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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院子里砒霜一个人落寞地站立在伤情·幽旁边,脸色暗淡,愁眉不展。

孤独上阳不知不觉靠近,“砒霜,今日大喜之日,不要不高兴了。”她也明白,砒霜又怎会舒服的了呢?她都曾有过这种,看着自己心上人娶的是别人,而不是自己的感受。

“夫人哪,”砒霜回头,眼眸里盛满了泪水。“砒霜不高兴,又有什么用呢。”大局已定,她唯一不想伤害的那个人,是孤独无邪。

“算了,你要是不想去,就呆在这吧,我也不勉强你。”深知这痛苦,上阳想安慰砒霜,便转了话题,“砒霜,我记得你还有个跟你一起来中原的弟弟,此次怎么没见到他?”

岂料砒霜的脸更是面如死灰,眼眶湿润,沉默了半响,“他一向贪玩,都在江湖上游荡呢,极少陪伴我身边。”提起唯一的亲人,像是狠下了一把决心似的。又说:“夫人,砒霜头有点疼,您能陪砒霜出这院子走走吗?”她捂住头部。

“好吧,不过不要太久了,吉时快到了,他们还等着我主婚呢。”

“吉时到了吧?我娘呢?”孤独无邪等的都有点不耐烦了。

“主子,夫人同砒霜刚刚朝树林里走去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火神说。

他倒不担心娘的安危,以他娘的武功,天下没有几个人能轻易伤到她,只是怕拖了吉时,就不好了。

唧唧喳喳的人声,喧闹不已,几个门派的弟子借机上前谄媚大献殷情,嘴巴跟抹了蜜似的:“盟主与盟主夫人真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佳偶天成,金童玉女呀!”真亏他能想那么多词出来。

“是呀是呀!听说盟主夫人貌若天仙,而且温柔贤良,盟主真是好福气啊!”

孤独无邪理都不想理这些人一下,吵闹声让他纷乱的心情更加急噪。

“可不是嘛!盟主有了这个贤内助以后,一切都不用操心了,更能统治好江湖啊!”呵,要拍马屁,就抓着机会拍个够。

一时间,大伙儿你一言我一句,只差没将孤独无邪与离清秋捧成是玉皇大帝与王母下凡了,解救万民脱离苦难,最后来个众人俯首跪拜终了而已。

罗嗦了一会,时间又不知不觉跑掉。已经超过吉时半个时辰了,虽然在座的人都没敢支声抱怨一句,但有人早就不耐烦了。

“不管了,先成亲再说!”反正那杯媳妇茶,随时什么时候都可以补上。

离清秋红色的身影,出现在地毯上。

披着红色的长袍,凉风吹过,衣裙贴紧肌肤,带来一阵清凉的感觉,离清秋鼓起勇气,踩上地毯,视线落在地上,虽盖着红盖头看不到里面的容颜,曼妙的身资就已经赢来满堂喝彩。感到一道特别火热的眼神放肆地落在离清秋身上。

他在看着她,她心里就更加惶惶不安,到这一刻为止,她仍然充满期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会为他心疼,为他牵动,缘分一刻间明了。他是那样倔强的人,而她着实比他还要倔强,无须去理会世人的眼光,这一刹那,只为做他的新娘。

这短短的一段路,两个人都想起了第一次,她被抓到天下楼,一身紫衣,就是这么朝他走去的。于是,她从另一个花轿越到他的花轿,奉上了真情,似凄凉无归宿的小鸟,找到了立于天地间的臂膀,遮住漫天落英的一抹凄艳。

旁边的小孩童朝她头顶上洒落桃花瓣,纷纷飘落的桃花雨,滴不尽一片三月的温柔缠绵。

细雨中散落的绯色花瓣,飘落于红色的盖头上,仿佛是她春水般的眸光,随波轻漾……他感觉到的幸福,无以言语,转身走向她,将她小手轻轻抓住,长睫的影子在如潭深瞳中悄悄展开,“清秋,娘子。”

她就羞红了脸。

“天地我最大,一拜天地就免了,我娘现在不在,公孙老头也没到,二拜高堂也免了,直接夫妻交拜然后送入洞房。”孤独无邪清了清喉咙,宣布道。

众人哗然,大伙儿都被他的话弄得哭笑不得,那有人成亲这样的?自古以来都没有先例,这孤独无邪,太大胆太特别了吧?有人假意咳了咳,借以化解尴尬。

要命,离清秋听到他这么说,简直荒唐,掐了掐他的手,小声地发出声音:“不能这样的,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谁敢笑我?!”孤独无邪冷下脸来,以威严的双眸望向众人,确定他们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这个……盟主的亲事,当然是您说了算了。”登时,全乖得像小娃儿。

