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空气的雾也越来越重。北风呼啸,好似狼嚎,但浓雾却像山一样,纹丝不动。
与寒冬肃杀的天气相比,无论是屋内,还是地窖内,都好像阳春三月般温暖。阳春三月是万物复苏之际,这一夜,无论是追杀的,还是被追杀的,都获得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不过,屋里的老人却是提心吊胆了一夜,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黎明之前他身体实在熬不住才沉沉睡去。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鸡便打鸣了。
老人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出卧室,来到堂屋,见坤卦与巽卦两个人还在熟睡,便偷偷地绕过他们,想去后院看看男孩和阴。
一切进展的都很顺利,直到老人打开后门,一股冷风猛地向屋里灌了进来。老人意识到犯了不该犯的错误,立刻又把门给关上了。他紧张地回身看了看坤卦和巽卦,发现他们还在沉睡,并未惊醒,屋中间的篝火平静地燃烧着。
老人长吁了一口气,但经过刚才的事,老人再不敢打开后门,深怕惊扰屋里的坤卦与巽卦,于是,便往回走。就在老人已经路过巽卦、坤卦身边,正要进卧室的时候,他身后传来不知道是谁的声音,那声音低沉恐怖,像符咒一样把他定在那儿,老人大脑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你怎么不去了?”
这是一句质询,质询的是刚刚的事,老人以为是外面的大风惊扰了他们,便转过身向坤卦巽卦连连道歉。
事实上,刚刚老人蹑手蹑脚从坤卦和巽卦身旁走过的时候,他们二人便已经发觉了,只是到现在他们才去惊动这位老人。听着老人的道歉,巽卦的眉毛微微一皱,显然这不是他所关心的。他关心的是他的问题,以及他问题的答案。而且,在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之前,巽卦是不会放弃的。
老人刚道歉完,巽卦紧接着便问道:
“是不是后院有什么?”
“后院能有什么呀,”老人连忙否认,“刚刚草民看到屋里的木柴快烧光了,就想去后院拿点,谁知道惊扰了二位,望二位大人恕罪。”
老人以为自己的解释能为说服眼前的两位大人,不过更主要的是巽卦。从刚刚到现在就只有巽卦一人询问他,旁边的坤卦在最初看了他一眼之后,便翻过身好像又睡了过去,又好像在闭目思考着什么。
令老人没想到的是,他的解释虽然完美,但在擅长审讯,尤其擅长逼供的东厂手里,那简直是漏洞百出。巽卦的下一个问题便把他的解释变成了他的枷锁,巽卦略显谦恭地说道:
“为了感谢你昨晚的招待,就让我亲自陪你去拿木柴吧。”
“草民哪敢劳烦大人?”
巽卦没有理会老人的推辞,直接起身走到老人的身边。老人弯着腰站在一旁,一言也不敢发。
“前面带路吧。”
老人弓着腰走在前面,给巽卦带路。老人猛然想起,昨晚和男孩把阴抬入地窖,雪地上留下了两人的脚印,如果那脚印被巽卦发现,必然是死路一条。而且,如果地窖被发现,他们更是难逃一死。
不知不觉间,老人便带着巽卦来到了那扇门前。此时,这扇门对老人,对男孩,对阴而言,意义重大。门的后面,不仅仅是后院,更是三个人的性命。
“快一点。”巽卦催促道。
老人吸了一口凉气,随着老人的动作,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冷风带着浓雾猛地灌了进来,拍打在老人和巽卦的脸上,两人都不自觉地闭上了双眼。
天还没亮,黑布隆冬的。月亮还挂在天上。四周浓雾弥漫,如同江海笼罩着整个小山村,人行其间,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至少是伸腿不见两脚了。
老人走进了院子,他第一件事便是看地上还没有脚印,幸运的是,经过一夜的风吹,雪地上的脚印全都被吹没了,就像刚下过雪一样,十分平整。
巽卦跟在老人后面,也进了院子,他的第一件事便是裹了裹衣服,嘴里咕哝着咒骂了一句这鬼天气。声音很小,老人在他旁边也没能听清。
老人感觉此时的巽卦有点奇怪,不像刚才在屋子里那般气势逼人。但他没多想,因为还有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没有解决,那就是地窖。
巽卦站在门口扫视了一下,周围除了浓雾还是浓雾,因为天还没亮,远处山峦的形状都是模糊的,像个影子。
“砰!”。
老人的关门声很大,木制的门板吱呀作响,门上的落雪基本都被震落。他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至少要先通知地窖里的两个人。
正如老人所愿,当这砰的一声响起来的时候,地窖内的阴缓缓睁开双眼。他理解这一声的含义,并没有太大的举动,连呼吸也未曾变化。不过,他的眉头一直紧皱。
此时,男孩在经过半夜的缀泣之后,刚刚睡下不久,并未听到外面的异样,依然在沉睡。
地面时不时地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时而轻,时而重,时而远,时而近。阴凝神谛听外面的脚步声,心跟着脚步声时而紧张,时而放松。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地面的脚步声一直都没有停止。
汗水从阴的脸颊缓缓流下,带着某种焦灼的意志在他的下巴处汇成一滴,最终落在他的青布衫上,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进去,那里已经湿了一小块。
地面依然不断地传来脚步声,听起来十分随意,毫无规律章法可言,好像地面的人是在散步一般。
阴喘着粗气,身受重伤,又整夜运功调息,早已重负不堪,此时他以无法继续凝神谛听,只好把袖口对准地窖的入口,做最坏的打算。
但就在此时地面的脚步声停止了。
不久前,老人担心巽卦会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后面,却不曾想巽卦一直东走走西荡荡,完全不像是要在院子里找东西。
再老人不知道跟着巽卦走了多少圈之后,巽卦停了下来,转过身对老人说:
“你不是要拿木柴么?”
听了这话,老人连连点头称是。说这话时,巽卦正站在院子的南面,而这正好是老人期待的,因为地窖的入口处,就在院子北面堆着的木柴旁边。巽卦这么说,就表明他没有发现这一点。
老人一瘸一拐地从院子南面走到北面,心里一直念叨着:而这一切得多亏了昨夜的大风,抚平了雪地上的一切痕迹。
墙角的木柴堆足有半人高,老人抱了一捆又抱了一捆,然后用木棍往中间一插,挑起就走,完全不像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当老人回头时却发现,院子南面空空如也,巽卦不见了踪影,但老人根本没听到开门声,说明门也没开过。那巽卦能去哪儿了呢?
正当老人疑惑之际,浓雾中传来了水流声。这里是山底,山上的流水到这里都已经结冰,怎么可能有流水声?转念一想,老人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老人在门边等候。不一会儿,迷雾中的流水声便慢慢变小,最终消失。又过了一会儿,巽卦从迷雾中走了出来。
老人弓着身给巽卦开了门,巽卦看了看他,眼睛了有很多复杂的意味,最终他什么也没说便进了屋,之后老人才跟着进去。老人之所以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对巽卦表示应有的敬畏,更重要的是,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后院这场风波能平安度过。
巽卦一进屋,便向坤卦摇头示意,没有什么异样。两人这才觉得那个男孩和阴可能真的不在这里。
不过在老人看来,事件很奇怪,巽卦刚刚在院子里的举动不像是在找男孩和阴,更像是在找厕所。老人想不明白,便不再想,这是官府的事,哪是他这种山野小民可以理解的呢?
随后,老人再一次重重地关上了门。院子里终于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