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似有似无的山间小路。在水上漂了一天,李景轩他们一行人只想找个小镇住上一晚,好好歇息歇息。此时正是午后时分,阳光照得花鸟都恹恹欲睡。
李君逸提着她刚才在船上买的一大包馒头、烧鸡和烤鸭,发牢骚道:“天哪!飞月派明明在北边,咱们偏要往南走,什么时候才能到啊?”李景轩道:“哦?是谁说死也要到飞月派才死的?才走了一天,就坚持不住了?”李君逸反驳道:“谁坚持不住了?我只是觉得咱们的路线有问题嘛。”王汉明解释道:“我理解君逸的意思。要说直接往北走的确省时间。但那样,从余杭镇出发,要到飞月,必定要翻过天目山。天目山上妖气重重,咱们一出余杭,妖娆珠不就同时都有反应了吗?要是再遇到一些厉害的角色,耽误时间不说,咱们的性命恐怕都堪忧了。现在妖娆尚未到齐,不是与魔族硬碰硬的时候。向南走水路,沿富春江一路行来,也只花了一天的时间。不必绕得太远,咱们只要到湖口或彭泽,就可以穿过长江,继续北上了。”李君逸一肚子委屈,道:“人家好不容易到了杭州城,别说西湖美景,连脚都没站稳就走了!”王婷奕道:“等咱们打败了魔族,就会有用不完的时间了。那时候咱们一、二、三、四、五个人再闲下来游山玩水;第一个去西湖,怎么样?”刘熙熙道:“这个主意好,就当是咱们的约定了。”李君逸犟道:“那要是咱们七老八十了才灭了魔族怎么办?”刘熙熙笑道:“那就要有五个老爷爷老奶奶去游西湖了。”李君逸道:“那就这么定了!反正你们欠我的,早晚得还。”
又走了一段,王汉明道:“咱们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这里人迹罕至,又没有客栈。我看咱们得做好宿营的准备了。”众人在不远的一棵大树的荫下席地而坐。树梢钻出了新芽,也有几缕青丝点缀着远处的山丘。李景轩无意坐在王婷奕旁边,王汉明和刘熙熙坐在这二人侧面。李君逸只安静呆了一会儿,就不知道疯到哪里去了。
李景轩箕踞着,一根一根把着地上刚长出的嫩草。草根带着一团团湿土,泥泥泞泞。他的心跳加快了,想说的话说不出来,没抓没挠的。余光中,身边的王婷奕,那么美,像个女神。她仰看着天,也在想些什么。微风吹得发梢窈窈舞动。“谢谢你。”王婷奕忽然道。她把脸转向李景轩,莞尔一笑。肩上的长发垂下来,自由灵动。李景轩很惊讶,因为自己想说的也是这个。那天,王婷奕给了他一份最温暖的关怀和鼓励,他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李景轩道:“谢我做什么?”王婷奕笑道:“谢谢你救了我呀。那天,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她的脸稍稍泛红,抿着嘴,又埋下头。李景轩站起来,吁了一口气道:“其实,应该我谢谢你。是你给了我这么大的鼓励,我才决定走这一遭的。而且,你的话,也使我明白了更多东西。你是怎么知道我都在想些什么的?”王婷奕笑道:“这也许就是‘知心’吧。我也是从小父母双亡,所以很能体会你的心情。”李景轩一副很满意的样子。他的笑里,有些释怀,有些欣悦,有些傻气。他们相对凝眸着,无言。
忽然,王婷奕的背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毫无防备的她本能地向前迈了两步,面前仍是李景轩的怀,和怦怦的心跳。她被一股力量推到李景轩怀里。当这两人重新从对方身上找回魂魄的时候,他们才发现是李君逸在树后作祟。李君逸手里正掰扯着一只只剩下架子的鸡,别有风味地啃着鸡头。见两人反应过来,她拿着骨头道:“你们俩这样谢来谢去的,恶不恶心?我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看她那副吃相,李景轩道:“你已经吃了三只鸡了,不起鸡皮疙瘩才怪!”王婷奕噗哧一笑。李君逸当下抡着大鸡爪追上两人。