“行了,拜天地了吧。”

火神站出来,清了清喉咙,他还真有点小紧张,替盟主主持这婚礼。

“请两位新人夫妻交——”

“等等!”娇弱的身影从门外响起,突然被打断,众人都朝门外望去,孤独无邪更是不爽的盯着来人。

“小姐,”木槿脸色苍白地扶着天下楼的柱子,脚步艰难,似千斤重,“让我与盟主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清秋听到木槿的声音,不禁乍舌。一种恐惧感从她心里腾起,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顿时在场所有人都被弄蒙了。

烈冰皱了皱眉头,该死,不知道什么时候让这个丫头混进来的。

木槿的出现令孤独无邪十分不悦,沉声吼道:“该死,有话快说,说完了给我滚。”

清光在木槿的眼里渐渐暗淡,她虚弱的摇了摇头,泪如雨下,说了句:“盟主,你们不能成亲。”

“你说什么!”孤独无邪听得怒火奔腾,懒得多说,直接招手让烈冰过来将木槿拉下去。烈冰急速上前,打算动手将木槿打晕。

“等一下,”清秋依旧隐于盖头下,声音传出阻止了正要下手的烈冰。木槿的话着实令她愣住,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问,“木槿,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呢,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亲。”

“因为……”木槿羞怯地欲言又止。小手按在小腹上,无限幸福地说:“我的肚子里,正酝酿着盟主的孩子。”她说得平平淡淡。

“什么?!”众人传来的抽气声此时彼落,一下子又议论纷纷,闹个不停。

孤独无邪恼怒地看着木槿,气得整个人快晕过去。

“你若再胡说八道,休怪我饶你不得。”孤独无邪被气得要喷血了,这个丫鬟他连正眼都没有看过,现在居然冒出来说她怀了自己的孩子?若不是看着清秋的面子,凭她刚才说的话,早就被他扔出去了,简直荒谬!

“我……”木槿急忙想要解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可孤独无邪凌厉的目光却教她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我说的是真的,”憋住了勇气,上前一步开口道,“我腹中确实已经有盟主的骨肉,你们不能成亲哪。”

霎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孤独无邪身上.“混帐,我从未碰过你,你又何来我的骨肉?!”莫非他还能梦游与她行房?

“盟主,你忘了吗?一个月前,你的眼睛还没康复的那夜,你……”木槿的脸涨得通红,一个女儿家要开口说这些,实在难为情。“你说过,会娶我的,我本不敢妄想什么。但近来发现身体不适,才知道我已经怀了你的骨肉,所以,你不能娶小姐。”木槿话是对着孤独无邪说,可她的眼却从未曾离清秋身上移开过。

木槿在说什么?为何她一句都听不懂?清秋脑子里嗡嗡做响,丝毫理不出头绪,一脸茫然,心中想,如果木槿所言是假,孤独无邪一定会跟她解释清楚的。

这话一出,更多不敢相信的抽气声响起,所有来喝喜酒的江湖人全都震惊地瞪着他们三个看,完全反应不过来,仿佛他们长了三头六臂似的。

“木槿,你给我再说一遍!”孤独无邪怒火冲天。强拉过她,手中力道疼的她脸色扭曲。

不可能,她说的不会是事实!他那日明明是与清秋……想不通这个丫头为什么要这么说。

“木槿,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清秋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到底怎么回事?

“我所言句句是真,如有虚假,天打雷劈,那夜盟主头疼难奈,小姐又不在,我进门去照顾他,岂料……”木槿痛苦无奈地摊开双手,眼泪涓涓地流下来。

“木槿!”孤独无邪气得扬起大掌,想一巴掌拍死她,但见到木槿一副甘心受死,恍若无辜的表情,心里的坚定动摇了,难道他真的……

不可能!他一定要澄清,双手攀上清秋的肩,“清秋,你告诉我,在我眼睛复明的前一天晚上,你身在那里?”

“那一天?我不知道,我再回天下楼的时候,就听说你眼睛复明了。”离清秋一脸茫然。

孤独无邪听到答复,徒然地朝后退了一步,无力的摇晃着脑袋,如果不是清秋,那他那日是和谁?!咆哮着冲进人群,毫无防备的人们一下子惊醒,惊着四处奔逃。孤独无邪狂如涛浪,愤怒地发泄,力大无穷,挥手打垮了几道木栏,将木槿逼得节节后退。“不可能!你绝对不可能怀我的孩子!”

