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骏武和靳雨曼走到一处水塘边停了下来。金骏武叹了一口气说：“靳雨曼，谢谢你能来。我们集团拿下这块地了。手上这个项目一结束，我就申请调到土建的设计部去。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金骏武不是一直嫌弃土建又累耗时又长吗？雨曼确实有点小小的意外。
“我还记得我们初中那时候老师让我们说自己的梦想，有的说要想要出国旅行，有的说要当工程师，有的说要开服装店，可我说‘你们那也叫梦想啊’，因为对我来说都太容易实现了。可我其实很羡慕他们，因为他们都有明确的喜好和想要走的路。在家里的要求下，我读了同济的建筑设计，读完之后看到大哥一直在父亲集团公司做土建管理，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如同被预演了一般，我毕业那年感觉自己快崩溃了。世界这么大，我却不知道要去哪。最后我游历了地球的大部分地方。我记得在旅途中，有个人跟我说过的一句话‘所有人都在努力生活，甚至不知道能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他们依然努力着，因为活着不是为了等着死去。’后来我选择了工作，再之后我成为了分管装修工程的主管。”
“这听起来像是一种信仰呢。”
“因为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那天对我说的话。其实我自己也一直在想这些问题，只是你说了之后就更加明确了。真的如你所说，这样走下去，我的未来似乎看得到了。也许哪天我想去的地方都去过了之后，我就会没有了方向。真的，看得见的未来，是最差的未来。”
雨曼对他发自内心地笑了。
“我在日本停留的时间比较久，我拜访了安腾大师的很多作品。你知道安腾吗？”
“了解，不太熟悉。是一位获得过普利策克奖的建筑大师吧。”雨曼学室内设计的时候也经常翻阅建筑设计的书籍和杂志，对安腾自然也不陌生。
“是的，叫做安藤忠雄。他获得的奖项很多的。他的作品用了很多的清水混凝土。本来是坚硬的材料，可是和光影结合运用之后，却能给进入建筑的人内心平和宁静。我记得在北海道的TOMAMU的时候，在安腾设计的水之教堂坐了很久。在那里，只有水声，风声，只看到树木，河水和十字架。那一刻的宁静我永远都会记得。”
“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想去看看了。”雨曼被金骏武的描述所打动，瞬间也觉得周遭好安静。
“后来到了印度在闹市上买了佛像，才再一次感受到那种宁静。就是你看到过的那个。当时说你也觉得宁静的时候，我就记住你了。”金骏武转头看着雨曼，眼神里闪现出久违的纯净，即便是看着雨曼也没有丝毫的暧昧。他接着说：“后来去尼泊尔，我才更加地感觉到，我其实很想要过一种简单的生活。”
雨曼让他这么看着也有点不自在，只好看向远处：“也许是因为正处于这样高速发展的时代吧，简单的生活才变得遥不可及。”
“不！不会遥不可及的。”金骏武也看向了远方：“其实我一直都挺喜欢建筑设计的。在学校也学得不错。只是毕业后，家里安排到工地，看到我哥那辛苦样子我又不想做下去了。我不需要一定为了什么而去工作，所以我就选了做相对轻松的室内。事实上我也做得还不错啊，是吧！”金骏武变得愉悦的声音让天气都变得暖和了，靳雨曼才发觉和他在一起原来也可以这么轻松。她认同地点了点头。
“现在，我决定尊重自己的意愿，去做一件我一直都想做的事情。我决定做建筑设计。我希望能设计出能够撼动人心的作品。就从我们脚下这块地开始。做这件事，无关乎身份地位，只是因为我自己想要去做，就这么简单。”
金骏武转过身子，双手抓着雨曼的双臂真诚地说道：“靳雨曼，谢谢你。”
这真挚的谢意像金子一样在金骏武的眼睛里闪着光。靳雨曼这一次没有拒绝他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因为这一刻他们是见证成长的朋友。
也许是风更大了，雨曼手提包上未系紧的丝巾随着风飘走了，飞过了池塘。那是猪头送给她的丝巾。金骏武还想去帮雨曼捡回来，但是雨曼阻止了他。
