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石万分吃惊的看着仰天而笑的欧阳明华,心里有点乱。
这欧阳明华一张国字脸,一双眼睛明亮、尖利,每一闪动,就像一道道闪电,仿佛带着唰唰的声音,深逵的眼腈,黑珠儿像黑色的玻璃球浸在清水里,长身玉立,风度翩翩。毫无纨绔弟子的轻浮之气,反而多了几分杀手的冷硬。
一只捏着扇子的手骨章分明,功夫不错。这语气张狂的公子哥在出门的一瞬间看到了那石吃惊的表情,脚步慢了下来。
他用一种鉴赏艺术品的眼光,从头到脚打量着那石。目光里时毫不掩饰的玩味。他走到那石面前,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大的男子,掩饰不住自己的赞叹。
“你就是白眉小姐日里带回来的那个主簿是吧,要小心白眉小姐哦,她可是吃人的。得了空,我去碧云卜苑看天命大人,当然还有你。”
那石何时受过这个气,但他只能忍耐,还没等到自己说什么,他就看到一炳刀朝着欧阳明华直刺过来。
欧阳明华的眼眸在那一瞬间有些暗沉,眼波里流动着一丝丝的落寞。
他一错身,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擒住右手握着刀白眉,轻轻一送,白眉便倒退数步,他乘势抢了白眉腰间的玉佩,足尖一点,大笑数声,略过湖面,只留下一个背影。
白眉气愤不已的看着他的远去,却也无可奈何,跺着脚,将刀丢到湖里,一张俏脸气得通红。含羞带嗔的看了那石一眼,也踏着水追去了。
那石无心这富豪之家的鸡飞狗跳,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李豆蔻的灵位、香囊和那一缕青丝吸引住了,还有那句“爱妾、妙人”,让他或所或少有些恼怒,隐隐约约觉得李豆蔻欺骗了自己,但是又为自己生出这样的想法感到好笑。
至于自己为什么恼怒他还真没有理出个头绪来。这个时候那石还没有发现,其实作为一个男人,他也有自私的一面,那就是明明知道自己不爱这个女人,可是却希望这个女子为他守身如玉。
武元厚回到内室,剩下的人围在“天命大人”的身边,这个要个姻缘符,那个求个平安符,一时热闹的不行,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唯有那碧衣女子朝着门口走来,经过那石时,横扫了那石一眼。昏黄的光线照在那石的脸上,让他看上去有些憔悴,那石的微微一笑,颔首道:“小姐慢走!”接着就朝着“天命大人”走去。
碧衣女子原是武元厚的长女,姿容盖世,眼高于顶。每每见人,语气冰冷,固原城中的男子都以与她攀话为荣,目中无人惯了,生平第一次有个男子竟然无视自己,心里早已有了惊诧之意,方才又见这男子竟然和白眉这般要好,心里各种不是滋味。
当即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站在窗帷后的李平柏看着这女子几个眼神间的交错,心里感叹,世家大族,当真是风云诡谲,勾心斗角啊。
那石的到来,吸引了几位世家千金的视线,她们看着眼前高大英俊的男子,呼吸急促,两颊发烫。
但是碍于男女之别,只能施了施礼,羞答答的走了。不平法师看着那石这个呆货丝毫不知道自己带来的骚乱,无奈的叹了口气,对着他努努嘴,示意他携了地上的“李平柏”去内室。那石得令而去。
进了内室,步入那石眼帘的是一段深入地下的石梯,石梯两旁每十步挂着一盏黄铜马灯,马灯的琉璃灯璧上是和外面墙壁上一样的秦篆。
前面有个小厮引路,那石拾级而下,片刻之后,来到一个耳室。这耳室极为熟悉,与河伯府中李豆蔻陈列亡魂的耳室一模一样,只不过这里仅在屋子正中放了一副棺材,在棺材的旁边是一个透明琉璃打造的坛子,坛子里放着烈酒,发出熟悉的味道------黄泉烈酒。
那石领命将“李平柏”除去衣物,剃了须发,放入坛子里。他看着这个“李平柏”在黄泉烈酒中扭曲,融化,一炷香的功夫就化作一摊血水。
武元厚用手取了一只玉制的水瓢,取了一勺,放到鼻子边闻了闻,小酌一口,一脸的满足。不平法师不知什么时候从那石身后走上前来,将隐身的李平柏交给那石,从武元厚手中取了那水瓢,语气生硬的说:
“王爷,这可使不得,甘露之水乃极阴之物,伤身。”
“今日,王爷也是疲惫至极,请先行回府,等酒酿好了,再喝不迟。”
武元厚看了一眼那石,答非所问的说:“这个后生眼生的很,我怎么不曾见过?”
“这是义子,早年在杆轨道院修行,不日前才回到老朽身边。现在天色不早了,这荷院阴气太重,王爷不宜久留,今日血咒要除,我需得带着尊夫人的遗骸和这甘露之水回碧云卜苑,事不宜迟,不要误了吉时。”
武元厚听了,命人携了棺椁,搬了坛子并着二人从密道出了武府,向着碧云卜苑行去。那石走在搬运棺椁的左侧,李平柏跟在他的身侧,那石看着琉璃打造的棺椁中仿佛熟睡一般的李豆蔻,疑问重重。
一路上,武元厚与不平法师东拉西扯,那石也慢慢的了解固原古城中的一些旧事。等到了门口,武元厚命人放在棺椁、坛子,就告辞了。
不平法师和那石看着斜阳里渐渐消失不见的武元厚,心情无比沉重。
碧云卜苑和一般的道场别无二致,只是这房子空荡荡的,却纤尘不染。那石将那坛子和棺椁放到院子里的水井边,月亮已经爬上中天了。
不平法师看了那石一眼,慢条斯理的说:
“这天命大人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回家吧,来,我们把这坛子里的秽物统统倒进这井里。这井水连着固原古城的护城河,多流几日,就什么也没有了。”
那石照办了。月夜之下,不平法师念起还魂歌,声音悲怆,无数的亡魂从倒入黄泉烈酒的井中涌出,这亡魂俱是头戴金星的文武科状元,表情哀怨,那石为他们点化之后,魂飞魄散,黑白无常并着草原石人前来接驾,奔着往生轮回而去。
那石看着棺椁之中沉睡的李豆蔻,顿觉悲苦万分,这坛子里拘禁着的是近三百年来的文科武科状元,具是白石一次次的转世投胎,难怪白石被无量师尊渡化后,往生之体总是尽数早死,原来在这今生的尘世生活中等待他的是一次次的杀戮和离别。
这杀孽太重。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而起吗?
不平法师看着那石,心知他的苦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那石,你不要难过了。这李豆蔻非比常人,她的爱也自当如此。她枉杀无辜无数,怕不单单是为了你。
“你细细思量,这一桩桩一件件不都是为了打破这数千年来的人道妖鬼轮回,要终结这一切,需得尽快唤回那四十九盏转世之灯,人妖鬼道回了常轮,就好了。”
“看样子,我们得快点动手,晚了怕是会殃及更多的无辜。”
“只是身为牧人转世,你一定要记着,你只能陪伴拥有这四十九盏转世之灯的人,帮助他们,你可以度化冤魂野鬼,可以诛杀妖孽,但是凡人的生活还是不要干涉的好,他们的命运自有他们的道路。你不便干涉。”
那石听了,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