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陆小曼眼圈不红了，看起来比他还要不爽。两个人愤愤的对视了一会儿，陆小曼首先责问道：“你为什么又擅自进来？不是说不欢迎你吗？”
“你以为我愿意进来，我是听到有人呻吟，才跳进来的！”
“这么说，你又在我的门外晃悠了？”
“那又怎么样？”刘云水恼羞成怒，干脆又现出了“两大流氓”的本色。
陆小曼的脸腾的红了。沉默了一会儿，她幽幽地说：“你喜欢我，对不对？”
房间里的气氛立刻变得尴尬。陆小曼盯着刘云水，那目光大有深意，盯得刘云水心慌意乱。他既不愿承认，也不愿否认，他们就这样对坐着，默默无言。大厅里的声音不断的传入他们耳朵。当克丽奥佩特拉威胁说“如果你敢过来，我就把它摔碎”的时候，两个人仿佛被针扎了一样，同时跳了起来。
“不能让她摔……”
“不，她不会的，她才舍不得……”陆小曼低声说。
果然，在利益面前，埃及艳后和拿破仑重归于好。刘云水呼了一口气，低声问道：“启明灯到底是怎么回事？”
“启明灯是一个神器，”陆小曼解释道，“它的灯火能够召唤古往今来的灵魂，令其附着在其他物体上复活。”
“什么叫附着在其他物体上复活？”刘云水问。
“举例而言，如果我想召唤一个灵魂，我只需要对着启明灯说出这个灵魂的名字，启明灯就会召唤回他的灵魂。这时我就需要准备好一个物体，让他附着在上面。这个物体可以是桌子，也可以是凳子。当灵魂附着后，这些物体就会化为人形，这些人就复活了。启明灯可以设定这些灵魂何时附着在这些物体上，当灵魂离开以后，寄体又会恢复成桌子、椅子……”
“所以他们每周复活两次，每次不超过凌晨三点？”
“对。”陆小曼点点头，“这是我设的。”
“为什么灵魂会离开？他们是不是可以长期不离开？”
“理论上可以。”陆小曼答道。
刘云水皱皱眉头，问道：“为什么你要这么设？”
“这些灵魂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啊！”陆小曼说，“启明灯的召唤，实际上是从另一个世界把这些灵魂借过来，如果让他们在这边不回去，实际上就意味着让他们真的复活……如果长时间的让他们逗留，两界的平衡就会被打破。所以要有借有还。”
“两界的平衡被打破了，会有什么后果？”
“我不知道，……爷爷只告诉我说后果很严重……”
刘云水苦笑道：“拿破仑的计划算不算是后果严重的表现之一呢？……如果你担心破坏两界的平衡，为什么还要用启明灯呢？”
“我想见爷爷……”陆小曼说完，低声抽泣起来。
从她有记忆时起，陆小曼就是和爷爷相依为命的。她并非爷爷的亲孙女，而是被收养的——当然这是她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她印象最深刻的场景，总是爷爷坐在三楼大厅里，读着厚厚的书本。小姑娘抱着布娃娃，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看着儿童读物，或者在画板上涂鸦。这间大房子里留下了多少温馨的记忆啊！爷爷是个学识渊博的人，对历史典故、考古、宗教有着很深的研究。他经常出国考察，每次回来都带回大批的书籍，把三楼的书架塞得满满的。“要多读一点书。”老人家教育道。
有时候，老人会工作到很晚，他总是有做不完的工作，经常同时翻着好几本典籍，写着论文。他不时的离开书桌，到书架上寻找书籍，然后敲着自己的腰回到桌边。年轻的小曼扒在桌子边上，奶声奶气的问：“爷爷，你为什么还不休息啊？”
“爷爷忙啊……”爷爷总是笑眯眯的说，“爷爷有好多事情要赶……”
“爷爷，我帮你捶背！”小姑娘跑到椅子边上，噼里啪啦的乱敲起来。老人一边笑着，一边感慨道：“好孩子……快点长大！长大了，就可以帮帮爷爷了……”
等陆小曼上了中学，她终于可以“帮帮爷爷”了，具体的方法是跑来跑去，从书架上取过老人要的书，把不用的书分门别类放回书架上。她轻手轻脚，找书和放书都很快捷，图书也摆放得很整齐。老人长期研究着历史课题，不需要取书的时候，陆小曼就翻阅爷爷看过的图书。她逐渐也对历史产生了兴趣。等她上大学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帮着爷爷查找典籍内容了，成了爷爷不可或缺的助手。
陆小曼在研究上不断成长的时候，老人却病倒了。尽管医生尽了全力，老人的身体还是一天一天的衰弱下去。
“爷爷看来是不行了……你以后要靠自己了……”老人用微弱的声音说。他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陆小曼已经几夜没合眼，寸步不离。
“爷爷，你很快就会好的。”陆小曼挤着笑脸说。
“好孩子，爷爷知道自己不行了，……爷爷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陆小曼再也控制不住，抱着爷爷哭了。
“孩子，不要悲伤……死亡不是终结，只是另一个世界生活的开始……我们只是处在不同的世界，但是彼此的爱不会改变……”
“爷爷，我舍不得你……”
“好孩子，爷爷也舍不得你啊！”老人用干枯的手抚摸着陆小曼的头发，“爷爷还没看到你毕业，没看到你穿上婚纱……”
老人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流出了几滴浑浊的眼泪：“你将来会恋爱，会结婚，会有孩子……我多想看看这一切……爷爷真的舍不得你啊……”
接下来的两天，老人一直处于昏迷中，但是嘴里反复念着同一句话“多想看看啊……”。陆小曼在ICU病房外面，心如刀割。她无法想像没有爷爷的生活。当医生从房间里出来，对她摇摇头时，陆小曼几乎崩溃了。“他现在还清醒。”医生说完就走开了。
