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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得知九哥来请我们去城外御苑,众人都很开心,泡沫更是急急地回屋去换上了一条新买的石榴裙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九哥的马车已经先行一步,去了御苑。我们大家匆匆集合后,便纷纷上了车,直奔御苑而来。

御苑在西城外,与清晏湖毗邻,平日里都不开放,只有特定的节日庆典才准许百姓们入内游玩。我坐在车上往外看去,只见沿着通向御苑的官道边栽种了很多古松怪柏,一些石榴园和樱桃园之类的园池分布在路的两侧。园池中的亭阁台榭上大都插满了酒旗杏帘,其间有很多赏景宴饮的游客,管弦歌乐之声远远飘来,甚是热闹。

不多时,我们便到达了御苑门口。大家下了马车,在几个侍卫的带领下进入了御苑。待穿过两道漆木大门后,眼前的景象顿时豁然开朗起来!嗬!没想到这御苑中竟别有洞天!

抬眼见,苑中岚翠环合,层峦奇岫,楼台亭馆参错棋布;山上奇花修竹、怪石飞瀑,山下长桥卧波,水光接天,龙舟凤舸往来于平湖之上,蔚然如画。时值夕阳西下,金辉弥园,秀美灿烂,不似凡间。真好一幅湖山胜景图!

因为今日御苑并不对外开放,故而苑中的游人寥寥无几,只偶有一些皇族贵戚之家在此游玩。我们一路边观赏风景,边沿着花石铺成的曲折小路来到一处临水楼台。当被告知九哥此刻正在楼上等候时,我们赶忙拾级而上。

来到楼上,众人才发现原来九哥还请来了阿鬼和柳阆,于是大家彼此见礼,依次落座。席上酒宴早已摆好,九哥首先举杯,简单地发表了一番感言,我们其他人也忙纷纷举杯应和。之后,众人便开始动筷吃喝起来。

满桌种种美味佳肴自不必说,而味道最好的,莫过于那每只足有四两多重的大螃蟹,红红地罗列在碧盘中,掰开一个,但见螯如银霜、黄似赤金,真个顶盖通肥,直接用手取出一块,蘸着些姜醋吃……嗬,鲜香无比,美不堪言!再配上一口那清香绵润的仙桂酒,哇哈哈,简直神仙不换也!

夜幕降临后,苑中的亭楼阁榭内,都挂满了绛纱烛笼,满园星星点点。楼前碧湖万顷,浮光跃金,月影与灯影交相辉映,闪烁耀目。席间,有梳双环髻,身着红衣的伶俐女童们,或轻歌曼舞,或鼓琴吹笙,歌乐舞姿无不美轮美奂,赏心悦目。听着悠扬悦耳的乐曲,仰望着天边那轮冉冉升起的皓月,恍惚间,我仿佛置身蓬瀛。

酒宴直到二更天方近尾声,此刻,大家已有些微醉了。九哥与大浪、三三在认真地谈论着什么,泡沫则托着腮在一旁微笑地聆听着。显然,她早已把之前的事情抛诸脑后了。猪猪和败类、柳阆在一旁小桌上玩骰子行酒令;系统被两名侍女请到楼旁的水榭中与人下棋;欣欣在水边采摘一些奇花异草,阿鬼则在她身旁帮忙;而皮皮早就忍不住下楼去,跑到园中逛了起来。

我因贪吃螃蟹,也就顺带多喝了些酒,此时只觉得有些头晕。抬眼见楼后的小丘上有一座玲珑小亭,便想过去吹风醒酒。我走下楼去,沿着山石阶梯,信步而上,来到亭中,倚着栏杆坐了下来。

这亭名为倚秋亭,在亭上赏月,更觉得碧宇澄净,月色如银。极目远眺,可见御苑外点点万家灯火。时有夜风循循拂来,带来阵阵丹桂之香,深深呼吸,直觉肺腑通透,清醒了很多。

唉,又是一个月圆之夜!算起来,我们已经离家整整四个月了。这几日所见无论坊巷间还是酒楼中,皆是家家团聚,共叙天伦,看得我万分羡慕,分外地想起家来。不知道离开的四个月里,家中如何了……眼前那璀璨的灯火不觉间转而幻化成家乡华灯初上的街景。此刻,家人们会不会正在门旁翘首企盼我们的归来……

正想着,忽有几只白鹤,呼啦一下从亭下的林中飞起,翩然鸣叫着,越过湖面,落到对面山亭上去了。我见此越发惆怅起来,不由叹道:“唉!辽鹤何时归,只恐城郭依旧,昔人非……”

