川爷爷七十大寿,邀请我们参加他的宴席,等回来的时候我再来看你。”
卫玠最后看了一眼墓碑,然后转身离去。
雨滴滴落在妈妈的墓碑上,溅起一朵朵雨花。
有人撑着黑色的伞走进墓园。在卫玠走出去的时候和卫玠擦肩而过。卫玠回头看了那个人一眼,是个女人。那个人继续朝着墓园深处走去,看起来她也是来祭奠某个逝去的人。她手上捧着花,粉色的蔷薇,卫玠多看了一眼,因为那是妈妈最喜欢的花。
那个人也回头看了一眼卫玠,伞遮着他的脸,看不清容颜。
她好像认识我。卫玠的心底产生出这样的想法,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那个人回过头,看向前方,她走过一个转角处,然后消失在苏瑞轩的视野中。卫玠也转过身,走出墓园。
卫玠拿出手机,拨通了赵伯的电话。
“喂,赵伯,方便过来借我吗……嗯,下这么大雨,你慢点开车……我在门口等你……”
卫玠挂断了电话,接着就有一通电话打过来,时机刚刚好。
“什么事?”来电人是姐姐,“什么时候……好吧,我在墓园这边,叫赵伯来接我了,你先过去吧,带把伞,外面下雨……”
电话被挂断,过了不久又是一通电话。”
“李叔啊,什么事……哦,我知道了,我这段时间没空,过段时间我再去取好吗……那就麻烦你跑一趟了,李叔。”来电人是自己的叔叔,在医院干事,提醒自己去取体检报告。
卫玠挂断电话,看着雨滴下落的轨迹。他很喜欢这么做。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喜欢缅怀逝者。”山林中黑色的人影看向墓园的门前,雨滴落在它的身上,溅起点点涟漪。
过了一会,它像是个幽灵一般,缩回手,缓缓的退缩到阴影当中,然后消失了身影,就像它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