“随他去吧。”雨曼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猪头，再见！”
“我也谢谢你，金总。”雨曼这几年似乎一直压在心上的石头像是被搬走了，身心都轻松了。“我也应该像你一样，找到自己想走的路。”
“我们走吧，天太冷了！”金骏武朝停在路边的宝马开启了钥匙，和雨曼离开了工地。
雨曼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理发店剪了一个短发。是的，她要开始新生活。
山水城1910业主家，业主正在一股脑地对着雨曼发牢骚：“你们名扬不是大公司吗？怎么一个贴砖的师傅都要等这么久？哦，这才是大公司的做派是吧？”
“很抱歉。”
“你知道还有多久要过年了吧？我们家本来算好日子准备搬进新家过年的，可好，又要等一年。”
“已经确定了，等会师傅就会来，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了。请稍安勿躁。”
一旁的秋婷忙补充道：“大叔，真的在路上了。您等等可以吗？”
靳雨曼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中性化的形象真的不太讨喜，而卖萌这种招数很多情况下还是很有用的。
解决完几个客户的装修问题，大雪纷飞的那天，公司终于不再拖到农历二十八才放假了。靳雨曼揉了揉发涩发红的眼睛，正准备稍事休息。
这时秋婷走了进来。秋婷对雨曼说：
“雨曼姐，过完今天，我们就要明年再见了啊。你觉得公司会聘用我们吗？”
“你和林恒表现很不错，问题应该不大。”
“真的吗？雨曼姐你说好，我就觉得是真的好。”雨曼不禁笑起来，因为秋婷感觉很单纯但是很乐观，更重要的是，她总是直白地表现出对自己的崇敬。想当年自己也很喜欢李素娟，可不敢这么表现出来。
秋婷才走出办公室，雨曼就接到了玉燕的来电。玉燕在家待产无聊，开始对于投资很感兴趣。不时推荐雨曼买点股票和房子，可是这都不是雨曼真心想要去做的事情，所以迟迟没有行动。
“亲爱的林夫人，有何贵干？”雨曼愉悦地接起了电话。
“亲爱的。”玉燕自从结婚后好像关心人上瘾了：“我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楼盘，我觉得真心不错啊。你存着钱干嘛？不如投资理财呢！又在地铁口附近，升值潜力也大。”
“哈哈，亲爱的你是在待产吗？我怎么觉得你是做房产中介了啊？”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你一个人生活在城市里，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啊？”这要当妈的人果然爱心爆棚，雨曼觉得心里暖暖的，可是是否投资房子她真的还没想好。
“谢谢我亲爱的了。”
“不用谢我。谁让你恋爱也不谈，房也不买，我不帮你想着点可怎么行。反正我在家也是挺无聊的。”说到这里，玉燕突然语气变得诡异起来：“亲爱的，听说有个富二代在追你了，是不是真的？”
“什么意思？什么富二代啊？”雨曼一下没反过神来。
“听说有个什么总在追你啊！难怪你对股票房子啥的都没有兴趣。”
“亲爱的，真没有那样的事。是林恒说的吧？”雨曼一副要兴师问罪的语气，玉燕赶紧解释了来龙去脉：“不是。他没说什么的，有一天我准备介绍个帅哥给你认识。刚好那天林恒到了我家。我就征询他意见，问你有没有动向的男朋友，他说没有。我就说了我要介绍的人，结果他才说可能有一个你工作上合作的老总在追你，他也不确定的。真的。”
“哦，我知道他说的是谁。亲爱的，真不是男朋友。是的话会不告诉你吗？”雨曼知道同事之间也有些风言风语。
“那你怎么还不找个男朋友嘛？今年26岁了。不会你还放不下猪头吧。”玉燕那么熟悉雨曼，以至于一不留心就说出雨曼长久以来的症结所在。
“亲爱的，没有呢。真的放下了。”雨曼想起了那天飞走的丝巾。
“那就好！我就担心你总是一个人，我看着都难受。你知道吗，猪头调到杭州了……”玉燕正想要说下猪头的近况，可是雨曼本能地阻止了她的话：“亲爱的，我不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你看你，这也叫放下？真的放下了就当朋友呗！”玉燕看来雨曼还是没有真正放下过去的感情，而雨曼却只是认真地告诉她：“我从来没想过男朋友和朋友这两种身份可以叠加。我也不擅长处理复杂的关系。所以，还不如像那首歌唱的一样，做个熟悉的陌生人吧。”
