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四月,正值春夏相交之际,天气是醉人的温暖。在通向鹤影城的官道上,两个妙龄少女骑马而行。
行在前头的是一位目不斜视的蓝衫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她肤质细白,脸面丰润,身材苗条而不瘦弱。圆圆的脸上显出快活的表情,隐隐之中还带点任性的神色。
在她后面是一位与她年龄相当的白衣少女,行起路来不急不忙,十分惬意。
白衣少女见前头的蓝衫少女拉她越来越远,便大声喊道:“师姐,你慢些。放着大好春光不去赏玩,如此着急干么?”
蓝衫少女转身做了个鬼脸,嗔道:“赏玩你个头。再不快些,看我怎么治你个小蹄子。”
白衣少女道:“师姐,你这脾气,今后可怎么嫁人呢?”
蓝衫少女笑道:“你师姐的相貌还嫁不出去么?真要嫁不出去我也不愁,他敢不从,我便给他一剑,看他还敢拒绝。怕只怕遇到像你这般嘴贫的,倒是让人头痛。”
白衣少女如梦方醒,似乎打到了克制师姐的法子,笑道:“回去我便跟师父说,师姐想找个嘴贫的师姐夫,让他仔细寻寻。”
“这次真得教训教训你啦!”蓝衫少女勒马停住,摆出一副凶像,道:“你是要我过去教训你一通,还是选择快快赶路?”
白衣少女自然知道与其被师姐收拾,不如让马挨顿揍要好些,于是嘻嘻一笑,马鞭轻抽两下,疾驰而来。
行了不久,忽听前边有敲锣打鼓之声。远远一瞧,只见前方浩浩荡荡的一大队人缓缓而行。
原来有人娶亲。
两个少女不一会儿就追上那队人,蓝衫少女想看看热闹,把马放缓。那个师妹却是越行越快,显然对此不感兴趣,这下当师姐的反不高兴了,皱眉道:“行慢些,急什么?”
白衣少女“哼”了一声,“刚刚还嫌我走得慢,现下又怪我快了!”
蓝衫少女道:“如此喜事难得碰上,自然要好好瞧瞧。”
白衣少女怪笑道:“大好风光不去赏玩,偏要看人娶亲,你真是想嫁人想疯了呀!”
蓝衫少女道:“你再乱说,信不信我把新娘子位出来,把你装到轿子里去?”
白衣少女装出一副惊恐的样子,用力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众人见来了两个少女,均生得貌美如花,衣着打扮又非常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尤其是最前头马上的一位五旬老者,充分展露了与年纪不符的身体柔韧性,两手在前挽着缰绳,而脖子几乎是被强扭到身后,用色迷迷的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蓝衫少女。
蓝衫少女大声道:“看什么看!小心新娘子丢了。”几名轿夫赶忙回过头来,那老者露出狡猾的笑容,又瞧了一会儿,方把脖子扳回。
蓝衫少女牵马走到大花轿旁,朝轿中人喊道:“新娘子,快掀起轿帘,让我瞧瞧是你美还是我美。”
闻言,众人纷纷望着这位貌美姑娘,一脸的惊诧。
跟随花轿的的一位婆子笑道:“姑娘,新娘子是不能说话的。咱们新娘子温柔端庄,天姿国色,照我说可算是本郡第一美人了。姑娘必是外郡的第一美人吧?你们不相上下。”
婆子挺会说话,蓝衫少女微微一笑,“前头那位马上的大伯莫不是他父亲吧?”又喃喃自语道:“不对,这样的老头怎能生出一个美人女儿!”
“罪过,罪过。”婆子赶忙道,“哪有岳丈送新娘到夫家的?那是新郎官,咱们鹤影郡太守李大人。”
蓝衫少女冷哼一声,“这副样子还娶新娘子,定是逼婚。”
婆子挤挤眼,低声道:“姑娘说话小声些。我们李大人与顾小姐是郎有情妾有意,天作良缘。”
蓝衫少女觉得无趣,正要上马离开,忽瞥见右前首那个轿夫是个文弱的年轻人,约有二十出头,一副书生模样,心下诧异,便走到那个轿夫身旁,打趣道:“分明是一个文弱小生,怎地当起轿夫了?”
