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办公室的时候还差点撞上来加班的梁琦。
屏幕上搜索出的新闻里清晰地写着“中建X局山西项目部发生重大安全事故，由于工人操作失误造成一死三伤……”
靳雨曼哆嗦着拿起电话拨给了猪头，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祈祷：你一定要平安！
那年平安夜，猪头也是这样缠着纱布对她说：“平安夜，你一定要平安！”
此刻，你可安好？
直到第六个电话拨过去才终于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只是很显然他的声音很疲惫。那是雨曼第一次听到猪头的哭声：
原来一个工人从脚手架上摔下去当场死亡，另外两个由于被同时掉落的物体砸中而重伤，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医生的最新诊断说有个工人可能会成为植物人；猪头在匆忙赶去现场的路上也被竹架板戳穿了小腿，因此在床上躺了快两个月。这几个工人都是他们部门管理的人。虽说事故发生之后，承担责任的是他的领导，甚至是整个项目组，但是这件事情对于项目进度和公司声誉而言都是一件不幸的大事。
猪头哽咽着说：“出事前的中午，我还和这几个师傅一起吃了午饭。”雨曼听着不禁眼泪直流，她能感受到那种生与死的震撼。她此刻唯一想的是马上去往他的身边，只是当她告诉他这个决定时，从听筒里传来猪头的声音：“你现在先不要来。”
“这个时候我一定要陪在你身边！”
靳雨曼跌坐在椅子上，像黑夜吞噬白昼一样，她眼睛里的光也随着猪头许久之后才说的那句话而熄灭了。
“听我说，你不要来！”猪头难过地说：“我们分手吧，我求你了。”
这次，那颗豆大的泪珠滑落下来，掉落在地上似乎能听到回声。只有梁琦隔着桌子问她：“靳雨曼你怎么了？”
第二天，靳雨曼在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李素娟赶到了她的宿舍。李素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靳雨曼，听说你要走了？”
“是！”靳雨曼现在失去了恋人，工作也并没有明显地飞跃。如果她早一点去到了猪头生活的城市，即使和他在郊区生活又怎样？至少他们会一直在一起。就是因为李素娟的阻挠，他们现在天各一方。
“听梁琦说你和你男朋友分手了，所以要辞职。我不知道你现在辞职是要去哪里，去找他？或者去别的地方工作？”
“我不知道。我只是要出去走走，旅行，散散心。”雨曼也不好一直不语，李素娟倒是冷笑起来：“哼！旅行吗？你去年的奖金是我签字的，你倒是去查下银行卡余额啊！你知不知道……”
“李组长，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提醒，也给我做了个好榜样。不过，在你看来，钱，比什么都重要是不是？要拼了命的去工作挣钱才是最重要的事，是不是？”雨曼想起这一年多李素娟对她产生的种种影响，联想起自己因为工作太忙和猪头疏于联系而最终分手，她心里的苦楚化成了眼中的泪水。
“挣钱，当然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但是工作却是。”李素娟也同样大声回答，靳雨曼心中的怨恨顿时像被点燃的烟花一样膨胀爆炸，她声嘶力竭的质问：“所以，你用这样的信念带领我们一起像你一样去拼去闯。你现在什么都有了，再加上我们这样愿意和你去拼的团队，你收获得盆满钵满的，你还要我们也认同你那一套是不是？从心眼里认同你和你去拼才好。我们这些人是苦是累，是悲是喜，你都不用管！是不是？”
“靳雨曼，你能不能学会听人把话说完？”李素娟显然生气了，可是她也沉默了，因为雨曼说完之后就颓废地坐在床沿上哭了起来。
等她哭了一会儿，李素娟才慢慢地说：
“靳雨曼，当你选择了我这组的时候，改变了我对你的看法。显然你是个很有韧性的人，有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味道。市场组的工作很辛苦，工作量也很多，而且看起来技术含量不高。可是你也好好地走过来了，期间从来没有抱怨过。我觉得你心态很好，很乐观。”
李素娟也坐到了床沿上，雨曼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话，不知道怎么竟然忘了自己的苦恼。李素娟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仿佛进入了自己的世界：