“好吧！只要你高兴就好。要不你什么时间来见下我说的那位帅哥呗！”玉燕还真是媒婆的戏份又上身了。
“意思是要我去相亲吗？下次再说吧！”雨曼对于“相亲”这个词还真是觉得陌生。在玉燕的分析里，雨曼应该恋爱，投资，进而是结婚生子，可是谁知道雨曼眼下心里最觉得迷茫的是不知道未来要怎么走。玉燕说的这条看得见的路固然很有诱惑力，但是似乎不能真正打动她的心。她只能自己继续摸索。
想起刚才玉燕说的话，雨曼决定去找林恒说清楚，就走到大办公室黑着脸叫了一声“林恒你过来一下。”
不过显然林恒没有听到，他正在认真地画图。
旁边的新人开玩笑地对他说：“过儿，你姑姑叫你呢！”
林恒这才抬起头看向靳雨曼。
林恒走进雨曼办公室，还以为是有工作上的事情要交代。不过靳雨曼并没有立马就交代工作，而是直直地盯着他。他穿着军绿色中长款棉衣的样子，又透露出他还是在校学生的气质来。
“雨曼姐，有什么事吗？”
“啊！没什么。就是刚才我听龚玉燕女士，也就是你嫂子说，她听说我有男朋友了。”
“哦！我嫂子是问起过关于你有没有男朋友的问题。她说要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所以呢？”
“我想起那天你和金总在工地见面的事。我就把这件事告诉我嫂子了。万一你有男朋友了，这样做会给你们带来不必要的误会。”
“什么误会？我和金总只有工作上的关系。”
“同事们都说金总在追你呢。”
“什么追不追的。金总那么大一个老板，会看得上我？”
“哦。那，你喜欢他吗？”
“不喜欢！只是欣赏而已！”雨曼及时回答完林恒的问题才意识到，自己干嘛要和他解释这么多。她斜眼看着林恒问道：“林恒，怎么你跟你嫂子一个个性了，很好奇别人的事吗？”
“没有呢！”
“那你还问这么多？！小屁孩懂什么啊！”
“雨曼姐，我也只比你小几岁而已啊。”林恒很认真地提醒靳雨曼，他们之间其实没有那么大的差距。突然林恒说到：“雨曼姐，你用软件的时候用护眼模式没有？”
“什么东西？”
“我看你眼睛有点红。软件自带有护眼模式。”
“是吗？”靳雨曼在软件工具栏找了一会也没找到，“在哪？”
林恒只好走过去帮她找到，把屏幕设置成了舒服的果绿色。
“雨曼姐，今天公司放假后我和秋婷就回学校了。下个学期要准备毕业答辩和毕业作品，估计明年上半年都不会来公司了。这段时间谢谢你的关心。”
“不用谢我。你要谢也要谢你师父梁琦啊！晚上公司还要聚餐呢，你们一起去吧？”
得知林恒和秋婷要离开的消息，雨曼之前的怨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两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的到来，不只是给公司增添了活力。于她自己而言，和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好年轻。
“嗯！是的。总之谢谢雨曼姐。”
林恒说完走出了雨曼的办公室，只剩下雨曼在房间里若有所思。是因为不舍吗？雨曼也不得而知。
公司年夜饭，觥筹交错。有人要新人敬酒，靳雨曼把林恒拉到了身后，然后自己去给老板那桌敬酒。老板兴致很好，其他人则态度显冷。也好，用不着喝那么多酒了。
饭后去了KTV。有人打牌，有人唱歌。但是靳雨曼很孤单，没人和她一起。梁琦本来和同事在打跑胡，看靳雨曼形单影只，就叫靳雨曼接手。不过雨曼不太会打，更可气的是，梁琦看到自己选的歌来了就把她撂下唱歌去了。
当雨曼为难之际，林恒走到她身边，开始教她打跑胡。本来无聊的时光，突然变得简单而快乐了。
梁琦又唱了一首“爱是你我”，秋婷唱女生段。靳雨曼放下手中的牌拿了一个话筒开始唱。当唱到高音段“真心的爱的承诺……”时，房间里所有人都本能地堵上了耳朵，只有靳雨曼还自我陶醉着。
林恒也本能地皱起了眉头后又笑了，不过他很快拿出手机想拍一张照片。
秋婷一把抢过手机说：“林恒，这么有钱，买智能手机了？”
然后低头兴致勃勃地开始研究他的新手机。
“什么啊？我表姐送我的毕业礼物。”
“这怎么P图啊？你下微信了吗？”
“下了。这呢！绿色图标的那个。”
“好吧！”秋婷走过去和雨曼合照了一张，然后又接过手机叫林恒站到雨曼身边。“也给你和雨曼姐拍一张。看过来!”