那年轻轿夫却没搭话,仍是一副吃力的样子抬着轿子。
蓝衫少女提高声音道:“就说你呢!”
那轿夫目不斜视,小声的道:“男女有别,姑娘自重!”
蓝衫少女听说说话文绉绉的,越发的好奇,笑道:“怎么有别了?跟本姑娘说说。”
那年轻轿夫看她说起来没完,索性不再理她。一旁的一个虎背熊腰的轿夫搭话道:“姑娘,他新来的,脸皮薄。”
这个闷葫芦,再逗他也逗不出个所以然来。蓝衫少女上了马,准备去会会这鹤影太守,临走撇下一句:“我看他是想拐骗人家新娘子吧!”
闻言,年轻轿夫脸刷的红了。
太守身边几个贴身侍卫见两个女子腰间都佩着兵刃,不由起了防备之意,转念一想,咱们太守大人最喜貌美女子,当下也不喝止,任由蓝衫少女来到太守面前。
“新郎官,看你这模样,定是当过多次新郎了?”蓝衫少女似笑非笑。
为首侍卫看不下去了,喝道:“大胆!竟敢对太守大人如此说话。”
李太守挥挥手,笑容温和的道:“不妨,不妨!今逢大喜,不必计较。”
蓝衫少女笑道:“不亏为太守大人,心胸豁达。”
李太守满面春风,“那里,那里。姑娘过誉了。”
蓝衫少女脸色一变道:“当然过誉了!你这淫贼,如此看我,是何居心。”
李太守却不生气,轻拂长须,不急不慢道:“此言差矣!本郡身为一方父母,自然有替治下才俊觅求良缘的重任,是以多看了姑娘几眼,寻思谁可配得上姑娘。不过……”他略微一顿,转而道,“思来想去,除了本官以外,还真没人可配得上姑娘此等美貌。”
白衣少女“扑哧”笑出声,见师姐正瞪着她,急忙收住笑容。
蓝衫少女不怒反笑道:“只可惜大人成亲了,要是早点见到您该多好。”
李太守闻言大喜,寻思夫人是娶了,却可以纳妾啊!正想说出心中想法,一转脸,却见蓝衫少女已然执剑在手,他一个激灵,手中缰绳徒的一紧。
堂堂一郡之首,身边侍卫自非等闲,见少女抽出兵刃,急忙护住太守,恶狠狠的望着蓝衫少女。
“哎呀呀……”剑拔弩张之际,前方响起一阵哭声。
整个队伍突然停下来。
原来前方路中间横倒着一棵大树,挡住了去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拿着把斧头,对着树身疯砍。道边有个新堆的坟。
李太守一望,重重叹道:“真是晦气!小叫花,还不快快闪开。”
那小叫花转过脸看看众人,愣了片刻,忽而大喜,拱手道:“原来是太守大人。大人,你可得为我作主呀!”
李太守冷冷道:“所谓何事,快快禀明,莫耽误了本郡娶妻。”
成亲的日子哪还有功夫替人主持公道,若不是顾念有美女在旁,李太守早命人把小叫花轰走了。
那小叫花又哭起来,蓝衫少女见他只是干哭,根本没有眼泪。她笑而不语,倒要看看小叫花耍出什么花样。
哭声响亮,小叫花很自然的用污破的衣袖去擦眼泪,不料擦着擦着眉头就皱到了一处,好似睁不开眼了。
蓝衫少女偷笑,心道:让你再装,袖上秽物熏着眼了吧!
“什么事快说!”李太守一声断喝,颇有端坐公堂的威严。
小叫花使劲挤挤眼,脸上还真挂着几点泪痕,凄然道:“大人,俺的小猪在这棵树上撞死了!你说我是不是该把它碎尸万段?”
