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跟朱建东热烈地探讨过,如果陪聊天陪上床,还能挑客,还可以收钱,价格还不低,这工作是不是挺好?他说,是挺好,但需要包装;我是专业做策划的,包装还不容易嘛!一个广州十几年的本土钻石品牌老板,名副其实的钻石王老五,寻找真爱多年未果,于是尝试用另类的方式与女人相处,放低自己的心态与眼光,试图拉近与女人的距离……喂,我以为你说自己!他以为我要把自己包装成鸡,没想到我是想把他打造成一只高级鸭。这多好,反正都是找不到真爱的,每天都在谈,每天都可以做,还能挑客,还可以赚钱,也许不比钻石利润低。富婆一听说,对方是事业成功一帅哥啊,精神很愉悦,为了表示诚意,说不定一夜之间就洛阳纸贵了。
我们互相嘲笑了一番,探讨了若做对方的经纪人,实际的可操作性。他说,你要包装,就必须以作家的身份出场,要体验生活写书;我说你这段数太低,得讲故事:从前吧,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很幸福很幸福,后来吧,男人突然出车祸或者得了绝症,死了,从此,生活需要我一个人支撑下去,孩子们还小,于是,幸福而单纯的女作家就出来做生意,结果由于轻信,遇人不淑,被别人骗了,骗得很惨,血本无归,在老妈咪的劝说之下,偶尔出来卖一卖,但是约法三章:一、要挑人,本科以下学历,资产低于一千万者不接;二、绝不接待回头客,避免发生感情,纠缠不清;三、可以随时说不,话不投机,即使条件符合,也可以拒绝。
“我看行!”老朱哈哈大笑,“老妈咪要是这么介绍,我都好奇想见识一下。”
“那怎么可能随便见的,聊天也是要钱的,要预约的,而且,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经历很少的单纯少妇,情非得已的****作家,命运多舛的遭遇,条件苛刻的门槛,她什么都不用说,就善解人意地端个茶倒个水,桌上摆两本加缪、博尔赫斯小说之类的外文版图书,就够了。”
“哈哈,要不要试试?”
“然后老妈咪在介绍的时候还要欲言又止地说,要不然你考虑一下,这个女人挑人挑得厉害,有些风险,或者你就抱着交个朋友聊聊天的心态,她要同意就同意了,不愿意也就算了。反正我话说在前面,她是喜欢有智慧并且善良的男人。”
“喂,木每,真可以啊,所有稍稍成功的男人都觉得自己内心又聪明又善良,有挑战哦,这么一介绍,男人心痒痒的啊!”
“是吧,聪明人就算做鸡也可以金鸡独立。”“哈哈,不做鸡真是鸡界的损失啊!”“我要是把你包装一下,你就是鸭界的一枝独秀!”“继续讲故事?”“从前吧,有个事业成功的钻石王老五,他一直想找个真诚单纯善良而美丽的姑娘厮守终生,每遇到一个令他心动的,他就把能给她的全都给了她,但是后来他发现,她们爱的不是他,而是他的钱和他对她们的好,几次恋爱都备受打击、遍体鳞伤,后来在鸭爹地的建议下,他下决心尝试一下,以一个纯粹的男身与女人相处……”
未说完,老朱已经笑到喷血,他说,木每啊木每,你应该去做老妈咪。我说,这个可以有。其实,男人,我真不懂。就这点事儿,说出来都挺有道理,但事实上,我们内心并不相互认同。
我试图用我的智商理解了很多大家都习以为常的规则,但其实我并不认为那是普遍规律,聪明人必须在掌握了普遍规律的前提下拥有可随时应变对付特殊案例的能力,而不是把所有一切都当作例牌菜一样对待。可是,在男人这个问题上,我连普遍规律和特殊案例都无法分辨,真假虚实,从何判断啊!