清秋一把扯开红盖头,冲过去挡在无邪面前。“你到底怎么了?”他的举动让她惶惶不安,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让人理不清头绪。

“清秋,我……”是的,他说不出话来,他说不出话来!如果真是那样,他要说什么好?!

望进他深如幽蓝的眸子,他可以坚定的告诉她,木槿在说谎,可以坚定的说一句不是真的,那怕是朦胧的敷衍她一句,都比这坦白的眼睛告诉她的,来得安慰。

不要这么残忍,天,不要这么残忍。

清秋慌得拉起木槿的手,“木槿,不要怕,我帮你把把脉。”她熟读各种书籍,连医术也小有成就。

秋叶飘零,如蝶舞飘飘……

一刹那的事,所有感情,灰飞泯灭。

她就像个傻子般一直被蒙在鼓里,若非今日木槿道出实情,她真的会以为他会爱她一辈子……

离清秋的眼睛,空洞的如死灰一般,握着木槿的手,徒然落下。

孤独无邪内心的无助与彷徨都不及看到清秋受伤的表情,“该死!”他嘣的一声将拳头朝墙上打去,天下楼四面为之一震,传来让人惊颤的吼声,尘土漫天,树叶乱飞,震得人耳朵发麻,甚至已经有人吓得仓皇而逃。

木槿冲上前去,死死地抱住孤独无邪的身子,硬把他拉了住。

孤独无邪手掌一掌拍上了木槿的头颅,木槿发出一声凄厉惨叫,但是依旧死死抓住他不放,同时高声叫着,“你不要这样,木槿求求你,看在我们的孩子份上……”

孤独无邪一脚踹开木槿,朝离清秋走去。

清秋站在原地,逐渐暗淡下来的目光,几乎是迷茫的神态。木槿比孤独无邪更快一步冲到清秋身边,搂着她,哭得撕心裂肺,她紧紧盯着清秋颤声说:“小姐,你不要这样吓木槿,木槿不是故意的……你说说话呀……”她忘了疼痛,也忘了身上致命的伤痛,双手搂住清秋大哭了起来。

“小姐,木槿对不起你……小姐……如果木槿要死,也会把你生前最心爱的首饰埋在坟中,但请小姐让我把孩子生下来,他是无辜的呀。那样木槿,就放心了……”由于伤势太重,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却好像根本没有感到自己身上的伤痛,举起双手轻轻抚摸着清秋的长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梳,“小姐的头发乱了,木槿帮小姐梳头……”

孤独无邪冲上去,眼帘中迎入的一切,咆哮着将木槿整个人举起,他要将她碎尸万段!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阴谋!旁人吓得半死,这下木槿非被摔成稀巴烂不可。

“够了!”一直没有说话的离清秋猛然开口,上前阻止孤独无邪,“你难道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过吗?!如果我看错你,也希望只是看错一点,而不是全部……任谁,都不会去伤害自己的孩子,孤独无邪,这一步,已经末路,你若是个大丈夫,伤害的不该是木槿。”如果这是他们羞辱她的方法,很好,她已经被他们彻底羞辱了。

孤独无邪呆了,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人。

“木槿,”清秋拽起木槿的小手,将小木梳放在木槿手中,“你不会死,也不能死,因为你要照顾肚子里的孩子,还有,清秋不要你死,明白吗?你没有对不起我,没有。”是的,木槿是无辜的,对不起她的人,应该是孤独无邪。恐惧和愤怒的感觉,让她听到自己在发抖。

“小姐……”

孤独无邪摇摇晃晃地身子,坐在冰凉的椅子上,交握着自己的手指,捂住自己苍白的脸。离清秋当着众人的面,缓缓拿下凤冠,痛彻心寒的声音响起.“我跟孤独无邪的婚礼,取消。”倔强的擦了擦眼泪,不允许自己哭出来,便转身离去。

孤独无邪追上前去,抓住她的手,“不要走,不要走!”几近痛苦的哀求。

清秋被迫回过头来看他一眼,那曾经对着她笑的如暖阳般耀眼的人,从此沉陷于冰霜严寒,再感觉不到那么贴心宁和的暖意了。第一次看到他明亮的眼睛开始黯淡下去,像一只狂傲的大鸟轻轻地收拢了它的翅膀。

原来心死,真的是一瞬间的事。

低垂如灰色的雾眼蒙蒙,天茫茫,地茫茫,良久,她无力看着他还抓着她的手,“放手吧,求你。”他还敢这样抓着她吗?他凭什么再这样?

