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7日
原来丹麦人也过端午节！这是令子夜万分惊异的，而且瞧这排场气势，绝不输于传统文化气息浓郁的麓澧。
本应恢弘庄严的教堂，此夜却是充盈着喜气洋洋的热闹气息。排排长椅被撤去，换为中国圆桌与单人圆椅；一名丹麦神父正引领唱诗班用略显生涩的中文和别扭的语调吟诵《离骚》；圣诞夜时，嬷嬷们会以肃穆的神情发配圣餐，而今夜，娟秀的丹麦修女们身穿统一的无袖简式旗袍，旗袍红色底衬金丝镶边，绣以代表中国喜庆元素的牡丹与金凤，侧开长?下隐隐显露出金丝白底长筒袜，袖边绣有繁体汉字。修女们巧笑嫣然，双手轻端一盘盘粽子穿梭于圆桌之间。唯一不切合气氛的便是钉于十字架上的耶稣，可能是对中国文化了解不到位，耶稣身上披着释迦牟尼的袈裟……
一间简朴的休息室内，祁风凛正为子夜着装——汉式绉纱裙，祁风凛特意为她跨国邮递而来，竟与曾在麟趾被烧毁的那件同款式。祁风凛也是汉服——森林隐女，素雅恬淡是首先给子夜的视觉冲击。子夜的汉服底色雅黄，祁风凛则是通体素绿，都没有太多繁饰的花纹，只有一两处墨迹渲染的篆文。
祁风凛将系腰段布在子夜身后系成大大的蝴蝶结，又紧了紧。她上下打量子夜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有敲门声。祁风凛轻揉子夜的头，起身时在她耳畔低语：“别紧张，自然点。”之后转身冲屋外道：“请进。”
金发金眉敛碧眼，貌似连眼睑都是金色，只可惜不是花容少女，而是还算英俊的中年神父。丹麦神父身着中国唐装，头戴高官帽，举止间隐隐显露几分不自在。神父推开屋门，正打算迈步，却怔住了，几秒钟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摘帽点头致歉：“您真美！”神父温和地笑笑。
“嘴真甜！”祁风凛回以微笑。
“我是来告诉您，您如果已经准备好就可以登台了。”离开前神父又补充道，“您的小妹妹也很可爱。”他将目光转向子夜，眯眼而笑。
子夜歪歪头，她听不懂丹麦语，她连听懂英语都还吃力，何况丹麦语。
“其实是女儿……”祁风凛嘟着嘴小声纠正，毕竟有人夸她年轻。
神父怔了片刻，换了句汉语成语：“惊叹不已！”
“哦对了！趁早把耶稣身上的那件袈裟取下吧，那是印度佛教才有的。”神父离开几步后，祁风凛提醒道。
神父回身微笑：“期待您最后一舞倾城，《霓裳羽衣曲》是吧！”
从教堂主堂传来音响扩音后的丹麦语：“这是本教堂第一次举办中国的传统节日庆典，中国过节讲究吉祥、喜庆、热闹，所以我衷心希望大家可以尽兴而归！”神父停顿片刻，“同时此次我们有幸请到剑桥大学中国留学生协会会长——祁风凛，请她与我们谈一谈端午节，交流中国文化。”
祁风凛牵着见到气势磅礴的观众就直接木然的子夜，来到礼台正中就坐，简单寒暄后，与主持神父侃侃而谈。
子夜偶然间注意到一束目光，目光来自一名男孩，男孩在人群中很显眼。来客基本都为迎合气氛换了中国古典服饰，从汉服到民国旗袍皆具，简直就是活的中国进化史，唯有男孩是夏季休闲装，外套黑色无肩皮衫，便更突显他的一头耀眼金发。在众人的目光都聚焦于祁风凛身上时，唯有男孩久久地注视着子夜。当两人的视线交接时，男孩冲子夜一挤眼、一招手、顺带又一响指，转身从侧门出了教堂。
夜色渲染的庭院，星光于林荫间点下零碎的凄芒，柳木茂桡，芳草萋萋，仅有的几株松树在黑暗中同样也显不出绿意。夏虫的低鸣与莺鹂的清啼化作背景乐，余音袅袅如缕婉转；泉水的涓流声将两种啼鸣完美融合，静谧的夏夜便被染出甘甜的味感。星光于枝叶尖缀连跳跃，林院便被绘成另一片星空，植草掩映之中，数不清的水滴状绿莹的光时隐时现。如斯幽美的景致，即使孤身独往，亦不会感觉害怕。
子夜漫步于林荫间，从侧门离开后面前就只有一条小道，顺着小道走应该就能找到那名男孩。男孩很面熟，但子夜还是忆不起曾在何处相见。
“哟！又见面了，没想到你也会来丹麦，真巧！”男孩从林荫间走出，摇摇招手，黑暗中几乎看不清他的轮廓，唯有金发在夜空下闪耀。
“我们……”待男孩走近后，子夜盯着男孩看了好久，令男孩颇感不自在，她歪歪头，直言不讳，“在哪里见过么？”
