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拐李悲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兄弟,你是初生牛犊,你还没做过一天正经神仙,你哪里晓得神仙的苦处?我告诉你,神仙虽然是变化无穷,但天上是有天规天条的,若是任你去那凡间变些金子银子出来,你弄些通货膨胀啊,紧缩啊,把凡间的经济秩序啊什么的弄得一团糟,那咱神仙不被人戳脊梁骨么?
我愕然道,那天规咋规定的啊?
铁拐李道,天规规定,咱在天上变钱玩儿不犯法,但下凡就得有货真价实的银子钞票,不允许制造、伪造、变造、仿造!那个凡间货币,你懂么?
我怒道,这他娘哪门子天条?听着咋跟凡间的刑法书上抄来的一样?
互通有无么!铁拐李憨厚地搓手笑着。
我看着铁拐李憨厚拙朴的样子,伤心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对了,铁拐李笑道,你不是还有个哥们儿是部门领导么?他那单位有钱,银子哗哗的,一天的加班费都相当于我们的年终奖那么多。
我一拍脑袋道,对呀,呜呜呜是果报洞洞主,我怎么把他忘记了?真是背着孩子找孩子,关键时刻忘了亲人啊!
咦,铁拐李皱眉道,听你的意思,咱俩不够亲?你怎么就不能在关键时刻先想到我呢?你在关键时刻想到我有什么错吗?
我也懒得理睬他,脚下一顿,飞身往果报洞去了。
不一会儿,只见一片黄灿灿向日葵花地,在那夕阳下尤显得一片辉煌,耀人眼目。我飞身落下,疾步往果报洞走,走到洞口,迎出来两个道童,望我笑道,师叔,师父出门寻你,你却来了!
我也懒得问他们为什么叫我师叔,我只问他们道,你们师父哪里去寻我了?我急得火烧眉毛,如何是好?
两个道童道,师叔莫慌,先入洞中一坐,师父去得多时,他找不见你,自然就回来了。
我一想也是,进那洞中坐了,两个童子端来香茶,自默默退出洞外。
等得一阵,浑身困倦,我心道小睡一会儿,也不妨事,自伏在那几案上睡了过去。
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觉醒来,只见洞口金光灿烂。我慌忙奔出洞外看时,只见旭日初升,两个童子正伏在一块大青石边睡得酣甜。原来已经是第二日早晨。
我顿足道,真是天亡我也。
我觉在此等也不是,若说出去找他时,天堂广大,又哪里去找?
我跟个没头苍蝇似地在那洞口乱转个不休,两个童子醒来跟我说话,我也不答理,急得满脸汗澄澄地。
眼看那光阴一寸一寸过去,两个童子已开始在那青石边烧饭了,我估摸已是中午时分。若是下午颁授神籍,我哪里还来得及。
我仰头大叫了一声,苍天,老子被你整得好惨!
忽然身后一人笑道,帕帕,你脚踏苍天,却仰头喊个什么?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呜呜呜回来了,我愁眉苦脸道,哥哥,你还笑得出?不晓得我死定了?
呜呜呜笑道,莫着急,离下午颁授神籍还有数小时,这在人间可是两三年时间呢。
我急道,我的来意你都知道了?那么,我是不是现在就下凡去实习?
呜呜呜笑道,实习也要有个手续,咱们先把你到本单位的手续办了,然后去学院找我道兄——他为你可费了不少心,昨日为说服玉帝同意你下凡实习,他守了一夜宫门,今日早晨才得见到玉帝,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呢。
我问道,那要是玉帝不同意怎么办?
呜呜呜道,别人都是在天上实习一两年,你却要用下届的一两年来抵天上的一两年,这自然不公平,不但不公平,简直就是作弊,是亵渎天条!
好好好,我愤怒道,既然这样,老子索性下去做个妖怪,老子反了!
呜呜呜一把掩住我的嘴巴,脸色都白了,你疯了?呜呜呜怒道,还敢说这浑话?你现在虽然不是神仙,毕竟是候补神仙,你要敢下去,你以为天庭会答应?便是你逃到宇宙之外,也把你抓回来枪毙。
我挣脱呜呜呜的手,嘟哝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未必真让我还在天上等六七年?
呜呜呜笑道,你又不是不晓得乾元真人口才,有他三寸不烂之舌,希望还是很大的!