他看到她的脸,回头那一刻,曾经和悦开朗动人的笑容,已经淡去,像被云层遮住了一样。如果她难过的大哭,甚至决然就死,倒还简单,他会不顾一切的留住她,那怕用尽一切手段,也要她死心复然。可难的是,连死心都不觉得。

他沉寂了,唇已颤抖,悠久,终于松了手。

他看着她红色的身影,头也不回的冲出去。孤独无邪仰起头看头顶上的房梁,尽量不要让自己的眼泪洒下来。可还不注意,垂了头,一双孤寂的眼睛,二十年来,第一次,落下一些寒冷的液体,一滴一滴。整个人蹲坐在红色的大厅里,抱住头,肩膀微微的抖动起来。他以为他会发泄,会杀人,会怒吼,会疯癫。但这些,都不及几滴眼泪足以来表达自己内心的疼痛。

天气都在一瞬间变了,大树的树杈在风中猛烈地摇晃,一条条树枝也像狂舞的皮鞭,抽打在离清秋的身上,在空中呼啸着,抽打着。粗大的雨点,狂暴地撒在她身上,黑沉沉的天像要崩塌下来。雷鸣电闪,狂风骤雨,仿佛要吞没这个世界。

雨水顺着离清秋的身上,头发上流淌出来,她颤抖着,只看见模糊的一片雨海,挣扎地往前跑,不知道跑了多久,雨越下越大,终于,累得摔倒在一条河边,泥水混着河水,沾上她的脸,头发。

在给木槿把脉的那一刻,还始终不相信木槿会怀了他的孩子,当触及到那坚强的脉息,安稳的胎象,她不得不相信,那真的是他的孩子。尽管自己再不相信,这都是事实!

她记得,在悬崖谷底,他背着她,清瘦的脸上时刻有汗水淌下来,她拿手帕给他擦,他却固执的就着她的手抹了一下,露出白牙,很无邪地笑。

泪如泉涌,不能自以。终于放声大哭,把头埋在雨水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洗刷着脸,摔倒了,便觉得没有力气了,爬不起来了。哭着哭着,哭到嗓子也哑了,眼睛也肿了,声音渐渐弱下去,倒在泥潭里。

她还是挣扎着爬起来了,她爬到河水里,河水仅仅淹没到她的腰身。忽一声将双手啪打上河面,溅起一堆堆水流,击上离清秋的身体,脸颊,慢慢地隐没在深蓝色的旋涡里。水面上,浪涛一个跟着一个,悠忽既灭,悠忽又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边击打河水,一边哭得撕心裂肺。

忽地,停止了动作,离清秋从身上搜寻出一样东西——他给她的黑玉。

“再也不要了,再也不要了!”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眼泪,怎么流也流不完,仿佛比这河水还要多。

“扑通”一声,黑玉沉入河中,离清秋徒然地坐在河边,雨仍旧下个不停。凄凉的萧雨,清秋听到自己绝望的声音在雨声中发出回响。

下一刻,她疯了似的扑向河里,不停地在河里捞那块黑玉。她在后悔和焦急中,觉得自己随时面临着崩溃,不能丢,人已经丢了,不能连唯一的信物也丢。

起码,证实过,他们相爱过。

孤独无邪到底还是追出来了,苍白的脸色,同样的一身雨水,狼狈不堪。还有眼里的黑暗和绝望。他把倦缩成一团的清秋抱在怀里,他的脸轻轻贴在清秋冰凉的头发上。

不会再有一个女子让他爱得这样疼痛无力,不会。

离清秋凝固了全身的力量,狠狠地推开他的怀抱,“你走,你走,再也不要靠近我!”

他再度冲过去抱住她,不发一言。

“啪”一声,清秋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指印浮现在他苍白的脸上。“不要碰我!”

沉默地抱住悲痛的她,雨水帮他掩藏了泪水。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从出生到现在,他才知道,眼泪是苦涩的。

她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下,“你放手,放手哪!”他的动作让她伤口更加疼痛,几乎裂开。她再推倒他,跑的远远的,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

天下楼内,硝烟四起,火光汹涌。

孤独无邪走后,天下楼被八王爷等等众人围困,来喝喜酒的其中几大门派突然临阵倒戈,手拿利器,血染残霞,那么一种妖艳的红色,伴着人们凄惨的叫声肆意流淌,天下楼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一时间涌来这么多高手,都有些支持不住。

