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多天没上班,潘朵拉重返“尹家设计”的第一天,心情复杂。
潘朵拉一直认为,工作的意义有二层:第一:生存;第二:实现自身价值。但是,现在,她急于回到“尹家设计”,是因为她发现工作其实还有一个意义,即:可以逃避她和沙小军之间的问题。
早上9点,潘朵拉准时到了公司。方圆照常迟到,同事们照常表现和善。公司的茶水间重新做了装修,加了一个装满书的书柜,国内外装修设计书籍和杂志占了一壁江山。
潘朵拉从书柜里抽出一本装修设计书,回到办公桌前,刚坐下,柯俊之急匆匆地进来了。
柯俊之冲潘朵拉笑:“朵拉,前两天就听思思说小军出院了,可我正好忙成一团,只好让思思代表我,你别介意。”
潘朵拉说:“没事,知道你忙着呢,理解。”
柯俊之又说:“那就好。对了,今晚,我约了沈金鹏去私家菜馆吃私房菜,你不是和他是老朋友吗?你也一起来吧。”
潘朵拉惊讶:“沈金鹏?”
柯俊之没注意潘朵拉的神情,边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边说:“嗯,下午下了班后,我让司机来接你。”
潘朵拉望着柯俊之的背影发愣。
方圆凑过来:“怎么了?瞧你那样子,好像不认识沈金鹏似的!就是做橄榄油生意的那个沈金鹏嘛!当初不是你介绍给我的吗?!”
潘朵拉笑笑:“是的是的,我只是觉得奇怪,平常都是别人请柯总吃饭,这次怎么是柯总请人吃饭?”
方圆立即一副神秘的表情:“嗨!你还不知道吧?这两个月,沈金鹏给公司拉了好几单大生意呢!柯总一高兴,投资了50万,和他合作开了一家‘世纪’商贸有限公司,专营橄榄油。”
潘朵拉一阵感慨。几年不见,沈金鹏的人际关系学越来越长进了,懂得先给几粒小糖豆再索要更大的糖豆。不,做生意不就是互利互惠的事情么?否则生意怎么能做大做长远?至于像孔子所说:“用出入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相信没有几个人能做到。所以,如果她因此看不起沈金鹏的人际关系学,便显得有些可笑了。
有时候我们以为与某个人的缘份已尽,此生不可能与其再有牵连,孰不知,缘份总喜欢潜伏在岁月中,然后在岁月的某一个坐标点上杀一个回马枪,你是措手不及还是从容淡定地接招,完全视乎你还想从对方那儿得到什么。
潘朵拉并不想从沈金鹏那儿得到什么。爱?早已没有;钱?她潘朵拉虽说不是女大款,可也不缺那几个小钱。
她只是没有想到,和沈金鹏重逢的交集点都落在柯俊之的身上:第一次重逢,在柯俊之与舒思思的婚宴上;第二次重逢,显然就是今晚的私房菜之约了。
而她对再见沈金鹏没兴趣,之所以答应柯俊之的邀约,只是想还柯俊之的人情。
下午下班时,柯俊之果然派了司机到公司接潘朵拉。潘朵拉在车上给沙小军打了电话,说不回家吃晚饭了。
沙小军也没多问,淡淡地说道:“知道了。我让安姨别煮你的饭。你早点回来。”
潘朵拉也淡淡地说:“好。”
电话是沙小军先挂的。潘朵拉突然想到一个词:心如隔墙。
私房菜的魅力,在于一个“私”字。私密含蓄的隐藏地点,私密含蓄的装修风格,私家传承的烹饪美食,使得私家菜馆既有寻常人家的亲切,又有风雅人士所喜爱的雅致韵味,给食客们的味觉营造出欢喜愉悦的私奔心境。
“赵记”私家菜馆,藏匿在城市偏僻的一条小巷中。
席间,沈金鹏和柯俊之并没有谈到橄榄油生意经,而是天南地北地聊。俩人侃侃而谈,竟似老友。沈金鹏时不时回过头来冲潘朵拉一笑,仿佛与潘朵拉尴尬分手的场景从没发生过。
潘朵拉突然想:她和沈金鹏的旧情,柯俊之是否知道或者知道多少?