“想家了?”一个声音忽然在亭外响起。

“谁?!”我一惊,忙转头看去。却见小五正踏着月色,从石阶处走了上来。

“小五?你怎么在这儿?”我惊喜道。刚才酒宴上我还纳闷为何小五没有同来,本想问九哥,却又不好开口,没想到竟在这儿遇到他。

“才与几个朋友在城里喝酒,得知你们在此,便赶了过来。”小五说着来到亭中,将手中的石榴扔给了我,笑道,“我刚到楼下,就见你一人往这亭上来了,我便也跟了过来。”

我一把接住石榴,打开一看,里边满满是晶莹剔透的红色果粒,不由开心道:“哈,这石榴真好,满腹珍珠!”石榴很甜,我和小五边吃石榴边赏月聊天。

“这里的风景可真美!”我由衷赞叹道,“之前去清晏湖,就已经觉得风光无限了,可此园景致,却似更胜一筹。”

“此处景致虽美,却可惜很少开放。”小五道,“不能与众同赏,反不如清晏湖更有生气。”

“这倒也是。”我点头道,“诶,皇帝通常都什么时候来这里?”

“无非是佳节胜日,另有骑射、操练、击球、百戏之事,也在此举行。”小五道。

“你常来这里玩么?”我问道。

“闲暇时偶尔来逛逛。”小五笑道,“红尘未得辞,幻此作蓬瀛。”

我听了,便顺口接了一句东坡词道:“‘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长琴,一壶酒,一溪云。’”

小五点头笑道:“正是,正是!”

“你既有出世之心,为何不挂靴归隐?”我问道。

“如何不想?只是……机缘未到!”小五道。

我听得出小五话里有话,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时机,可此时他不多说,我也不便多问,便笑道:“以你的通透,便是做个隐士,也必然会留名于世。”

“此言差矣!”小五微微冷笑道,“真正隐者,韬光养晦由不暇也,安得知名于世?世间以隐者称名者,大多以隐盗名罢了!”

“呵,此言未免太过犀利……”我摇头笑道,“不过,却也一语道破!”

彼此沉默了片刻,小五忽然问道:“方才听你在亭中自语,莫不是思乡情切?”

我望着月亮叹道:“是啊,‘每逢佳节倍思亲’……”

小五走到亭栏前,望着山下宽阔如镜的水面,清声道:“‘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

“一苇杭之……”我摇头苦笑,低声喃喃道,“呵,别说苇了,连飞船都杭不过去……那是一条时空的河呀!”

“你若真想回去,即便千山万水,也难阻隔!”小五道。

“哪有那么容易啊……”我知道他理解我此刻的思乡之情,可惜,他不知道,我的家是在多么遥远的未来!若真是千山万水倒也不难了……

可小五却十分认真道:“放心,自然会回去的!”

见他如此肯定,我既不便反驳,又不能跟他说实话,只好笑笑道:“……但愿如此吧。”

正聊到此处,忽听得附近飘来一阵弦乐之音,乐曲舒缓柔美,十分好听。我仔细分辨了一下,乐声仿佛来自这小丘的东边。小五此刻也正好奇地往乐声方向看去,我二人对视了一眼,便一起迈步出了亭子,沿着山路,寻声向东行去。

乐声越来越清晰,我们的脚步也越来越快。不多时,到达了小丘东面,却发现此处原来还有个更大的朱漆八角亭,亭上挂着五六盏绛纱灯,亭中有石桌和石墩,桌旁一位女子正抱着琵琶低头弹奏,对面的一位男子则手把酒壶,望月哼唱。

嘿,不知道这是哪位的皇亲贵戚,倒是逍遥得很嘛!我们不忍打扰他们,便伫立在一旁,仔细聆听。不多时,女子拨弦的手指忽然慢了下来,曲调也转而幽怨哀婉起来,听得人心中无限感伤。我一时出神,禁不住又往前走了几步,而那女子似乎也弹得动情,不觉缓缓抬起头仰望明月。

灯月交辉下,她的面容清晰可见。我一见,不由地大惊失色!原来这女子不是别人,竟是——心莲!

“天啊!这不是心莲么!”我压低声音惊呼道,“她怎么在这儿?!她旁边那男子是谁?!”

“是韩王,官家的六皇子。”小五在我身旁低声答道。

“什么?六皇子?!”我更诧异了,忙问道,“心莲怎么会跟他在一起?这是怎么回事?!”

小五摇了摇头,眼神亦有些惊讶,看得出来,他也没料到心莲会在这里。

我们的谈话声,惊动了对面的六皇子,他抬头见到小五,便笑道:“这不是五郎么?来得正好,一起喝两杯!”