外加后院起火,顿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南烈冰与那西域怪僧周旋不下,这和尚有几分本事,竟然能纠缠她这么久还分不出高下。打了不知道多久,后院大火蔓延到前院,已经越烧越旺,不少随从都葬身火海。

糟糕,上阳夫人不在,盟主也不在。火神先行离开天下楼,去找寻孤独无邪的影子,刚才那一场暴雨,恰好把两人的脚印洗去,毫无踪迹可寻。

终于在树林里发现主子,孤独无邪低着头,连咆哮都无力,隐约感到心口疼痛,“扑”一下,吐出一口浓烈的鲜血,离清秋还是走了,拦不住。

一声高吟,石破天惊,血喷出嘴角。

火神吃了一惊,忙跑过去,扶起主子的身子,喊,“主子,主子——你怎么样?天下楼出事了!八王爷与各大门派连手进攻。现在烈冰一个人在顶着,上阳夫人也消失不见了。”

孤独无邪起身,那一口郁郁之血算不了什么,这些混蛋,他正有心碎的痛楚无处发泄,来得正好!

孤独无邪提剑飞回了天下楼。

黄叶揉碎在剑意之中,随着巨大的旋涡回旋,然后像湖心的水纹一样向四周扩散,每推进一圈,便多一地鲜血。

满天雨水敲打,浸泡之下的伤情剑碧绿剑峰回旋出剑气凝聚的旋涡,旋涡中心的孤独无邪冷若冰霜的瞳仁中凛冽着逼人的杀气。

亲事,变成无数人的丧事,鲜血,成为那日最红的颜色。

眼前闪过清秋的脸,正恍惚间,一声清啸之中,刺出了伤情一剑。一剑惊天宇。身旁所有的敌人都灰飞湮灭——大部分非死既残,少部分苟活下来的便是早早跑走的八王爷。

而天下楼,早已被烧成一片焦碳。

隔日,此事经有心人士宣扬,在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任谁都知道离清秋不知道羞耻两次都嫁不出去,先是和公孙羽有了婚约又被抓上天下楼,再与孤独无邪成亲,却遭唾弃,自此成了弃妇。每个人都讥笑她,虽国色天香又如何,还不是遭人冷落。

就在那天夜里,受不了大街小巷人人口舌,无处容身的离清秋,跳下悬崖,生死不明。

孤独无邪杀尽了天下人,天下楼也因此毁于一旦,更是传出他新娘逃走,几近癫狂,看到人就杀的消息,几乎天天都有武林人无辜丧命在他手里。从此被人视为武林公敌,几名德高望重的武林泰斗坦言,谁能替武林除了他,便可以当武林盟主。

半年后——

浓雾将五十尺开外的景物都包上了模糊昏晕的外壳。一切都失去了鲜明的轮廓,一切都在模糊中变形了。

离清秋抚摩着在小屋上爬满的紫藤,摇落了一地参差班驳的碎影,半年前这里还什么都没有,如今用竹子建起了房屋,房顶上爬满了紫藤,葱葱郁郁。

离清秋终于明白,这个无人谷,为什么孤独上阳心甘情愿呆上二十年。江湖事,与她再无关,甚至半年来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她都要以为,自己不会说话了。

孤寂。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治疗伤口。当日的孤独无邪是否也是因为这种环境,而不习惯与人沟通交往的呢?

想起这个一直在渐渐淡忘的名字,不痛不痒,他现在应该跟木槿在一起了,孩子一定很可爱吧?会不会同他一样倔强呢?

门口几只嬉戏的猫儿忽然惊恐嘶叫起来,扰乱了离清秋的思路。只见她半年前一同带到谷底的几只小猫此刻拼命地乱窜乱躲,四腿弯弯,抖颤得站立不住了。离清秋一阵惊奇,心里嘟噜道:奇怪,莫非是山中野兽做怪?居住已经有些日子,早已习惯了附近的怪物,它们一般只在晚上出没,只要点上火把,便不敢靠近。

猫儿们几乎给吓瘫了,离清秋还没来得及躲进屋里燃起火把,突然一声巨吼,树林丛中扑出一只大个东西,张着利牙,竖着尾巴,一冲一冲地向清秋吼叫。

好大一只老虎!尾巴扫击着树丛,刷刷乱响,震得雪粉四溅,样子狰狞可怕。吓得她竟愣在了原地。

它好象没有嗅到人的气味,眼睛死望着猫咪,怪叫了声,扑了过去。

离清秋吓得毫无头绪,只得朝树林里跑去!宛如顺着急流而下的一叶扁舟,顺着方向跑。猛虎一口一只猫,几只小猫片刻被清得干净,转过头来,追着离清秋而去。

潜意识的奔跑,心中知道已经无望,再过一会就天黑了,到时候是百兽觅食的时间,她必死无疑。猛虎从她身后追上,利落的爪子就朝后背抓去——“哗”一声,衣服被扯下一大块,后背鲜血淋淋。离清秋的意识渐渐朦胧下去,看到猛虎从她身上跳过,朝一只花鹿追了去。