众人哗然。
李太守气道:“无理取闹。来人,把他给我轰走。”话说出口又急忙反悔,大喜的日子不能失了一郡父母的气度,自嘲的笑笑:“给他个红包,让他走吧。”
谁知小叫花根本不领情,往树身上盘腿一坐,双手抱胸,“不要!”
蓝衫少女终于说话了:“小叫花,撞死的猪是你媳妇不成?竟让你如此难过。”
小叫花望着少女,两眼直放光,嘿嘿笑道:“要不姑娘做我媳妇吧!反正我和它缘分已尽,姑娘又比它漂亮。”
蓝衫少女心道:好你个小叫花,居然拿本姑娘跟猪比,看我怎么收拾你。她横剑在前,笑道:“那咱们比试比试如何!你若胜了,本姑娘倒可以考虑考虑。”
小叫花却不上道:“等我先收拾安它再说!”抡起斧头对着树身又是一通乱砍。
李太守见蓝衫少女也拿小叫花无法,心中甚喜,他宽慰少女道:“姑娘,对付此等刁民,说不得理的,须得用刑才可。”
小叫花哼了一声,“德教洽而民气乐,法令极而民风哀。有吾等‘刁民’,和大人未施德教脱不了干系吧?”
“咦”,蓝衫少女不由惊声。没想到小叫花出口成章,先前还以为他不过是个油嘴滑舌的无赖,倒是小瞧他了。
李太守被小叫花驳的哑口无言,心头火起,怒声道:“少罗嗦,赶快把他给我绑了。”
为首的那名侍卫一个箭步,直逼到小叫花身前,伸手拿住小叫花的斧柄,想先把他的斧头夺下。谁知小叫花身法灵活,就势把斧头往前一送,左腿在地上一扫,接着右腿一蹬,在空中翻个筋斗,稳稳地站在树身上,侍卫却是站立不稳,摔了个仰面朝天。
小叫花竟是个练家子。
“反了!反了!”李太守嚷道:“还不快给我拿下。”
其他几名侍卫握刀在手,一齐向小叫花攻去。小叫花微微一笑,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当空一抡,划出个大圈,趁众侍卫弯腰闪避的当口,迅即甩出先前捡起的几块碎木片,向众侍卫脚上打去。几名侍卫只好放下抓人的念头,改抓起了自己受伤的脚,蹲在地上不住地揉。
李太守脸色铁青,忽又嘿嘿一笑,道:“姑娘,瞧见了没有,本郡治下还真是卧虎藏龙,人才济济呀!你看这位少年侠士,虽不修边幅,却自有一股让人敬佩的侠气。本郡甚感欣慰,甚感欣慰!”
蓝衫少女撇起了嘴。
李太守冲小叫花轻轻一笑道:“小侠,快快与俺一道回府,吃喜宴去吧。”
小叫花摇头,又去砍树。
李太守见侍卫全被制伏,小叫花又不吃软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胡闹,不由暗叹道:该带上千把个郡兵出来的,排场该摆还得摆!
眼前处境极为尴尬,小叫花要是死活不让道,这队伍还真没法往前走。
蓝衫少女此时倒替太守抱不平了,威胁道:“小叫花,快让开。否则,我让你给猪陪葬去。”
小乞丐道:“姑娘,你该向太守大人学学说话,你的话俺觉得很不顺耳。”
蓝衫少女冷笑道:“在你耳朵上刺一剑,开个口子,听着就顺了!”
话音未落,已然从马上跃下,身如燕翔蝶舞,向小叫花攻去。小叫花见蓝衫少女不但人美,身姿也美,本想调戏调戏她,可少女攻势太疾,他不敢再逞口舌之快,只好横身躲闪。
李太守见有了帮手,且身法不弱,顿时眉开眼笑,又郑重其事道:“姑娘,本郡深知刀剑无眼,你若不小心杀了他,也不怪你,你放心便是。”
一旁的白衣师妹张大了嘴巴,惊讶的道:“太守伯伯,你的心好狠啊!大喜的日子见血,你觉得吉利么?”
李太守猛摇头,“姑娘此言差矣!大喜的日子,哪有不见红的道理。越红越喜庆!”
