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回家是回哪？
她有家？
有家人？
她曾经有个家人，那个白发苍苍，佝偻着腰的老乞婆，她很想努力讨得更多的钱，买套房子，那么，他们就有自己的家了。不用夜夜宿在天桥底下，那个天桥是老婆婆的“家”，后来她被老婆婆救下，便也与她同住。那个天桥能成为老婆婆的容身之所，没有被别人抢去，主要原因是天桥底下有个牛棚，夏日味道浓郁，有大堆的苍蝇蚊子作伴。冬日里牛尿夹杂着污水流出棚里，让他们的栖生之所一直保持着湿润。天桥底下虽小，但因为那儿的民风比较随心所欲，不太理解城市容貌的重要性。于是天桥底下的牛棚边扔满了各色垃圾，有时她们捡到些过期的方便面，如果不想干吃，还可以顺便在垃圾堆里找到口破锅，然后她们便可换个口味，来一顿水煮泡面。
老婆婆告诉她，做人要坚强乐观。
现实多残酷，不知道是不是她的乞讨方式不对，不管她如何努力，最终仍旧食不裹腹。没有传说中的腰缠万贯。
那时她才明白，她以前生在展家，栖在慕容家活得算很舒适了。虽然不受重视，受尽欺压，活得很压抑，但到底活得与世隔绝，在生活上被照顾得很白痴，没有任何社会生存能力。所以导致一脱离家族，如何活着并活下去都成了问题，根本没有心情悲春伤秋。
人要学会排解，这是老婆婆教会她的，要告诉自己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充实。老婆婆有三个儿子，中年丧偶，辛辛苦苦拉扯大三个儿子，洗碗捡垃圾卖血供他们读书，看他们工作，然后被他们扫地出门，辗转在各大城市乞讨，连家在哪都忘了。但她还是很开心，虽然她不记得家在哪，不记得回家的路，可她到死都不会忘记，她的心头肉一般的三个儿子，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多么有出息，她为记得他们的一切而感到满足。后来她捡到了她，就更快乐了，说老天给了她一个女儿，虽然小的像孙女。
五年里，再艰辛，展颜也从没有起过回展家、或回慕容家的念头。
老婆婆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她希望她长命百岁，便叫她长婆。长婆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开了花。
是张小宇让她知道，她除了乞讨，还可以把那头上鸟窝似的乱发梳好，穿上不是捡来的衣服，去打工。
他要是早点遇到他就好了，那么她就会早点知道她原来还可以去打工，至少长婆不必捡垃圾吃……
以前在她身边的人诸如展云、慕容辰、单信单寒等人都很博学，张小宇没有他们身上的耀眼的光芒，却知道很多。
张小宇告诉她，生活只会各种强|奸你，你能做的就是学会各种姿势去享受。
然后一本正经地问她，“你乞讨这么多年，没有依靠，有没有很多人想强|奸你？”
“有，很多。”
“你怎么做？”
“打到他们不想为止。”
“暴力。”他侧头想了一下，告诉她，“你可以报警。”
她就明白了，脱离四大家族，很多事情，因为你不知道哪些事情是警察叔叔管的，所以可以报警看看，说不定警察叔叔就管了。
虽然因为身份问题，她从不报警。但她想说明的是，张小宇多好，教会她如何普普通通地活着。
她天资愚钝，可以前周身全是光芒耀眼的人，所以她以为做人就得光芒耀眼。她怎么努力都无法达到，成了弱肉强食中的弱肉，可想她有多难过。
是张小宇让她完全接纳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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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辰侧头，不等她回答，径直往办公室外走去。那意思是，你跟上就行。
她不用自觉执行，因为秦沐不远不近地拦着他，除了跟着慕容辰走，其它方向秦沐都会及时堵死。
“是去慕容府吗？”展颜小跑地跟上慕容辰。
“不然，你以为你还能去哪？”慕容辰头也不回。
展云只觉得有点受伤，貌似展颜首先是展家的女儿。她其实可以去展家。
不过他与单家兄弟对慕容辰做出的这个决定都在很大程度上表示了惊讶，以慕容辰的性子，要么把展颜拎进警局，要么放了她任由她现在这般自生自灭。
然而，把她带回家是什么个意思？
几个相互看了几眼，都表示很茫然。
展颜更迷茫，没有动用私刑剁了她，对五年前的事也只字不提。暴风雨前的平静？
慕容府一如往年，融合了现代、复古欧式及复古中式等多种风格的设计建筑，大气中复合婉约瑰丽，落在城市的一隅，明明于城市的大好地段，却像是隐秘在华荫茂林之中一般。