树林里,不知何时传来了细细的铃声,丁丁咚咚,似竹叶吹响,泉水流过。似曾相识,可是在那听过呢?一会她就很可能被几只野兽啃食干净,这些都不重要了……

月满西楼里,火神正在为主子擦剑,站在一旁,却也不住抱怨。

“主子,事情都过了半年了,如果当初你不是神志不清,就不会有这事。何必耿耿于怀?寻访了盟主夫人半年了,仍无任何音讯,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从那里跳下去的,甚至……”甚至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

“火神,你不懂……”冰冷彻骨的眼眸再次闭上,不想多说。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离清秋,意味着孤独无邪将不在生存。唯一的希望,只是再见到她。

几乎大大小小找了十几个地方,逢人就问,甚至重金悬赏,她如同人间蒸发一样,毫无消息,思念如同潮水,浸透整个身体。

“火神只是不懂,为何不重建天下楼?那样对找寻盟主夫人的下落,更加有利。”虽然成亲当日出了事,但两大护法早已默认离清秋是盟主夫人。

“我想退出江湖,找到她之后。”一句话引来一声感叹。

“主子!这又何必?!上阳夫人还需要你控制中原,虽然现在江湖人追杀,但只要一息尚存,就有翻身的机会!主子千万不要放弃,无论如何,火神与烈冰都会随你左右。”

“主子,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不要在沦陷下去!”半年前所发生的事一直是大家心中的遗憾,孤独无邪为此不再管江湖事,谁来挑战都一一接受,照杀不误。实在不想他再这样下去,离清秋很可能是死了,如果她死了,那盟主会怎么样?!

他摇头,闭目思人。经常这样,不问不答。他不是再沦陷下去,而是根本就没有出来过。如若当初他让桃花凤治了眼睛吸去一身武功,与清秋隐居山林,一切,是不是都会改写?

砒霜突然推门而入,“无邪,你是不是出事了?!”睁大眼睛望着正闭着眼睛,丝毫无恙的孤独无邪。

这半年来他们形影不离,她一直很内疚。

“砒霜,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火神将擦好的剑放在一旁。

“奇怪!难道是上阳夫人出事了?”砒霜忧郁地问。

“不会,夫人刚刚回房里休息,不过片刻的事,有事的话我们就在隔壁,一定知道。”

“那就奇怪了。”砒霜提了提嗓子,“难道中原还有人会用幽明香吗?”

砒霜的话令孤独无邪整个人一下子从椅子上窜起来,双手紧紧抓住砒霜的肩膀,眼睛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尖锐无比,“你刚才说什么?谁在用幽明香?!”

砒霜被抓的生疼,扭曲了脸色,“我刚才出去的时候听到周围都是幽明香的声音,以为你出事了,赶快回客栈来看看,无邪,你抓的人家好疼,快放手呀。”

“那里?那里听到的?!”闪过一丝喜悦,兴奋莫名。

“感觉方向,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但又不可能传的了那么远,好象地下传上来的。”砒霜抚着生疼的肩膀说道。

是悬崖谷底!该死!他怎么没有想到呢!什么地方都找了,惟独把他们当初掉下去的无人谷给忘了!离清秋在悬崖谷底!

当初他把自己身上的幽明香给了她,中原只有她和孤独上阳有这香,一定是她放出来的!

孤独无邪马上起身,拿起剑往外奔去。

砒霜与火神见孤独无邪突来的举动,立刻大喊,“主子,你怎么了?”