“所以年初知道你是因为要和男朋友在一起才选择的辞职，我挺意外。知道我为什么挽留你吗？因为我想起了一个人的故事。有个女孩子是本地人，父母又有良好的社会背景。当她品学兼优地从大学毕业之后，她男朋友却去了别的城市工作。于是女孩子也跟着去了她男朋友工作的地方。这个女孩子工作很努力，也很快取得了工作上的进步，但是她男朋友的工作似乎没有那么顺利。”
“所以呢？就因为女孩子比男孩子优秀就分开了？”雨曼认真地听着，李素娟摇了摇头：“没有。他们在一起生活，但是，男孩子越来越自卑，他们上街，男孩子也不会把她介绍给认识的朋友，女孩子很失落。终于，男孩子选择了离开。要他接受现实，在当时来说太难了。他们就这样结束了。”李素娟叹了一口气，眼神有些放空，带着一丝悲凉。
“那个女孩子就是你吧！”雨曼感受到李素娟的悲切，也能感受到李素娟说的是自己的故事，李素娟也点头承认了。但是雨曼无法理解为什么李组长到此刻也仍然认同“工作是最重要的事”，李素娟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接着说：“后来我回到了C市。进入了名扬装饰公司，那时候公司规模还小。也为了缓解失恋的痛苦，我真的是拼了命的工作。我爸妈很担心我，执意要赞助我去旅行，可是我拒绝了。因为在认真工作的过程中，我发现我真的可以忘记痛苦。后来我认识了我丈夫。他当时才创立公司。他尊重我的选择，也能接受我经常加班的状态。他自己也很忙，不过我们却很能谈得来。我之前一直怀疑是不是我自己太努力所以给了前男友压力，但是遇到我丈夫后这些又成为了我的闪光点，而我自己也从来认为人活着应该努力去生活。
努力工作终有回报，后来公司规模扩大了，市场知名度也提高了，我们这些老员工也升级了。去年我请全家人去了三亚玩了一周，全家都很开心。我自己挣的钱用得心安理得。我这么努力工作，我有权利过这样的生活。”
李素娟扬起了一丝恬淡的笑容，雨曼知道那是发自内心的强大，可是她自己，还是个入职场不到一年的人，如李素娟所说，她的银行卡余额真的还太少，出外旅行估计不出一个月就会破产。她越发失落地说：“娟姐，你那是我们梦想的生活。我们现在没有你那么好的机遇，赶上公司发展壮大的时期。你也没能在对方脆弱的时候坚持，你终究是爱自己胜过爱对方。”
“没错！如果一个人自己都不会爱，他怎么能好好爱别人呢？”李素娟冷静地反问竟让雨曼无言以对。原来不论谁都一样会有成长的烦恼。李素娟的努力和认真，雨曼是深有体会的。她虽然要求他们努力工作，可是也不时提醒他们注意劳逸结合，讲求效率；私下里的她更是热情大方，丝毫不像一个位高权重的前辈。想起这些，刚才还对李素娟一腔怒火的雨曼回复了平静，很多问题终究是因为她和猪头还太过脆弱。可是别人的故事是别人的，换做自己依然是不变的现状，她再次陷入了颓废地循环：“可是，我要走的路，还是不知道要怎么走？谁能保证我也能像你那么优秀？”
“你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要别人来为你保证呢？在我看来，你对自己同样没有信心。即使你此刻在你男朋友身边，你能保证不成为他的负担吗？”
没错，雨曼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迈出奔向猪头的第一步，因为没有得到妈妈的支持，因为担心工作。
“娟姐，其实我知道，我对自己也没有信心。我该怎么办？”说到这里，雨曼的眼泪再次流出来了。
“工作，更努力地工作。在工作中找到自信。”
“可是，我已经失去他了。”
“感情的事，没人能给你真正好的建议，只有你自己心里明白该怎么做。从我的经历给你的建议就这么多了。即使你更加努力的工作，但是否能如你所愿，也不是我能保证的事。”
“所以，工作是最重要的事，听起来就像一个精神诱饵。”靳雨曼终究是没有改变心意，李素娟显然也有点失望了。她淡淡地留下一句：“你的路，终究要你自己走。虽然我确实于公于私都希望你留下来。”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雨曼背着背包站在曾经的大学校门口时，已经离开了名扬装饰公司。李素娟的挽留终究没能挡住她的脚步，因为她还没有经历过分离，成为女强人也不是她的梦想。她只是想再看看和猪头生活过的校园。
校门口，猪头曾经就站在那里等她去看足球赛，还笑着对她说：“踢足球的可都是清一色的帅哥哦。”只可惜那次比赛发生了球迷骚乱，猪头还受了伤。
第二天早上，她去给他送早餐，他却缠着纱布滑稽地问了她：“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当时她很慌张，所以一天都没有和他联系，或许她还没有适应有个人会这么喜欢自己。她还记得那天是平安夜，猪头打电话给她时这样对她说：“你如果不喜欢我，可以告诉我，不要自己躲起来。我很担心你。平安夜，你一定要平安。”