席间,柯俊之叫了一瓶拉菲红酒。三人消灭了大半瓶红酒后,柯俊之接到舒思思的电话,三人这才发觉,不知不觉,这顿晚饭吃了两个多小时。
柯俊之拍了拍沈金鹏的肩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潘朵拉一眼:“朵拉我给你请来了,你俩好好聊聊,十点前务必把朵拉送回家,别闹出不应该的事儿。”
沈金鹏连连点头,瞄潘朵拉一眼,神情有些尴尬。
潘朵拉幡然醒悟,眉头一皱。原来饭局是沈金鹏定好的。估计,柯俊之在和沈金鹏合作橄榄油生意的过程中,已经得知她和沈金鹏有过一段旧情。潘朵拉突然便有些恼怒柯俊之,坦白说明邀她参加饭局的真实目的不就行了,却兜上这么一圈,什么意思?
沈金鹏像看出潘朵拉的心思,赶紧说:“朵拉,你别介意,我就是想和你聊聊……”
潘朵拉笑笑:“聊什么呢?刚才你和柯俊之聊得挺好的呵。再说,我又不懂做生意,你和我聊生意只是对牛弹琴。”
“瞧你这话说的!我真的只是想和你聊聊天,真的。”沈金鹏有些着急,又说:“朵拉,咱俩虽然分手时闹得挺尴尬,但这些都过去了,现在老天让我们又重逢,你又是柯俊之太太的表姐,便证明了我们还是缘份未尽。”
“喔?”潘朵拉喝了一口红酒,斜睨着沈金鹏说:“老天让我们重逢倒是没错,我是柯俊之太太的表姐也没错,但现在,我有老公了,你也有老婆了,我倒觉得我们应该绝缘才对呵。”
沈金鹏笑起来:“朵拉,你以为我想借此和你重续旧情,做些对不起家里那位的事情呵?你看低了我不是?我真的只是想和你聊聊天,别无他意。”
潘朵拉淡淡地笑。沈金鹏很真诚的样子,仿佛值得相信。
潘朵拉突然想:这些年来,她和沈金鹏分开又重逢,也许不是因为他或她还有爱,而是他们确实给对方带去过温暖的记忆,岁月不忍抹去它们,有意无意地牵线搭桥而已。
如果她和沈金鹏只有5分钱的缘份,但岁月偏要为他们攒出一角钱的深情,是好事?亦是坏事?潘朵拉没有继续往下想。或者,不愿意往下想。她并不想搞明白,至少在目前与沙小军的关系呈心如隔墙的状态。
其实,她想搞明白的事情,都与沙小军有关:金晓琳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她和沙小军的那道墙怎么样才能拆掉?发生这么多事后,她和沙小军还爱着吗?
哎,这一切的一切,让她和沙小军,想要靠近,想要拥抱,却无能为力。
这样一想,潘朵拉愁绪和疲累顿生,无心追究沈金鹏。而借酒消愁,不是她的风格。她只想快些回家,舒舒服服地绻缩在被窝里,躲在睡梦中消愁。
潘朵拉说:“金鹏,我相信你。但是,现在,我有些累了,我先回去了。”再不多话,扭头就走。
沈金鹏无奈,赶紧招呼服务员结账,追了上去:“朵拉,你没开车来吧?我送你回去吧。”
潘朵拉这才想起,是柯俊之的司机载她来饭局的,她确实没开车来。
一路无话。
是潘朵拉不愿意说话。沈金鹏便识趣地闭了嘴。
安姨和宝儿早早睡下了。沙小军在客厅里看电视,墙角的壁灯映出暗淡无华的光。
沙小军见潘朵拉回来,立即关了电视,唤道:“朵拉,我想跟你说件事。”
潘朵拉看了看沙小军,有些诧异。从他出院回家养伤的那天至这晚,已经半个多月了,他一直沉默着,偶尔有朋友来接他出去,茶餐厅的生意也交给叔叔打理,他完全变成了一个宅男。
沙小军神情凝重:“我出院那天,在医院里看见金晓琳,我知道你也看见她了。不过,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你放心。”
潘朵拉激动起来:“你怎么知道不是你的?看她的肚子,孕期应该有四、五个月了,正好吻合五个月前你做坏事的时间呢!”