“无邪,你要上那儿?”砒霜急着问,现在他可是江湖第一公敌,随时上街都会引来追杀。

“我去找我老婆!”远远的,听见他的声音,而他的人早已不知奔出多远了。

“主子知道盟主夫人在那儿了?”闻言,火神先是一愣,然后两人急急跟上。

一推断出离清秋的所在之处,孤独无邪急速至大门外,直接跃上一匹快马,策马直奔山林中去。

如果他没有猜说,她应该是在悬崖底?!凭她倔强决然的性格,又怎会放出幽明香让他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现在一心一意只想快点赶到,清秋,你等我。

“驾!驾!”他催促着马儿加快速度。

沿路,街道上不少行人都被他的急速奔驰给吓着,纷纷走避。

孤独无邪硬是让这可怜的小马发挥出平生最快的速度,拼命地奔驰,以最快的速度奔去。

马“啪”一下前腿跪地,瘫了下去。竟然活活给累趴下了。“该死!”孤独无邪一声咒骂,从马上下来,轻功飞起,冲上树顶踩着树叶前进。

悬崖前,果然有很多幽明香在发出声响,孤独无邪大喜,正要跳下去。

“主子等等,”火神与砒霜随后赶上,火神双手递上伤情剑,“主子,带上剑。”

“我们在客栈等你回来,一定要把她带回来。”砒霜的语气很轻,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说,见到孤独无邪对离清秋的痴情,她才知道,这辈子,她都代替不了离清秋在他心目中的位置。选择了祝福,悬在心口的大石总算安稳落下。

孤独无邪不想多费时间说话,马上跳下了悬崖。

丝毫无伤的落地之后,他在树林里来回跑动,“清秋!清秋……”以最快的速度朝四周围搜寻过去,希望幽明香可以再久一点,再久一点,一定要让他安全的找到她!

“清秋!”整个山谷,都回荡着孤独无邪的呼喊。

他左看右看,仔细地看,找了好长一段路,终于发现她的身子倒在一旁。“清秋!”他连忙冲上前,将她扶起来,很明显受了比较重的皮外伤,伤口鲜血还流淌不止,衣服已经被扯去了大半。他脱下自己身上的蓝袍,将昏迷不醒的她抱在怀里。

衣服旁边的幽明香,正散播着悠扬地韵律。或者真的是老天有眼,猛虎那一爪的冲击,居然把离清秋身上的幽明香的锦囊给撕碎了,这对孤独无邪来说简直是天籁之音。

他替她疗伤止血,点穴止疼,没过多久,清秋的眼睛慢慢睁开。

离清秋的眼睛在碰上孤独无邪的时候,先是一愣,脸色忽变。而后竟燃起一抹笑意,“原来死了之后,地府一点都不恐怖,还有你在等我。”原来他早她一步了?她一直以为他会很幸福,没想到,再见面居然是彼此死了的时候。

“你被弄昏了头吗?”孤独无邪伸出一只大手按上她的额头,“没烧哪,怎么胡言乱语起来?”

真实的触摸感令离清秋全身为之一抖,一下子从他怀里跳出来,扯下他的衣服丢出,“我没死?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双眸一直没由她的脸上移开,她看起来过的还不错,只不过脸颊比以前瘦了,看起来更加苍白,也对,这里很少有阳光。

心口暗潮汹涌,他已经找到她,所有的相思,情感,一拥而上,复杂而且难受。按捺不住,他疯了似的一把拉过她受伤的身躯,急切的吻上她柔软的唇,压抑在体内对离清秋的思念,此刻仿佛急流的江水寻到了出水口,迫不及待的想宣泄而出,舌头霸道的滑入她的口中,无论怀中人如何挣扎,如何抵抗,再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他,“我好想你……清秋,我好想你……”他急切的一遍又一遍的吻她。

他的吻,来的突然而汹涌,教她反应不过来,甚至,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恍若做梦一样,无奈她推也推不开,打也不打走的怀抱,紧紧的将她牢牢抱住。

这半年的沉寂,让她已不再天真,洗练了情绪,在避世那一夜,她就想好了,终身不出此谷,绝不会让人有伤害她的机会。

“住……”她要叫她住嘴,可刚要发出一点声音,唇马上被堵上,不顾一切,双手缠上她的腰间,恨不得将她整个人融到身体里,最好合二为一,再不要分开。

“你干什么!孤独无邪!”她一脚踩上这个无赖的脚,终于让他停止了动作,再顺手一把将他推开,“你再碰我一下,我就咬舌自尽!”