我苦笑道,你就是喜欢吓我,你不早说?
呜呜呜笑道,是要你晓得诸般辛苦,莫忘记别人好处!
我点头道,哥哥教训得是,弟弟铭刻在心!好,咱们快把什么实习手续办了罢!
呜呜呜探手道,毕业证拿来!你真是个急性子。
我笑嘻嘻地探手入怀,这一掏,掏了个空。
呜呜呜看着我道,咋了?
我也看着呜呜呜,半晌方道,没有毕业证,成不?
呜呜呜瞪着我,表情惨痛地摇摇头。
我看他表情,心下也慌了,问道,那毕业证什么都没填,也不是什么珍贵东西,咱们回去找院长,再弄一个就是!
呜呜呜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的表情简直把我都要冻僵了,他好一会儿才说,那毕业证有编号,你没看见么?一个人一个编号,玉帝亲自编的!遗失不补,学历作废!
我和呜呜呜一前一后飞得跟两道激光一样,飞到残联门口,我两个四处乱找。眼睛不行,我两个各变出两个探测器,专门探测纸张的探测器,毕业证没探到,探到许多残联的老文件,还有些不知道什么废纸片儿,卫生纸、草纸,应有尽有。
情急之下,我变出个铲子,仆仆地就开始掘土,掘了老半天也没戏,只听得耳边轰隆,抬头一看,只见呜呜呜驾驶着一驾超大掘土机,直接就把残联的大门和门房给挖了。
一个时辰过后,残联楼前一片狼藉,岂止掘地三尺,三丈都有了。过路的神仙都互相打听,咋了?终于给残联拨经费了?
另一个说,铁拐李那老小子,这下该高兴了!起几层楼呢?
我和呜呜呜正挖得兴起,突然听得一声暴喝,住手!你们给我住手!
我放下铲子抬头一看,是铁拐李满头大汗地来了。
呜呜呜驾着机器,声音太大,没听见铁拐李的喊声,正举起大铲,一家伙把残联大楼挖了个缺口出来。一阵微风吹来,残联的大楼玉树临风地摇了一摇。
那铁拐李两眼喷火,举起一根浑铁拐杖飞身往挖掘机跳过去,一拐杖就把那挖掘机打哑了。呜呜呜好奇地从驾驶室探头出来看,却见那铁拐李眼睛跟兔子一样红,口中喊一声,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呜呜呜连忙跳出驾驶室逃命,我急忙上前把铁拐李给拉住,那铁拐李气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口中含糊不清地说,瞧你们干的好事!瞧你们干的好事!
我把找毕业证的事情跟铁拐李说了,铁拐李悲愤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片儿扔给我,还呸地吐了一口唾沫。我连忙拣起来看,可不正是我那空白毕业证么,抬头上果然有一溜编号,几十位数字,波浪起伏跟花边似的,难怪我开始没有注意。
铁拐李哽咽着道,你把毕业证落到门房外面,老子拣了为要送还给你,天堂都跑遍了,昨夜觉都没有睡!你们可好!残联本来就穷!这大门,这门房,还有那楼!你们两个强盗!土匪!
铁拐李说着蹲下身去,呜呜地大哭起来。
呜呜呜拉了我的手,在我耳边道,来不及了。
于是我两个也没空安慰铁拐李,撇下风烛残年的他,飞身往学院去了。
赶到学院,人声鼎沸。只见那满操场都是学员,周边还有密密麻麻看热闹的神仙、学员家属、无业游民什么的,黑压压一大圈。我看那操场上学员,只见一个个道袍峨冠,人模狗样,还有一个猴子精,估计是孙悟空的后代,也是穿得整整齐齐的,脸上的毫毛都刮干净了,颇有几分沐猴而冠的风采。
我正啧啧赞叹,呜呜呜一把将我拉个趔趄,我才想起要事在身。两个急急忙忙跑到院长办公室,推门一看,乾元真人正来回踱步,踱得飞快,跟在练习移形大法似的。看见我们,乾元真人一个刹车停下来,早已是满头大汗了。
乾元真人道,你们可来了,等得我好苦!
呜呜呜道,道兄,玉帝可同意了?
乾元真人慌忙点头道,同意了,同意了!帕帕,记住了,你的课题是玉帝亲自定的,四个题目:喜怒哀乐。
我挠头道,啥意思?