男孩的气势直接就萎了，酝酿好久的话也无从开口，他扶额道：“休·洛伊·维斯道尔，称我为休就可以。住于伦敦的伊肯花园区，我们也算是有几面之缘吧。”
“原来你也是英国人啊，还与我住同一个小区！”子夜一拳敲在掌心恍然大悟。
“而且就住你家楼上……”休无奈低语。
“嗯？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休摆摆手，“说来我是认为我们算是认识才找你过来的，然而你并不认识我还傻乎乎地跑来么？”在休眼中，子夜已成为随便一个陌生人就能拐骗走的幼稚儿童。
“这里景色这么美！”子夜展望四周，原地转了一圈，裙裾飞扬蕾丝切风，她以足尖点地，细长的小腿舞出精灵般的舞蹈，“就算你不找我，我自己也会来的！”
“确实是呢！我邀请你来就是想同你一起赏景，在中国端午节不是就有赏月的习俗么？”休上前一步牵起子夜的手，领她向树林深处奔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非常、非常、非常厉害的地方哟！”
休领子夜一直跑至一处人工河畔，河面只有三米余宽，半截手臂探入便足以触至泉底，河中亦只有一些细尾鱼。然而只需如此，此处便成为庭院中最雅致的景色，和风悠悠扑来湿凉的气息，草木柳叶也沾有润意，星空更是如同纯墨洗过的彻明。草枝掩映之下，绿莹的光芒更为密集。
“先闭上眼好么！等我数到三！”休一只手轻遮子夜的双眸，子夜乖乖闭眼，休则悄悄拿出事前准备好的石子，“一。”他握紧石子蓄力，“二。”他将石子扔入丛草之中，停顿一瞬，“三！”
双眸轻启，无数星光漫入眼帘，夜景之中，恍若星空降落星光于身周萦绕起舞，星光幽幽，漫天尽是漫转流淌的晶莹光点——群舞的萤火虫！休投掷石子就是为了惊飞躲藏在草丛间的萤火虫，一虫既飞惊连四座，于是无数萤火虫蜂拥而出，无数萤火虫于子夜身周炫舞，形成又一片漫天流火的星空！
“哇哦！”子夜仰望，视野正前方，月光正一点点淌下，萤火虫的光乘着月光徐徐流动。第一次，星空竟如此近在眼前而触手可及！
一枝嫩草横于月光间，休摇晃沾有露滴的草枝吸引子夜的注意。“来拿好！”他将草枝放入子夜手中，“草上沾有泉水，萤火虫或许会落上来喝哟！”
果然，草枝刚交到子夜手中不久，便有一只萤火虫落于草枝上的一滴露珠旁。子夜兴奋地正欲惊呼，又突然捂紧口鼻，是怕惊呼声惊飞了萤火虫。萤火虫摇晃着触角，闪烁着尾部的光，似是在向子夜问好并感谢她提供甘露。于是紧接着，两只、三只、五只……愈来愈多的萤火虫降落，将草枝点缀成连珠莹灯，灯光此起彼伏接连闪烁，仿若手中所握是萤火虫生活的青巷，而青巷正以绚烂的灯光点缀它们的端午节！一滴露珠被饮尽，于是一只萤火虫离开，一虫既飞，惊连四座，于是这几只萤火虫又化作“星光”回归“星空”……
“哇哦！”子夜又可以放声惊叹了。
倏忽，一簌银铃声于耳畔清脆摇曳，子夜一怔，回眸。而身后只有休神秘的笑容，未见声源，但银铃声却是追随着她的回眸一直在耳畔流动。它下意识抬手摸向左鬓，一串翡翠制银铃花，伴有几缕飘逸的银丝，花朵中的白金珠铃便是声源！休趁子夜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于萤火虫上时，偷偷将这串首饰系于子夜鬓角，并抓好时机趁萤火虫飞离的瞬间恰到好处地拨响银铃！
“都说东方女孩美若仙子。”休打量子夜，她长发幽幽，银铃声伴他悠悠，月光流转为她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色光晕，恍若她绚丽的纱丽，又滞留于发丝与银铃间更显晶莹璀璨，琉璃般的清冷月华在她的眼眸中破碎，“今日一见，果真……”他移开视线，尽量不将自己的词穷表现出来，“那句中国成语怎么说的来着……”他想彰显自己的汉语水平，博取子夜的好感，美中不足的是他虽然发音标准，却记错了成语，“名不符实？”
“是名不虚传啦！”子夜掩唇笑道。
“所谓芙蓉不及美人妆！”休仍不愿放弃，还好这一次他记对了，“果然出水芙蓉也不过那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