他还一副没反应过来,完全弄不清楚状况的表情,眼波充满柔情与思念,瞅着她看。

离清秋刚要站起身,可双腿却虚弱无力,又麻又痛地倒向一边,幸好孤独无邪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你伤口比较大,别动了。”他干脆将她拦腰一把抱起。

“你干什么,我说了叫你别碰我了,你快放我下来!”她已然一心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强迫自己去遗忘这样一个人,时间久了,便真的退化了一些记忆。

对于成亲那日发生的事,她释怀了吗?离清秋无声地问自己。

应是没有,她不是圣人,没有办法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更没有办法去接受他的任何碰触,她不要自己再动一点点情。

孤独无邪好象没听见似的,自顾自的问话,“你在这附近住了这么久,应该有建房子吧?在那个方向?”他知道,她的伤口至今无法痊愈。他同样不能自已,他会用一生来求她原谅,永远陪她在这里,再也不离开。

“你不告诉我没关系,我慢慢找就是了。”

怀里的人冷下脸来,不想与他说话。

谁料走出没几步,就发现了一座看起来颇精小,简陋的小竹屋,孤独无邪抱着离清秋一脚踹开门,不禁眉头一皱,屋内仅仅一张木塌,上面盖着一些干草,简单的火堆旁架着一些木材,一口干锅,该死,难道她仅仅吃些附近的野菜吗?

儿时住在这里,他还能打些野味来充饥,而她呢?本是名门千金,金衣玉食,华服美袍,何等娇贵?她却为了避开他,躲在这个连活物都极少的鬼地方半年之久!除了佩服她的毅力,也深深感叹,伤口不深,怎会如此。

他将她放在干草堆上,“你先休息下,我去砍些木材来升火,再打些野味回来,还有,这些干草一会换成皮毛!”

她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完全当成透明,冷冷一笑,她并不懦弱,不是半年前的离清秋,再不会为他所动!

看着她背过他的背影,视他如寇敌还好,完全无视他的存在,震撼着孤独无邪的心房,叫他如何是好?

心烦意乱,随便抓了几只小野兔,打了一只野狼,扒下了野狼皮,孤独无邪两只手拎着食物就进屋了。

屋内没人。

该死!现在是半夜,她这么跑出去不怕喂狼吗?!他疯了似的冲出去找她。

离清秋踩过花泥,拼命地跑,她跑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仍是不敢回头,不顾一切地往前奔去。

在她身后追逐的孤独无邪不许一会便闪身到她前面,滚烫的大掌首先扶抓过她如云彩般的衣袖,沾了一手香,却没能抓到她。

离清秋甩过头又跑开几步,这回孤独无邪不再大意,一把精确地用力拉住她的手,令她被拉旋回身。

“放手!”她虚弱低吁,挣扎着要离开。

孤独无邪不让她走,该死,她怎能不知道他那样不舍得她,“不放!死都不放!除非你发誓你爱我!死都要爱我一个人!我就放你走,不然,我就杀了你,然后我再自杀!”在她用力的挣扎下,他的声音如同轰雷。震得直响!

“说,说你永远都不会再离开我!说你想我,说你只属于我一个人,说你爱我,说啊!”孤独无邪明白自己有些癫狂,但这,都是爱她爱入魔给弄的,本身就张狂的一个人,碰上爱情,更加迷糊不清。

“你放手!我不会爱你,你杀了我吧。”在她要他放开的同时,他抓的更紧,她气得大叫。一双眼睛死命的盯着他看。

孤独无邪因为她的话倒吸了一口冷气!“你真的不信我会杀了你?!”

“我信!所以我让你杀了我,一了百了,你不要跟我纠缠不清了,家里的妻子和孩子正等着你回去,请你放我一条路走。”她狠狠地抓起一把花泥扔在他身上。

她眼里的仇视令他疼痛,他一定不能失去理智,他一定要她再爱他一次!任由着她往他身上丢一把接一把的花泥。由着脸上的泥土滑落,狼狈不堪。

她发泄了好一会儿,伤口隐隐做痛,力气都快用完了。

“我抱你回去。”他沉默着抱起她就走,对着他挣扎根本是徒劳。

入夜了,整个谷陷入一片死寂中,隐约可以听到怪物的咆哮,四周围黑成一片,他升起火堆,替她烤兔子肉。

也许是这一天太累了,光是跑就消耗了她很多体力,躺下没一会,就忍不住合上了双眼。小时候,母亲在睡前总是陪着她,问她,清秋,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她就喃喃着细小的声音回答,希望在每夜睡觉前,都有一个人陪着她,天永远不会黑。

她好困好困……

她只有在熟睡了之后,他才有机会安静的看她一眼。

浓浓密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睛,点点小玉蕊,纤纤慢销魂。他目光一暗,笑容苦涩,“我当初一意孤行,贪恋你的素雅洞彻,害你受那么多苦,若我第一次就跟你在谷底不出去,又怎会有后来那些事,无邪,无邪没了你,会……”会难过一辈子,一辈子那么久。

她借着熟睡的姿势侧了侧身,背对着他,眼泪顺着眼角慢慢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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