乾元真人道,玉帝说你情根太深,要你去那凡间,看人间喜怒哀乐四样情感,实习目标是:进得去,出得来!
我正要问,呜呜呜解释道,所谓进得去,说你要体会世人疾苦,所谓出得来,说你要不为人间情感所羁绊——帕帕,此题最切合你实际,玉帝用心良苦,你不可辜负了玉帝希望!
我点头道,弟弟理会得!只是,那喜怒哀乐千种百样,人间之喜便有婚嫁之喜,升官乔迁之喜,金榜题名之喜,如此种种,我却要全都一一看去,时间哪里足够?
乾元真人道,帕帕,如今距离颁授神籍不过半个时辰,人间只得一年而已,你只在四样中各取一样便好,不必样样具备,你可切记,时间无多,你下去是哪一日,那么,明年的哪一****就必须回来,你可懂了?
我点头道,懂了,只是,我晓得你们开会讲话挺费时的,也许我玩个两三年会来,你们还未开始颁授,也未可知!
呜呜呜笑道,帕帕,颁授神籍,并非别样,历届规矩严格,一定的时间,一定人数,你千万莫要小觑。
哦,我点头道,如此说来,这个典礼却没有领导讲话。
乾元真人道,正是如此,你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我愣头愣脑地道,没了。
你去罢,乾元真人说。
我正要走,那呜呜呜一把将我拖住,笑道,你去那人间看热闹去么?
乾元真人闻言,一拍手掌道,哎哟,差点忘记这个!
我糊里糊涂听得呜呜呜道,帕帕,你现在算是我果报洞的候补神仙,也就是说,你下去的工作,是去给人送因缘果报!
我点头道,也就是说,让我以喜怒哀乐为眼,寻此四种人,给他们送去果报,是不是?
呜呜呜点头笑道,正是如此。
乾元真人道,这二流子经他师父一调教,好像智商是高了一些!
呜呜呜哈哈大笑,从袖中取出一卷书递给我道,帕帕,那人间所有众生的果报皆在此书之内,你不比得我,可以了然于心,你要送人果报,必须依照书上定数来,切不可率意为之,否则,比你要造反的罪名还要严重,你可晓得?
我接过那书,一页页翻看,只见尽写些何人前世作恶行善,今世应享什么福,受什么苦等等。
我点头道,弟弟晓得了。
乾元真人忽问呜呜呜道,对了,他去哪个时间,哪个地点呢?
呜呜呜笑道,看我们两个着急,竟把重要的事项一并漏了。
又沉吟道,帕帕,你已在你师父处学得无上妙法,可上天入地,穿梭阴阳,亦且可以游溯时光!这一年的实习,却由不得你古往今来到处乱跑,你须得择定一个时段,择定一个地域,完成你的实习课程。
我茫然道,我也没个主张,不如你帮我选择一个!
呜呜呜笑道,那可不行,你的选择,是你的定数。
乾元真人从那墙上取下一副地图模样的东西来摊开在桌面上,我看时,却是些经纬交错,象是人间地图,又不象人间地图,乱麻麻的不明所以。
乾元真人道,你随意指个地方,你要去的时间和地点便都在了。
我才晓得,那经和纬分别表示时间和地域。
我随意一点道,便是这里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点得对不对,看他两个脸色,俱是十分难看。
乾元真人对呜呜呜道,果然是个定数。
呜呜呜默然点头道,天心难测。
我看他两个不高兴的样子,嘻嘻笑道,不若重来,举手正要点时,那呜呜呜将我一把推开,正色道,帕帕,这个由不得你!
我正要再问,听得乾元真人道,时辰无多,不能耽搁了。
然后我只觉身子一轻,似被人用手稳稳托了,急切切飞行而去。飞得太快,身边景物一样不可见,耳边听得呜呜呜道,帕帕,下去以后,切记今日谈话,一样不可违拗,准时回来,晚间一同喝酒!
我正要笑,身后那手却一下不见了,定睛看时,自己身在白茫茫半空,低头一看,好一番人间风物,有山有水,有那农家梯田阡陌,更有那城市高楼林立,公路铁道,车水马龙,人烟稠密。一切景象,竟如梦中似曾相见,看那人间各种,竟比得天上还好了。忽然念及自己生前为人至于今日,已是千年万年,渺渺茫茫,茫茫渺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