沙小军沉默一会儿,说:“她怀孕4个月。那件事情发生后不久,她就结婚了,然后很快怀孕了。我有朋友在医院工作。金晓琳会定期去医院孕检,我让朋友找了给她做孕检的医生,找了借口给孩子做羊水穿刺后,检查羊水的细胞做DNA亲子检查,那孩子确实不是我的。”
顿时,潘朵拉百感交集。沙小军默默地做着这一切时,是不是在告诉她,其实,他还在乎她的感受?他一直在沉默地努力弥补自己的过错?可是,她仍然无法原谅他。她转身进了卧室。
沙小军却拄着双拐跟进来,递给潘朵拉一份文件:“朵拉,我知道你一直不肯原谅我。但是,如果我签了这份协议书,你能原谅我么?”
协议书?潘朵拉睁大了眼,下意识地接过那份文件。
文件上写着,自签字之日起,夫妻双方必须对婚姻忠诚,如果有一方出轨或者做了对不起伴侣的事情,除了让过错方独守空床外,违反规定的一方必须付给另一方20万元,或者到荔湾广场正门处跪一天,否则过错方净身出户。
潘朵拉啼笑皆非。
其实,自从“强奸事件”后,她和他早已有N多次的“空床”之夜。沙小军的脑子进水了?无厘头搞笑?几行字就能让她原谅他?
这时,沙小军又说:“你今晚是和柯俊之、沈金鹏在‘赵记’私家菜馆吃晚饭吧?”
潘朵拉奇怪,咦?下午下班时,柯俊之的司机来接她去私家菜馆,她在车上给他打电话说不回家吃晚饭时,她并没有说和谁一起在外吃晚饭,难道他找人跟踪她?
潘朵拉愠恼:“是呵!怎么了?”
沙小军不恼不怒,猜出潘朵拉心事:“喔,我可没跟踪你。我有朋友恰好也在那儿吃晚饭,看见你们了。”
潘朵拉愣了愣。沙小军一向交际广泛,又是“捌月”连锁茶餐厅的股东、老板,尚算餐饮行业里的一个人物,而柯俊之的名气在商圈中更大,所以,她和柯俊之、沈金鹏一起吃晚饭被沙小军的朋友看见一事,完全有可能。
潘朵拉相信了沙小军,一时无话。
沙小军又说:“我不反对你和沈金鹏继续来往,但是,他在这个时候出现,我很担心你会因为对我失望而放弃我,与他续旧情。”
潘朵拉怒了。沙小军太小看她了!
“朵拉,我知道,发生了金晓琳那件事情后,现在即使我说一万遍‘我爱你’、‘我真的在乎你’,你也不会相信的。但是,你还爱我吗?我不知道。我起草这份协议书,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你只有签了这份协议书,我才相信你还爱我,你不会被沈金鹏抢走,我们还有和好的可能。”
潘朵拉鼻子一酸。正如沙小军所说,她早已不相信沙小军的爱了。她还爱沙小军吗?真的难以判定。但是,无论真爱,亦是浅爱,不是签一份协议书就能判定或者维系的。
沙小军殷切地望着潘朵拉。隔壁,宝儿啼哭了几声又回复平静。潘朵拉一屁股坐到床上,心乱如麻。
现在,她终于明白,沙小军起草这份“空床”协议书,绝对不是脑子进水,也不是无厘头搞笑,而是因为他也意识到婚姻已经芨芨可危,他想要靠近她,想要拥抱她,却无能为力,于是,把希望寄托在看似啼笑皆非的“空床”协议书上,让它成为她和他爱情、婚姻的一个保障。
这个世界上,情感的竟争,有时比生活的竟争更无情。婚姻的良好状态不会自动维持,夫妻双方必需为它做些投资和经营,婚姻才能一直良好地运行。
那么,她是否应该给婚姻做一项投资?抱着良好的心愿投资?也许这份“空床”协议书就是拆掉她和他那堵墙的工具?
潘朵拉把协议书平整地放到桌子上,拿起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