生活恢复原貌。
叫早短信依旧。我们分头回到旧生活里忙工作。
夏予:梅,这段时间天天都要开会吃饭喝酒、开会吃饭喝酒,马上过节了,时间排得满满的,有些朋友一年都轮不上一次。木每:一年轮不上一次的,一定不是朋友,你忙吧,我不去打扰你。夏予:梅,我有任务要出差,可能下周才回。木每:那你去吧,回来再联系。夏予:梅,一群九〇后的美女陪我喝酒,喝高了。木每:那你好好享受吧。夏予:梅,我想你。木每:我快要想不起你了。夏予:希望你能理解。木每:很理解并谅解。夏予:很感谢。木每:不用谢,你认识我之前就这样,现在还这样;我认识你之前在干嘛,现在还干嘛。
他不再回复。
我陷入相思。
“质疑选美标准”的周四沙龙上,面对高挑年轻漂亮又大方的美女模特,我说你觉得自己的年轻美貌在你人生的机遇里占多少比重?她回答是百分之四十,文慧说:我看,有百分之七十。
年轻貌美,是一块多么大的资源,那意味着什么?被人宠爱习以为常。
他说过:“我有很多女人很正常”;“男人,要冷落女人很容易”;“优秀的男人根本不需要去找女人,而是避之唯恐不及”……这些当时听起来很不耻的话,现在想起来,是事实。
街上到处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她们都是优秀男人的盘中物,这也算规律吗?丛林法则,也是达尔文主义,离开课桌,在自己的生活中,我们真能接受吗?
此时,我接到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朋友的电话,他的外号叫大象。
他说:“木每,你好吗?我刚刚从昆明回来,能请你吃个饭吗?”
我说:“怎么还没到年底,你就提前冒出来?”
这个人是我十几年前的第一批网友,那时候上网是个很奢侈的事,很多网友后来都变成了生活中的朋友。这个人是个例外,那时候我还在做《花溪》杂志,每天看爱情小说,自己又写爱情小说,满脑子都是爱情小说,我一直觉得他会爱上我。
他姓向,所以我给他起个外号叫大象,其实他又矮又文弱,跟大象真是风牛马不相及。他不停地请我吃饭,吃遍了广州所有的高中档酒店,不单单请我,还让我把所有的同事、所有的朋友,都叫上,热热闹闹地一群又一群、一顿又一顿。他一个理科男,不怎么爱讲话,却总是带着一群同事朋友,跟我们一群小疯子在一起,相当滑稽。这饭吃了有一两年,我才逐渐了解,他是个挺有钱的老板。我以为他都这样了,还是有点爱我吧,其实,不是。
他就是一个商人,偶然认识一群女文艺,觉得挺有趣,反正都要带一群关系单位的人在外面玩着,不如一起。吃饭,喝酒,打麻将,唱K,打保龄球,都是这些,我们一群吵闹的鸭子,哪管三七二十一,反正有人请,只顾着自己开心快乐就好,所以气氛相当融洽,吃喝玩乐的整体素质明显略高,偶尔还能碰上电视台正播着我做嘉宾的节目,尽管我看上去很二,但不影响他面上有光。后来,他去外地开分公司,就生疏了,但基本保持每年春节前后从天而降吃一次饭的频率。
我曾经问过他,我以为你原来喜欢我啊;他说我的确喜欢你啊;我说可是你没有来追求我啊;他说我怎么追求你啊,你有老葛,还那么幸福;我说你就这么傻,又不是让你插足,做狗男女不行吗?他说我可下不去这手;我说,我才不信,你常年在江湖上吃喝嫖赌陪客户,你还有这高风亮节?他说是不是啊,我在你心目中就这点出息?
其实都是玩笑,他是老江湖,怎会看不懂我是什么人,我也不是二傻子,自然看得出他对我的欣赏多过玩赏,所以那些年的饭吃得心安理得,后来的年饭也吃得心旷神怡,吃完说再见,一点不牵挂,然后第二年再见,这样的朋友,也真奇葩,不知道你有没有。
他在我思念另一个男人的间歇,提前降落。晚饭约在怡新素食馆,他看上去有些见老。他说:木每,你看上去一点没变啊。我说:你客气吧,咱俩这才半年没见,我要是见老,就是被迫害了。他说:你能被迫害?我说:我为啥就不能被迫害呢?他说:谁能迫害得了你?老葛吗?我说:不是,另有其男。他哦了一声,低头吃饭,不再说话。突然之间,气氛有点小异样。我问:大象,你也算个有钱人,你是否不用去找女人的,自然有女人找上门来?他说:有送上门来的,也不敢碰啊。我追问:欢场上那些九〇后的美女模特们,会不会让你很动心啊?