王汉明低低哼着:“不管我们相隔得有多么远,这份挚爱注定要无限地绵延”刘熙熙笑道:“你还记得这首歌呀?”王汉明道:“当然记得。那次是我最开心的一个晚上。因为那是人生中‘最美妙的相遇’和‘最动人的旖旎之情’。”刘熙熙意外道:“你居然还记得我说的话?”王汉明道:“对啊。你还说,咱们是永远的朋友呢。”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又给了刘熙熙一个像上次那“被雷击中的感觉”。知道被王汉明重视,她有一种莫名的喜悦;又鼓起勇气道:“谢谢你。”王汉明一脸茫然。她道:“谢谢你那天救了我啊。”王汉明笑道:“嗯举手之劳。再说,既是朋友,怎能袖手旁观呢?”他顿了一会儿,道:“那天,在海滩上,吓到你了。对不起”刘熙熙慨笑道:“没事儿。”其实,刘熙熙倒希望他当时袖手旁观一下。自从那次以后,她的思想好像被截至在那个瞬间,常常会想起那一段画面,魂不守舍。
李君逸突然从树后的草地中跳出来,道:“哎呦,你们是不是都有病呀?景轩和婷奕在那边‘谢你谢我’,你们这儿又加上了‘对不起’,累不累呀?有这功夫吃点什么不行呀?哎,我这儿只还有七只全鸭和十三只鸡,馒头也不多了,再不吃可就没啦!”刘熙熙跺脚而起,道:“君逸姐姐,你怎么偷听人家说话?气死人了”王汉明也起来。李景轩、王婷奕也过来了。王婷奕笑道:“她呀,刚才用鸡骨头砸死我们呢。”
旁边的空地上,五人围坐在一起。李君逸打开那个大食囊,给了每人一只鸡,道:“谁要想吃鸭子,自己去拿。”李景轩道:“没人愿意干吃那又油又腻的鸭子,你自己留着吧。”刘熙熙道:“君逸姐姐,难道你就只买了鸡和鸭,一点别的也没有?”李君逸满嘴肉丝,道:“我是想多买一点啊。甜点、水果之类的,我也很想吃。可拿不过来,也很费事。所以只好吃这些喽。”
刘熙熙道:“咱们人人吃鸡,我倒想起杜甫的一段‘鸡’字迭出的诗:‘群鸡正乱叫’。”王婷奕接道:“哦,‘客至鸡斗争’。”李景轩道:“‘驱鸡上树木’。”本来此诗后面已经没有了,李君逸又扯出一句,道:“小心闹鸡瘟!”大家一阵哄笑。王汉明道:“‘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现在咱们只有鸡,没有豚,连浑酒也没有”李君逸道:“没有酒,那水代替吧。”她从包里拿出全部水袋,却只有三个。
以前,李景轩和李君逸、刘熙熙到余杭郊外玩儿,都是每人一个水袋,自己管自己的。因此家里只有这三个水袋。
李君逸十分敏捷地打开一个水袋,仰头而饮。另外两个被扔在地上。这四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她。片刻,她反应过来,嘴角还挂着水珠,笑道:“嘻嘻我太渴了你们喝呀。”她攥着水袋的手伸出来示意地上还有水袋,忽一下又缩了回去。她道:“这水袋只能我喝得!刚才,我吃了鸡屁股,嘴上好多油。不嫌的话,我不喝了,给你们好了。”她撅着嘴,把水袋摔在地上。王汉明道:“没事儿。反正我也不渴。这水给熙熙喝吧。”王婷奕拿起水袋道:“咱俩都渴了,没办法,只能一起喝了!”她对着水袋喝了一气。那修长的头饰与黑发平齐,相垂而下,婉美晶莹,玲珑剔透。她喝完,把水袋递给李景轩,用左臂拭净唇边的水痕。那纯洁的笑涡和两颗明珠似的眼睛,如每年的桃花一般耐人寻味。
一时间,大家都愣住了,都仔细听着,听着这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李君逸轻轻地撕咬着手中的鸡腿肉,小心翼翼地转着眼珠,生怕漏掉哪一个细节。那像是树叶沙沙的声音,但要快得多,又十分急促,又像是谁在啮噬着什么东西。
刘熙熙往地上一看,竟跳起来,喊道:“蚂蚁!”李君逸一听一口喷出已经嚼得稀烂的鸡肉。众人绰起武器,本能地站起来。好大!那些蚂蚁有芸豆那么大的头;头上还顶着两根相当长的触角,一交一替地向前试触着。这里有二十多只,每一只都通体发红,像被充满了血似的。众人彼此倚着往后退去。
