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之后,郭振澐如期而至。这位黑桥奖学金获得者,绝对是人类文明史上的奇葩。
乔安给他发的第一封邮件就被弹了回来。“邮件里,你应该称我为振澐,而不是澐或者Raymond.请修改后重新发送。”乔安一头雾水,天知道为什么他在邮件里不能被称为Raymond,算了,要振澐就振澐吧。
郭振澐要求乔安安排他花两天时间看遍公司在上海的项目。乔安递上去的行程表是这样写的:
*年*月*日
9:00~9:30参观项目A,合作方负责人:**,职位:副总裁,手机:*****
10:00~10:50参观项目B,合作方负责人:**,职位:总经理,手机:*****
郭振澐提出了无数个疑问:1)为什么项目A只需要30分钟,项目B需要50分钟;2)9:30~10:00完全是交通时间吗?会不会堵车?如果堵车延误下一个项目怎么办?如果早到了怎么办?3)参观项目的时候,公司的司机做什么?4)为何不同项目接待方人员的头衔不一样?5)为何联系方式里只有手机,没有电子邮件?6)为何项目参观的顺序是A,B,C,D,不是D,C,B,A或其他;7)为何乔安没有把每个项目的信息简介跟行程表一同附上。8)此行程表罗伯特和赵林有没有看过,有意见吗?9)如果天气条件不理想,或者有突发事件,能否商量改期?10)最好能有合作方所有陪同人员的名单。。。。。。
乔安接到郭振澐的这封邮件后,觉得再写邮件解释费时费事,就找到他口头解释。郭振澐却摆摆手,你邮件回复吧,我们好有个纪录。乔安于是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写了几千字的邮件解释这些鸡毛蒜皮的疑问,乔安自嘲道,就差没写上,如果那一天,地球爆炸了,我们怎么办。
参观项目与合作方见面,是乔安和大肚皮一起陪同的。郭振澐要求乔安写会谈纪录。乔安的会谈纪录是在参观结束后的第二天发给郭振澐的,在当天午夜,乔安接到郭振澐的邮件:“这个会谈纪录写得太简单,看我的修改。”乔安打开附件,才知道郭振澐的会议纪录要求,是一字不差。比如,对方寒暄道:“今天天气真好。”乔安的会议纪录上,也必须得有“今天天气真好。”
乔安找到大肚皮商量对策,大肚皮一脸爱莫能助的样子:“人家是老板,总部的大红人,要求再多,我们也得伺候着。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告诉我,我帮你看看。”乔安明白,大肚皮是准备看热闹了;从道理上讲,这些小事情,也不该劳烦副总裁。
郭振澐改报告从来不用WORD的追踪功能,而是在邮件里一句一句地写:“某页某行某个词,应该改为***”,乔安算了一下,一个报告他可以在邮件里写下上千行意见,然后让乔安可怜巴巴地趴在电脑前,一点点地找对应的修改处。更让乔安郁闷的是,乔安写的报告基本被改得体无完肤——乔安原本对自己的写作是相当有信心的,即使是在哈佛上英文写作课,乔安也能获得A+,按照写作老师的说法,乔安的语感天赋相当之高——可如今,面对郭振澐,乔安却无法申辩,乔安不知道怎样才能充满底气地告诉母语是英文的老板,他的修改未必让报告变得更好。
郭振澐看EXCEL的财务模型更神奇,每一个有疑问的地方,都插上一个小红旗;乔安做模型向来精准,可打开郭振澐的修改模型也彻底傻眼了:一百多个红旗在日本军国主义的地图上迎风飘扬,骄傲的宣布着每一个区域的沦陷。而提出的问题都诸如此类:为什么租金的假设是人民币每天每平米7块钱,不是7.1或者6.9?为何租金的增长假设是3%,不是5%或者零增长?为何营业税的假设是5.65%?为何商场的有效租赁面积假设为总面积的65%?任何一个做过财务预测的人都知道,财务模型并不是科学研究,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市场基础上的主观判断,因此谁也不能保证每个假设都100%正确;与其纠结每一个假设的准确性,不如做好敏感性分析和场景优劣分析,这样对最终的回报范围就能做到心里有数。
郭振澐还有一大本事是唠叨,凡事不合他心意,他会故作开放地与你讨论,如果在讨论中死缠烂打还不能说服你,他就会闭嘴,不置可否。三分钟以后,他又回来,用快速的难听的带岛国口音的英文跟你讨论相同的问题,说相同的话。此过程反反复复,直到逼得人耐心崩溃,直到逼得人接受他极不靠谱的想法。乔安终于理解了孙悟空为何想一棒子打死唧唧歪歪的唐僧。乔安在包里放了一卷透明胶,无数次了,她都想用透明胶带封上郭振澐的嘴。
郭振澐的正常工作时间是朝九晚十,按照他的观念,上司没走,下属也得陪着;乔安的手机还经常在临晨2点开始狂震,郭振澐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发邮件问各种事情,若是回得不及时,他就会发急:或许是由于过度劳累,他脸上有很多久治不愈的坑,一着急或者生气,那些坑就会在淌出的油水里熠熠发光。
“你丫还活着呢?”在乔安消失N天之后,死胖子以他独特的方式在微信上问侯乔安。
“将死。”乔安只回了两个字。
“谁让你当初不听老人言,现在你只能吃得苦中苦了。”死胖子说得倒也中肯,“不过你有机会可以跟罗伯特吹吹风,他肯定在暗中琢磨怎么架空甚至弄走这个总部来的大神。你的这些反馈对罗伯特可能有用。你见机行事吧。”乔安不得不佩服死胖子琢磨人事的能力,难怪他天天睡大觉养膘,还年年拿公司的优秀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