他说:动什么心啊,那是商品啊,身高体重三围学历,都是明码实价的,她们潇洒得很呢,男人谈一单得喝多少酒啊,女人就几分钟搞掂。
我哈哈大笑,这世界人与人怎么这么不同,我接着问:大象,你会不会突然之间就喜欢一个女人,然后又会突然之间就不喜欢了呢?他说:这是什么问题啊,人跟人都不一样。我说:你会喜欢跟你**********的女人吗?不是不同,是完全敌对的,两个阵营。他说:木每,我是商人,我没有政见,我现在什么都能包容……这顿饭,我要把他折磨死,明年春节的饭,估计他不会出现了。
其实他出不出现,我也不在乎,该出现的总会出现,非此即彼,这跟珍惜不珍惜没什么关系,全然是缘分,缘分是不需要刻意维护的偶然导致出的现实因果必然。
瞧我就是这么没良心。
饭醉集团约饭,在医院门口举牌被全国转世党们崇拜的红格男到广州来了。这位兄弟是在临沂认识的,极热血,****运动中群情激愤静坐在日本大使馆门前抗议时那个狂踢日本车的男子,曾因为声援央视某主持人因言不慎受到不公平对待,一个人举着牌子站在央视大裤衩门前抗议,我问他,你们多少人;他说我就一个人;我说有没有人来管你;他说保安过来了,让我走,我不走;我说然后呢?他说,然后我就举着牌子站在那里;我说,最后站到自然走?他说,是的,自然走。
自然走在临沂被抢了单反照相机,还挨了拳头的,我搭着他的车去北京。我问他多大;他说七二年的;我说怎么这群人里七二年的特别多?他说他也发现了,七〇后们是主力;我说你是干什么的;他说IT行业;我望了望车上另外两个帅哥一个靓女点点头,得知他们分别来自他旗下的三个不同的IT公司,都是IT公司?还是三个?他说是的;我装作很明白地说,原来,你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啊!
后来,我们在北京喝过一次非常神奇的酒,自然走在眼看着到家的路上一边想着“别吐别吐”一边就吐了,第二天发微博问候大家,引出所有人应声承认:其实,那晚上来的人都吐了,除了向来不喝酒只抽烟的本少爷和提前回家赶稿交差的坏蓝眼睛之外,最经典的是余耕,巨高巨壮的一米九硬汉,路上连吐三次,换了三辆的士才到家,他说,我想着第一次到人家那里喝酒,千万别喝多了,不礼貌,结果心里想着想着就喝多了。
现在,他来广州了,俨然被奉为转世党们的偶像。从前,我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在各种义愤填膺的感慨里喝酒、抽烟、共识、话痨,很爽,然后回家睡觉,总有知音的认同感,觉得这个世界里,我们并不孤独。我们在这个残破的时代里醒过来,然后爬起来,叫醒更多的人,反对我们看不惯的一切,我们把这一切都归结为一个本质问题,加以强烈反对。
我们中间多数是商人,也许被称为中产阶级,大家的生活也不差,比如饭醉集团的男人们,虽然帅哥不多,但是个个都可以安居乐业,也算中流砥柱。我们约在一家很隐蔽但是环境很特别的私房菜馆,老板是个地道的广州土著。
大家像以往那样喝酒、扯淡、开时局的玩笑,我突然感觉到,我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自己了。
我开始中立了。
知音的认同感消失了,我把自己从他们中间抽离开了,我从一面之词变成了听一面之词的旁观者,而且,我竟然在每个观点之后都会假设:如果夏予在,他会如何认为,或者以他的价值观来判断、反驳,会是什么角度和态度?然后再是我的判断和观点,我既不在这一边,也不在那一边了,他的存在,让我不由自主地将自己孤立了。
孤立,但是不孤独。
私房菜老板很快喝挂掉,频频举杯,干杯,似是跟酒有仇;他说,木每,我们握个手吧;木每,我敬你一杯;大家安静听我说,我要朗诵一首诗送给木每小姐……那晚上女的有点少,我势单力薄地坐在男人们中间,喝醉了的钱富贵跑过来说,我女朋友在这里,她不让我再喝了;然后红格男说,我用柳不烧跟你换木每吧!