“咔嚓！”
雨曼唱罢，心情舒畅了很多。秋婷给她看他们几个的合照，她才发现自己看起来真的有点像个男生。
秋婷在她和雨曼的合照上写上：“我和我的偶像。”又问林恒：“你这张写什么？”
“我和我的领导吧。”
秋婷把照片传上了朋友圈，雨曼笑着说：“这不好吧，不怕林恒女朋友有意见吗？”
“雨曼姐，林恒没女朋友。”
“是吗？”雨曼有种百思不得其解的感觉。
“因为他是我们班最小的。姐姐们都不喜欢他。”
秋婷这句补充让林恒很无语：“好好玩你的吧。这么多话！”
“2012年1月18日，实习生涯的最后一天。好了！发出去了！”秋婷玩得不亦乐乎。
不时有信息声音传来，各种评论不断。比如：
-----秋婷旁边的帅哥是谁？可以介绍认识吗？
-----我和我的偶像？女**丝和偶像才对嘛！
-----秋婷劈腿还这么张扬！
-----悄悄地说，林恒领导有点娘！
尤其看到最后一句，秋婷实在没忍住笑，把评论给林恒看了，林恒也笑了。这时又和同事喝了些酒的雨曼走过来，秋婷林恒赶紧把手机放到了身后。
又一轮喝酒过后，雨曼说话开始有点大声大气了：“林恒，秋婷，你们知道吗？我好羡慕你们现在的样子。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美好的想象，又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生活的每一天都是新的，每天都在进步。真好！”
“工作起来肯定会遇到挫折。这是必然的。所以，我在这里给你们加油打气。”
“谢谢雨曼姐！”秋婷激动地说。
“人生就像是一场一个人的马拉松。总不能跑了很远，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下去一样。方向很重要。”
“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就去想；不要因为害怕而放弃，想做什么就要去做；该奋斗的时候就奋不顾身！”她转眼看了一下林恒，醉眼笑着对他说：“当然，该恋爱的时候就恋爱。”
林恒瞪大了眼睛。靳雨曼这是醉了吗？怎么说这么多话？
靳雨曼看着这几年共同辛苦工作的同事们，纵然他们之间也有误会和摩擦，但是此刻他们是多么亲近的朋友。雨曼知道自己心中的决定已然明朗，毅然走到了点唱机旁边点了一首《讲不出再见》。
旋律渐起，雨曼用心地唱起来……
秋婷忘情地摇起了手臂，而接下来的高音段也来了。不过话筒里传来了好听的男声，是林恒：
---我最不忍看你，背向我转面
---要走一刻请不必诸多眷恋
雨曼笑着一起唱了下去，而打牌的同事们也都转过身来欣赏这美妙的歌曲。
新年过后，雨曼手头负责的几个客户的业务基本结束了。只有金诚集团的项目还在进行。她把辞呈打印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