小五见六皇子跟他打招呼,便笑着走上前去,我也忙跟在他身后走了过去。

心莲此刻已然看到了我们,神色微微一震,手中的琵琶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我冲心莲点头一笑,满腹地疑问不知从何问起,刚想开口叫“心莲”,可“莲”字还未出口,心莲就赶忙皱着眉心,暗暗冲我摇了摇头,使我不得不把嘴边地话又咽了回去。

心莲比起离开我们时瘦了很多,虽施了粉黛却也掩饰不住那憔悴的面容,一双秋湖般的眼眸中透着无尽的幽怨。

六皇子与小五寒暄了几句,又饮了三杯酒,大笑道:“哈哈,若此良宵美景,不如几人合奏一曲,也不辜负了这月色!”说着,他指了指栏杆旁放着的筝和笛箫。

我本以为九哥和小五已经够帅的了,可没想到眼前这位六皇子,竟然更胜他二人一筹!他头戴高高的玉冠,身穿浅色织锦云龙纹广袖衫,散着襟怀,金色腰带上挂上两枚晶莹的玉佩。夜风吹起,广袖飘飘,环佩叮当,一派富贵华美之气,难以描画。

皎洁的月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如冷玉般光洁无瑕,长眉入鬓,星目似水,眼神纯净却略显孤冷,微微上挑的嘴角,流露出一种轻狂飘忽、玩世不恭的傲气。他没有小五的清正逸俗,亦没有九哥的沉稳大气,但却有着二人都没有的,单纯到极致的美!此刻的他斜依着栏杆,恍若玉山将倾一般,真好一个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

这六皇子的相貌与九哥并不是很像,他略年长九哥,可看起来却比九哥还要年轻些。他甚至与皇帝也不是很像,想来他的母亲定是位绝世美人。

“好啊!就来一曲《清平乐》吧!”小五爽快地答道,说着拣了一只笛子,掂在手中看了看,试吹了起来。六皇子亦接过心莲怀里的琵琶,调了调弦,并让心莲将筝摆放在桌上准备演奏。

小五试好了笛子,又从一旁拿起一个红色牙板来递给我,笑道:“你也别偷闲,来拍板吧!”

“啊?”我忙慌乱地摆手道,“不行不行,我不会啊!”

“没什么难的,随乐凭心击打即可。”小五笑道。

一旁的心莲也冲我笑着点点头,我不好再推脱,只得硬着头皮接过板来。

他们三人准备就绪,奏乐开始。先是小五缓缓地吹起笛子,由远及近,由弱渐强,飘然清旷,宛若天上传来,一阕将终之时,心莲的筝声如流水般叮咚响起,随后六皇子开始拨弦弹起琵琶来。一时间笛声、筝声、琵琶声相和一起,协律谐声,相得益彰。我凝神听着,仔细留意曲子的节奏,小心翼翼地和着乐声,轻敲红板。

慢慢地,小五的笛声不似往日那般清雅和润,反倒隐约透着几许犀利悲壮之音,声中似有风沙激荡,又似有铁骑齐奔……一种跟以往截然不同的感觉。奇怪,这曲子我以前也听过,并不似这般情绪啊!我正在纳闷之时,就听得笛声和筝声渐轻渐缓,而琵琶声却愈来愈响了。

六皇子怀抱琵琶,时而轻拢慢捻,曲音舒缓飘逸,时而急抹密挑,曲音高亢激进,而他也随曲之快慢或低目晃头,或仰天望月。乐声轻柔细腻时,有若小姑娘昵昵耳语,虽然轻,但每个音符都结实的传到你的耳中,点在你的心头;而激进浓重处,又有若大江奔腾,声势滔天,却响而不乱,层叠有致,透彻肺腑。曲调高亢时,似有傲然于世、睥睨红尘的轻狂之意;曲调低沉时,又似有满心悲闷、郁结愤怨的不平之情;接着转而化作一种虽心有不甘,却又无力挽回的落寞之音。

我被他的琴音牢牢抓住,完全沉浸其中,早已忘记了拍板。一直听说六皇子的琵琶是满京城最好的,教坊都不能比,今日一听,方才知道什么叫名不虚传!

不多时,琵琶声渐落,心莲的筝声又响起。这筝声一如往日,行云流水,叮咚断续。弹到情动处,心莲不禁随着乐曲吟唱起来,嗓音清透,声遏行云。歌声凄婉,似乎透着深深的思念和身不由己的忧叹。想必她此时心中一定有很多难言的苦衷,而又无法在此刻讲明。

几迭乐段之后,曲子渐进尾声。先是琵琶声渐稀,随后筝声渐落,惟有笛声悠扬未已。最后,直至小五的笛音远远淡去,众乐才随之皆息。曲终片刻后,我的神思方从曲中走出,禁不住放下牙板,鼓起掌来。

此刻,六皇子已经半醉了,依靠着栏杆兀自哈哈大笑着。心莲看了看六皇子,轻轻地摇了摇头,又转头看着我,无奈地冲我笑了笑。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笑容却突然僵在脸上,神色倏变,怔怔地向我身后看去……

我见此心下诧异,不由纳闷地转身看去,却发现大浪正赫然地站在我身后的不远处,而站在他身旁的,却是双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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