很快柳不烧就挂掉了,一百八十斤的大汉,被一米七的叶隐背起来从二楼楼梯背下去,找了代驾公司连人带车送回家去,我有点不放心,反复确认真的没事?没事,木每,你不懂男人,红格男语重心长地说,他就回家睡一觉,第二天还是活蹦乱跳的风骚柳不烧……说着说着,柳不烧突然从车后座上一个鲤鱼打挺冲着车窗外的我做鬼脸,说:木每,我知道你惦记我!
我笑,这位大爷,投错行,做生意真浪费天分了,他要是进娱乐界,台湾的吴宗宪啊康康啊,都黯然失色了,绝对是无人可超越的笑场巨星!
我一个人,驾车在广州深夜里穿行,刚刚那么乌烟瘴气的场面,与眼前这肃杀的夜色恍如隔世,变幻的红绿灯闪着秩序的光,到处是你默许的规则和习惯,这一切太过熟悉,有安全感,但是不快乐。
他在干什么?我喝酒的时候他也在喝酒吗?我看着男人讲黄色笑话不屑地嘲笑时,他也在跟着其他美女们信口开河吗?我被人搭着肩膀拍照被称作女朋友的时候,他也在逢场作戏吗?我想起他说过,他吃早餐的时候想着我的梅有没有吃早餐呢?他喝牛奶的时候想着我的梅有没有喝牛奶呢?这样的句式,如出一辙,这想念,都徒劳,所以只能叫做想念。
因为你不能任何时候,想起他就能够立即到达他,打电话问你在哪,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所有他不在你身边的推测都变成无法同在的想念,漫无边际的想念,收不了口。
蜜月仍然不是一场完美的约会,甚至把厮守的可能都彻底损毁。争吵的本质逐步呈现,这样两个人,怎么在一起?
我想起,他问过我有过多少男人,我说你不是说你不在乎以前吗?他说,知道一下总可以吧,我羡慕他们。
他说他讨厌戴安娜,喜欢布鲁尼,为什么?他认为戴安娜太滥情,跟了一些烂男人扯上滥感情,而布鲁尼,所有的男朋友都是非常出色的优秀男人,就这个。然后他又补充:梅,假如你爱上一个比我更优秀的男人,我很高兴,我为你祝福,如果你曾经跟烂男人有染,或者在认识我之后喜欢了烂男人,我会瞧不起你。
我像一个伟人那样仰望星空,长叹一口气,眼里噙着泪水,我说,还有比这更市侩的爱情观吗?蔡锷出门了,你是不是第一个排队去嫖小凤仙?你这明显不是嫖的小凤仙,嫖的是蔡将军!
男人,你的名字叫荒诞,我真的搞不懂。什么叫做优秀,像梵高这种没有社会地位且永远也不会有社会地位的人,估计就是被这么郁闷死的,他压根就与你们所说的优秀没有关系,但他确实是优秀的,这优秀活着的时候没被贴上标签,但是死了之后有目共睹。优秀的标尺若换成最现实最眼下的名利标签,你的尊敬只不过就是势利眼的趋炎附势,并且,你又凭什么用优秀的男人来衡量女人的高低贵贱呢?男人自贱!
说实话,我也不喜欢戴安娜,但我对持有这个观点的男人,太鄙视了。可我怎么能一边鄙视,一边又爱呢?
越想越相思。
我们已经很久未见了,他有没有像我想起他这样想起我?每天开会吃饭应酬喝酒美色的生活里,我在哪里?我被拿下之后被高高挂起?
我怎么变得这么可怜巴巴了呢?
梅吧里请来的乐队正在唱最后一首歌,小刚的《黄昏》,“过完整个夏天,忧伤并没有好一些,开车行驶在公路无际无边,有离开自己的感觉……”整个过程的确像一次灵魂出窍,我喜欢这首歌,那个忧郁的男声,悲情是人类绝对的共同语言。我对小鬼说,我要唱《约定》,“你我约定难过的往事不许提,也答应永远都不让对方担心,要做快乐的自己照顾自己,就算某天一个人孤寂;你我约定一争吵很快要喊停,也说好没有秘密彼此很透明,我会好好地爱你傻傻爱你,不去计较公平不公平。”
这段话写得多好,如此简单的约定,其实什么都约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