白衣女子皱眉不语,只是望着师姐与小叫花的对决。
看了几眼,白衣少女就放心了。虽然小叫花身法挺灵活,武功境界却只有初融会境的样子,和师姐相比还差了不少。
蓝衫少女知道小叫花不是敌手,有心教训教训他,故意连出险招,使他疲于应付。果然小叫花眉头越皱越紧,渐渐不支。
“向本姑娘认个错,我就饶了你!”蓝衫少女说着话,攻势丝毫不见放松。
小叫花嘿嘿一笑,突然跃到一颗树上,躲到了树枝后头,上面枝桠茂密,功夫不易施展,蓝衫少女不便再去追击。
蓝衫少女当即醒悟:他一直往这边躲闪,原来是早有预谋。她在下面喊道:“你有胆下来。”
小叫花这次十分痛快,应道:“好!”
蓝衫少女目光异样的望着他。
可惜一转眼的功夫,上面那个又成了无赖。
他一脸的窘相,讪笑道:“坏了,坏了,衣服缠至了树上,要想下去除非脱光衣服。”
蓝衫少女知道他又在耍赖,一时拿他无法。她眼珠转了一转,来了主意,自行上了马,向郡首道:“太守大人,没人挡道了,让人把树移开,咱们走吧!”
这一招果然奏效,小叫花听说众人要走,一下子跳下来,嚷道:“我还没出够气,谁也不能动这颗烂树。”
蓝衫少女端详着自己的宝剑,青葱玉指往剑身上一弹,立时发出脆生生的颤音,她带着一丝狞笑,说道:“所以还得打呀!”
小叫花哑然失笑,正色道:“姑娘……”话到半句,忽听“咚”的一声,似从地下传来一声闷响,众人无不诧异。
小叫花刚有点正行,又被这声闷响打了回去。他双肩一垂,傻傻的道:“俺家的小猪想是投胎去了,我得去看看投到谁家了。”说着走到坟前拜了两下,便要离去。
蓝衫少女闪身抢过,阻住他的去路,笑道:“你说走就能走么?”又对李太守道:“太守老头,抬起你的新娘走吧!我还得跟这小叫花一决高下。”
李太守道:“既然姑姑执意如此,本郡也就不耽误你们比试了。不过,如果日后姑娘想拜会本郡,直接来郡府找本郡便是。”
蓝衫少女只当是没听见,不接他的话。
几名衙役走上前,看了一眼小叫花,见他没阻止,便一起把树身移到一边。太守命迎亲队伍接着赶路,临走当然没有忘记回头向蓝衫少女看上两眼。
小叫花往地上一坐,说话的语气郑重起来,道:“姑娘,你快走吧。我没空跟你斗。”
蓝衫少女道:“怎么人一走,立时变了样。你没空,我可有空,快出招。”
“新郎都走了,你还赖在这儿干么?”
“你什么意思?我还想当他的新娘子不成?”
“这么说,你是想留下来给我当新娘了?”
白衣师妹一听,不由多看了小叫花一眼,心想,这下师姐是遇到对手了。
“小混蛋,快快报出名来,”蓝衫女子最忌别人拿她姻缘说笑,当下剑指着小乞丐,怒气冲冲道,“原本只是想教训你一番,眼下我可要杀人了!”
白衣师妹插口道:“师姐息怒。咱还得赶路,就此罢手得了。”
那小叫花见迎亲队伍业已走远,站起身来,冷不丁往蓝衫少女脸上一凑,似要亲她樱唇。蓝衫少女毕竟是个姑娘家,哪经过这种阵仗,急忙躲闪,虽然躲了过去,脸却羞的通红。
等她镇定下来,小叫花已经钻入密林里,消失不见了。
蓝衫少女又气又恼,运气挥剑,顿时把偌大的树身斩成两截。
远处传来一个清晰的声音:“姑娘莫生气,此事与你本不相干,还是快快赶路吧!告诉你也无妨,我叫任一鸣。”
还剑入鞘,蓝衫少女气哼哼道:
“任一鸣?‘任小混蛋’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