这句话的含义大家都清楚，所以陆小曼哭着跑进了病房。爷爷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陆小曼抓住爷爷的手，老人微微睁开眼睛。
“孩子……爷爷……要走了……”他的声音很微弱。陆小曼哭道：“爷爷，你走了，我怎么办呢？”
也许是这句话触动了老人，爷爷的眼睛突然大大的睁开，脸上泛起了一股红潮。
“孩子……有一种办法，可以让我们在我死后还能继续见面……爷爷一直很犹豫，可是爷爷真的舍不得你……”
“爷爷！你快说……”
老人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他低声说道：“小曼，你记住……我死以后，我的遗体一定会被火化的……你别哭，仔细听我说……等丧事办完了，你谁也别告诉……去买一个雕像，放在我的卧室里……然后到三楼的大厅，桌子下面，……你用手摸桌沿下面，会发现有一个活动的螺丝……”
“买雕像，三楼桌沿下面活动的螺丝。”陆小曼重复道。
“对……你按一下螺丝，左边的书架会出现一个小门，小门里面会出现一个小灯。”老人的目光炯炯有神，“你把小灯拿出来，在灯上擦一下，说出我的名字来。”
“然后呢？”
“然后雕像就会变成我……”
“爷爷，我不要雕像。”
“听我说完。我的灵魂就会附着在雕像上，也就是说——复活。”
这话太匪夷所思了，难道爷爷已经神志不清了吗？陆小曼忘了哭，张着嘴看着爷爷。老人已经有点气喘，继续说道：“好孩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那盏灯是我从一个文物贩子手里当废品买来的，……我查了好多典籍，才发现它叫启明灯，是上古传下来的神器，……孩子，爷爷没有力气讲太多……你只要照我说的做……顺利的话，你还能再见到爷爷……”
这次谈话也许可以视为老人回光返照。当天晚上，老人死了。
爷爷火化的当天，陆小曼去订了石膏雕像。她一个人在别墅里徘徊着，寂寞而无助。她鼓足勇气来到三楼，摸到桌沿下的螺丝，打开那扇小门时，启明灯第一次出现在她眼前。她坐在那里许久，又把它放了回去。潜意识里，她害怕如果爷爷说的是假的，那么她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
就在这犹豫中，雕像送来了。陆小曼徘徊了几天，终于走进了那间大厅，再次把手伸到桌沿下……
“然后呢？”刘云水问。
“你不是看到我爷爷了吗？”陆小曼反问道。
“你没问爷爷，他怎么会买这个灯？”
“爷爷说过，他年轻时游历世界各国，喜欢收集文物。他还说有几样得意的珍藏，连我都没有见过。”
“……是吗……可是拿破仑这些人是怎么召来的？”
“都怪我。”陆小曼的声音小的像蚊子一样，“爷爷复活后，他自己设定每周复活两天。我看到启明灯这么神奇，实在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我看了那么多历史文献，忍不住想多认识一些历史人物，就陆陆续续召唤了一些。召唤了几次以后，我觉得这真的很有趣——”
“干嘛召唤埃及艳后？”
“当时我在研究罗马共和国，再加上那段时间看了那部《埃及艳后》，所以我召唤了恺撒和克丽奥佩特拉……”
“那拿破仑呢？”刘云水问。
“召唤他的时候，我在读法国大革命的文献……”
“还好你没把罗勃斯皮尔召唤回来，否则他肯定送你上断头台，”刘云水没好气的说，“那林肯呢？”
“我在研究美国历史，我觉得华盛顿和林肯都很有魅力……”
“我知道啦，研究三国时你召唤了关羽，研究日本战国时你召唤了武田信玄，……你把他们召唤来，他们就这么听话？”
“他们都很高兴啊！”陆小曼说，“每个人说，如果不是我召唤，他们还要在另一个世界沉睡呢。现在他们每周能够复活两次，已经够开心啦。”
“你爷爷难道对此就没有意见吗？”
陆小曼的声音又低了八度：“爷爷是反对的……可是我是在他沉睡的时候召唤的，他们醒来和沉睡的时间与他不一致，我怕他反对，也没敢告诉他。他每次醒来的时候，那些人都在沉睡……等他知道的时候，我已经召唤了这么多。爷爷很担心，他说召唤灵魂实际上是违反自然法则的，如果不妥善处理就会发生严重的后果。启明灯是宝物，如果落到坏人手里就会为祸人间。但是他也不忍心责备我，就把这些人的复活时间设为和他一致。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召唤过新的成员。”
“现在已经够多啦……可是这么多人，来自不同的国家，为什么说的语言相同？他们什么时候学会了中国话？”
“没有啊，他们说的是本国语言啊。”陆小曼看刘云水一脸疑惑，便解释道：“不管他们复活时与人类如何一致，但本质上他们都是附着在雕像上的鬼魂。人的语言，分汉语、英语、法语……可是鬼的语言只有一种，就是鬼语。鬼语就是一种心灵感应，让听的人能明白他在说什么。比如恺撒说的是古罗马语，但关羽觉得他在说中国话，而在武田信玄耳朵里，他说的则是日语——因为都受到了同样的心灵感应。所以，彼此交流，毫无障碍……”
“原来如此。现在看来，老人家真有先见之明。”刘云水说，“他的话现在应验了，这东西现在真的落到了坏人手里。”
“都怪我不好……”陆小曼哭起来了。
女人的眼泪是最好的柔顺剂。刘云水本来已经憋了一肚子火，这火气遇到眼泪，全部熄灭了。激愤过后，他不得不考虑面临的现实：他们仍然躲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与拿破仑和埃及艳后之间只隔着一个书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