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是到了云层之上,那里永远是蓝天。
这是我于2009年在燕园读书的时候,从一次雾气蒙蒙的冬日讲座《行走世界最高峰》上无意听到的;只记得当时也不觉得有多高深的奥义,所以并不在意。但讲座结束后,缓步走过百周年纪念讲堂前的三角地,那时尚在学校读直博的文雅,特意邀我来听这个关于行走于世界各地、攀登各种惊险雪峰的几位传奇驴友的分享会,文雅听得很动情,我对于传奇不传奇,左手挽着我的右手,突然立在《行走世界最高峰》的讲座蓝色海报前不动,从口袋里掏出戴着丝质手套的右手,轻拧着我的左耳将我面庞转向她,昏黄的路灯光中,她眼里闪着迷人的光亮,将这句话向我有意无意地重复了一遍,似乎使我要永久明白此话的别有深意。于是,几年后,独自坐在云层上的我,阳光从窗口暖暖地拂照我孤独的身心,却径直地将它清晰地记了起来。
这时,广播里传来乘务员的善意提醒,告知乘客飞机遇到了强气流,希望旅客朋友们要系好安全带,且务必在原坐避免走动,飞机将经历十几分钟的颠簸,注意机舱内的随身物品,以免跌落造成伤害,为此不便代表机长表示深深歉意;乘客门都有了些惊慌。而我也做了坏的念想,若机翼不幸被寒流折毁,我也没有必要为十一年未见但即将要见到的桂香思虑再三,也没必要去面对未来的一切未知。
然而这种空难却没有如期而至,因此,在一团璀璨崩裂的火焰之中消逝得无影无踪的臆想也就作罢,然而转念之间,——也未必愿意如此了结自己的人生——我的人生纵然不如诗人徐自摩的诗肆与恢宏,但我希望能够雅意和放达一些,——多些平凡人应有的宽慰。这时,东边的镰月已经出来了,在西边温暖而火红的斜阳下散着淡淡的辉泽。不久,飞机恢复了正常,机舱内壁扩音器里传来空姐服务台的声音:“旅客朋友们,飞机经过两个钟头的旅行后,现在已经进入GX境内,即将降落桂林国际机场,请各位旅客将座位上的手板放好,将座位上的移动宽屏关闭,系好身前安全带,在飞机下降过程中,请勿在机舱内走动!感谢大家一路来的配合,在这里,我代表机长表示衷心的感谢!祝大家旅途愉快!”
话音刚落,飞机进入桂林境内,便见窗外雾色蒙蒙,下方的田野和城区一片阴郁。此刻机体穿过雾霾正在逐渐往下降,机舱内在浓厚的雾气笼罩中灰暗了下来,唯有头顶的照明灯发出淡淡的光辉,我将头扬起来观望。乘客们都很安静,似乎一颗悬坠的心终于落地了。不久,机体砰一声,随之一阵抖动,机轮便落在了桂林国际机场的跑道上,我身子后背稍微往前一倾,又反身坐了回来。这时机体已经在跑道上平稳滑行,速度放缓,渐渐停了下来。我站起身,双腿站在座位上,伸手从头顶的货柜里拿出行李箱放在过道上,这时,前面的旅客已经出去了,我独自拖着行李箱手柄,随着人群走出倾长的登机桥进了航站楼。我此时心里却尽可能地回想和猜测着桂香的面容。我蓦然意识到,我要见到的她,在这过去的十几年里,她就是在我心房上跳着芭蕾的舞女,有着自己纯然的样子,无论我在心底如何为她变形,她总是有一副让人倏然陶醉的优雅笑容和一对洞悉人心却又多情的眼神相互映衬而存在。尽管这个杂糅的样子在过去已经让我不知如何应付,而此刻的我,还是想一睹她的样子,不管是灿烂也好,是洞悉也好,是多情也好,也无法改变她曾经和家音在我心中搭起的盛着蒲公英的青草地舞台,——在那里,她扮着粉红的盛装犹如彩蝶在草尖上为我翩翩起舞,——这是深藏我心底愿意相见的缘由。
我站在航站楼内,环视了一圈周边卖着热带土特产诸如民族服饰、指甲护理、天然雕刻等的各种商店,到处讲着桂柳口音的售货员不停打量刚下飞机的我们,似乎一个眼神就可以嗅出旅客们的身份和心意来。可是我不是一个忠实的买家,所以他们也不来打扰我,这倒是给我十足的方便。
我漫步走出机场出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扫视了一眼,却没有见到桂香;心里倒是出乎意外,不免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失望。这种失望像催生的藤蔓带着钩齿附着于心壁枝枝攀攀油然而生,我不禁为此心境惘然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