客厅中，展颜到底不如慕容辰沉得住气，在前往慕容府的路上，慕容辰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到了宅子里，仍旧一言不发。
展颜觉得，还是说点什么好，但是说什么好呢？他们之间有联系的事件，只剩下一个了吧。于是她叫住他，“慕容辰。”
唔。这个称呼慕容辰觉得自己不甚喜欢。小时候她甚至没有胆子叫一声他。
昨天爬窗户进来，一脸清亮地叫他，“辰哥哥。”
似乎不错。
“额，”展颜干咳了一声，主动提及当年往事，“五年前，慕容爷爷的事，与我无关。”
“嗯。”慕容辰背对着他，背影如山一般。
“那个，他现在还好吗？”展颜低低问，深怕慕容辰的爷爷慕容伯有什么事。那慕容辰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对她忍了这一时，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手撕了她。
慕容辰转过身，眼里透着暗暗的幽光，“还昏迷着。”
那年，她看见躺在鲜血里的慕容伯，满地的血。她以为……他是没命了。
“抢救及时，命还在。不过五年里一直未醒。”他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补充了一句。说这话时，眼里有着杀人的狠戾。似是要将他爷爷害成这样的人千刀万剐。
展颜挥身一抖，现在最大嫌疑人，是她。
慕容辰朝她所站的方向冷冷地看了一眼，“你还是住原来的房间，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邱管家。”
“什么？”展颜脑子短路，“你的意思是说，我住这里？”
“有什么问题，你以前不是一直住这里？”慕容辰觉得这事简直不用考虑，但还是浪费了点口水向这种反应不太灵光的生物解释了一下。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对他的话表示没听懂，跟不上他的节奏，就该好好自我练习以求下次改进。不过展颜这种程度的，再练习都没有用，要么直接放弃。
不然就只能迁就她的智商。
真难过。
要是秦沐，他就抬起脚踹飞他。
“不行，我不能住这里。”展颜一副心领好意，但毅然拒绝的表情。
“为什么？”五年前不就一直住在这里吗？
“因为我自己有住的地方。”
“你租的那房子太简陋，不用再去了。”
“这是你家，我不能住你家。”展颜试图解释这其中的逻辑，五年后的现在，她其实和展家、慕容家没有任何关系。
“五年前你可没这么想过。”慕容辰眼光骤冷，“不想和我住，难道想住到那个叫张小宇的家里去？”
“五年前和现在不一样，而且不住你家，也不用住小宇哥家。我是想说，我可以养活自己，不用再像以前一样，寄生在展家，或是慕容家。”不独立的女人，是很悲哀的，她得忍受一切打击，然后让打击变得理所当然。
小宇哥？叫得这么亲切？慕容辰对她的话报以极大的不屑，冷哼，“你是要靠那送外卖的工作，还是那零业绩见不了光的杀手职业养活自己？”
展颜愣愣地看着他，脸上血色褪去，“我曾经过得比这样还不如，也没有死掉。”
她拼尽全力活下去，然而她的拼尽全力在别人眼里渺小到可笑。
当然，她过得比这样不如的时候没有死掉，进了慕容家，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掉了。
“滚吧。”慕容辰淡淡道。
展颜看了一眼他那居高临下的姿态，也不难过，毕竟他有任何倨傲的本钱。她转身往外走去。听到身后凝结了一般的声音，“但我不能保证，那个叫张小宇的，会不会出现诸如‘死掉’这类事件。”
展颜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惊呆地望着慕容辰，“你想怎么样？”
“留下。”慕容辰幽幽道，“邱管家已经把你的房间整理出来了，你大概不知道，我从不允许我的员工做白忙活的事。”
“人有时候，也需要做些白忙活的事，比如说喜欢说废话的人活得更开心些……”
她是在教他该如何去活？他露出满意的表情，“所以，你执意要离开，意思是那个叫张小宇的可以出任何事情？”
“喂，你这就没意思了，拿我身边的人威胁我算什么，有本事冲我来。”
他冷冷地盯向盛怒的她，从前，她从没有这样的勇气说这样的话。是为了什么，为了那个叫张小宇的人？他的目光中平添了几分怒意，“我慕容辰，没有道理知道自己的未婚妻还活着，却还让她在外流落的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