王婷奕有些颤抖,道:“这这是蚂蚁吗?”李景轩抓着她的手。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就侧过脸来看了看他,由畏惧变成了微笑。李君逸大喊道:“啊!我的鸡!”她想向前奔,被李景轩右手拽住;定睛一看:那些蚂蚁已经把盛鸡的包袱团团围住。一眨眼的工夫,连一块鸡骨头渣都没剩下。王汉明道:“这些是蚂蚁精!这些蚂蚁已经比平常蚂蚁大了许多,而且速度又这么惊人”刘熙熙道:“那怎么办?咱们快走吧。”李君逸道:“不用,怕什么?不就是几只小蚂蚁吗?看姑奶奶我杀了你们下酒吃!”王汉明道:“不能杀!杀了这些蚂蚁,其他蚂蚁很快就会知道。这里很偏僻,附近一定有大蚁穴。”李景轩道:“对。咱们别惹麻烦,赶紧走吧。”
王汉明带着刘熙熙先走了。王婷奕的手依然被李景轩抓着。李景轩牵得那么紧,那么牢,以至于王婷奕都无法挣脱,只得低着头,看着两人的手彼此交叉,感受着那一股源源不断的温暖。李景轩一声:“走啊”,她才发觉李景轩已迈出两步,在自己的前面,仍然拉着自己的左手。李景轩的笑,把王婷奕的手紧紧粘在他的手心里。正在感叹“我的鸡、鸭、馒头”的李君逸一转身,才发现这四人已经走得很远了。再看看令人惊悚的蚂蚁就在脚下,她纵身腾空,追上前去。
晚上,他们找到一个山洞。架起篝火,李景轩和王汉明打来了野兔和野鹿。王婷奕和刘熙熙摘了各种时令的果子。李君逸用细树枝串起一串串的地瓜烤熟。事毕,他们围坐在一起,共度有月有光的良宵。
李君逸唆啰了一下手指,道:“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飞月派呀?”王汉明道:“飞月派在北露圣山。咱们不能用飞升术,大约要半年吧。”李君逸道:“半年?我的老天儿呀!我恨不得半个月就到呢!”刘熙熙笑道:“这有什么不好呀?咱们五个人时时在一起,刻刻有欢笑,怕什么?”王婷奕道:“就是就是。哎,昨天在船上,咱们那个‘月’的令还没说完呢。”王汉明道:“对。昨天到谁啦?到景轩了”李景轩道:“好好嗯,‘天清江月白,心静海鸥知’。”刘熙熙接道:“‘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对了一阵,众人都不说话了,也不笑了;举头而望,一轮明月正在当空。那浩浩的月光仿佛是广寒宫中溢出的仙气,晕萦缭绕。斑驳的月影被春风吹散,照得篝火轻轻摇摆。月又圆了。刘熙熙心中想道:“正月的十五,我还和爹娘、景轩哥哥、君逸姐姐在家里一起玩耍、赏月作诗。而今二月的十五,我已背井离乡了;为的是什么?是和大家在一起的欢乐与幸福牵动着我。”看着清风中的白月,她不禁一阵凝眸。
王婷奕却想起了海鸥。她从顺袋里取出一张纸,复杂而熟练地叠着。她想告诉爹娘:她认识了李景轩。幸福的光阴在向她招手。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莫名的默契,也有一种莫名的牵引。也许,是宿命把他们这两个人拉到一起,让他们彼此扶持、彼此鼓励。此时她眼中的月,是“此夜一轮满,清光何处无”。而另一面,李景轩眼中却是“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愁思落谁家”。他还是念念不忘:“必有一天,我要歼灭魔族,手刃魔长,替爹娘报仇,光复神族!而现在,只有一步步做起,可又何尝容易?”他看看刘熙熙,那么纯真,那么无邪李君逸睡了,手里还拿着兔肉。王婷奕睡了,刘熙熙睡了,王汉明也睡了。他独自坐在洞口,将干罡剑斜在旁边。飞焰离火,篝木少了。月光越来越亮,像要弥漫整个世界。
这儿太美了!草丛高密,开着遍地的油菜花。远处的山坡上,飞红千许,风吹花海千层浪。哥哥和弟弟彼此追逐着,嬉闹着。“哥,你抓不到我,你抓不到我!”弟弟在前面跳着、笑着,像只活泼的金丝雀。弯弯的眉毛,甜甜的微笑,如星光一样的眼睛,想向世界炫耀他的一切。哥哥在后面跑着、追着。那是一个只属于这兄弟俩的山谷。咯咯的笑声传遍天地;传到鸟的耳朵里,鸟儿飞起来;传到花的耳朵里,花儿笑起来;传到水的耳朵里,水花蹦起来;传到鱼的耳朵里,鱼儿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