最后在宿舍楼下，他们终于见面了，因为她说：“我好冷！”猪头愣住几秒之后终于开心地拥抱了她，还在她耳边说：“小金鱼，我爱你！”
操场边的垃圾桶，是那个男孩经常站的地方。那次龚玉燕终于看出来他们两个在一起了，不禁笑着开他们的玩笑，靳雨曼当时就是这样承认的：“诶，我就是和帅哥没缘分啊！”谁知道猪头冷不丁地敲了一下她的头，让她好气恼。
教学楼过道处，有他们一起披衣躲雨的身影；食堂里，他们经常一起看球赛转播。因为在猪头的熏陶下，靳雨曼也成了一个狂热的球迷。她还不满地对猪头说：“好多男生和女生因为看球赛而争吵，你却把我同化成了球迷。猪头你真的很狡猾诶！”这个时候猪头只是得意地笑着说：“你不是喜欢巴萨吗？以后我们一起去那里旅行吧。然后再去米兰。”
原来忙碌真的可以忘却不少事情，现在却全部在雨曼的脑海中恢复生机。校园的每一个地方都有着他们的回忆。穿过操场，可以走到那片樱花林，那是他们初吻的地方。过去已经几年的事情，突然又全部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当时的对话和表情，怎么会如此明晰。只是，樱花还只冒出了芽孢，而印象中的樱花是不是开得正好，正巧？
春末的寒意仍深，泪水却如决堤的潮水般涌来。雨曼终究没控制住悲伤的泛滥，神情木然泪眼迷离地倒在了樱花树下。可是此时没有一个人路过。去年冬天的枯叶落了一地接近腐烂，和着这个年轻而伤痛的心，任凭寒风吹拂着，一遍又一遍。
回学校当晚，她在网吧呆了一宿。是为了缅怀曾经的生活吗？爱情对于她靳雨曼，大概就应该算是奢侈品。没有漂亮的脸蛋也没有迷人的气质，什么都没有的人，难怪如此心爱她的猪头也都离开了。
她终究还是独自走出了网吧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经意间就来到了江边。可是，她不能逃，桥上照样有他们共同走过的身影。
人为什么要有该死的泪腺呢？要和江水比流速吗？靳雨曼心中的痛苦终于没能忍住而在桥上大声呼喊起来。在那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世界变得很安静了，似乎到处都是白色的寂静。在水天相接的地方，有种无法言说的安详。她纵身一跃跳入了江水中，所有的痛苦与回忆都消失了，多好啊！这就是人们说的死亡吗？
这样的想着几秒钟之后，雨曼才意识到自己的脑海中想的是人世间最为恐怖的事情。她这年纪还感受不到死亡的含义，但是她着实被自己刚才的想法吓到了，也无比地鄙视自己，于是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并对自己说了一句：“靳雨曼，你的人生若只是到这里，可就真的失败了。”
是因为耳光打得太重吗？往回走的时候，靳雨曼觉得腮帮好痛。其实昨天就有点痛的，这下突然之间加剧了很多。都说“牙痛不是病，痛起来要人命”，这绝对不是忽悠人的。靳雨曼刚才还沉浸在生死幻想之中，这下却快步跑进了牙科诊所。
医生检查了一下告诉她是因为智齿发炎了。问她是不是最近熬夜伙食不够清淡，雨曼没有解释说昨晚通宵，工作也经常加班，似乎样样都是促使发炎的事。然而知道原因并没有什么用，解决问题才是重中之重。雨曼赶紧催促医生给她开药。等止痛片的药效发挥出来，她无奈地对自己笑着说：“靳雨曼，原来牙痛都比失恋痛多了。”
她此刻唯一想到的是，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结束这场旅行，因为她知道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她去了一趟理发店，苦心等待多年的长发又变成了短发。
再次出现在李素娟面前时，她看到李素娟给了她一个短暂的笑容。她才说：“李组长，我想加入你的团队。”谁知道李素娟只丢过来一句：“忙都忙死了，还要看你的入职报告。赶紧准备这个项目的前期资料出来。”一堆厚厚的资料就丢到了靳雨曼手中。这一刻，这种沉甸甸的感觉，让靳雨曼觉得很踏实。
之后的日子里，老板问有谁愿意去外地驻场，可能要去两个月。无人响应的时候，靳雨曼站出来了。
老板问这个项目谁愿意负责前期调查，还是靳雨曼。……
两年后。
这天，外地的工程接近尾声。靳雨曼应公司要求回到了名扬。当她冷面杀手般经过新人工作间的时候，头也不曾转动一下。新人们纷纷议论着：“这就是靳雨曼，老板表扬的那个！”
其中一个压低了声音说：“前辈们说她是个女汉子，不，是汉子！”
“什么啊？我觉得很酷啊！”一个女生这样说。和她站在一起的一个男生，看着靳雨曼的身影没有说话，眼睛里满是疑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