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月,东京已经很暖了,只是早晚还有几丝寒意。
此时,久未联络的孟杰又有了新的变化。大伟曾一度克扣孟杰的工钱,他对此早有察觉,为了不引发矛盾,他只好佯装不知。可后来对方变本加厉,开始找麻烦排挤他了。孟杰一气之下,私藏了一笔工钱便一走了之。他搬到了山手线的田端一带,房子是和朋友合租的,一套很不错的两居室公寓。房间很宽敞,厕所和浴室各自独立,租金当然不菲,整整比山手线以外区域的房租高出一倍之多。
我不知孟杰为何搬到都内,大概是在那边找到合适的工作了吧,这也不错,想起先前的那份工,不做也罢,免得夜长梦多。看来计划真是跟不上变化,上个月这家伙还说要改变一下住处的面貌,这个月竟搬了新居,工作似乎也应该有了着落。想到这里我不由连声叹息,对目前自己的坚持而感到迷茫起来,虽说敢于舍弃才会有所得,但如果舍弃之后所带来的风险大于所得时,是否就会为得不偿失而后悔莫及呢,想到这里我不禁对孟杰的果敢作风肃然起敬起来。
当孟杰骑着雅马哈踏板摩托出现在车站时,我已经等了近半个小时了,没想到向来很守时的他这次来晚的理由居然是洗澡。他脱下安全帽,露出一头长发,蓬松且还没干透的发丝间冒着腾腾热气,我不由得担心他这样会不会着凉。孟杰扬起脸满不在乎地拢着湿发,我这才注意到他的下巴上还蓄着稀疏的山羊胡。可能是刚搬到新居的缘故,这家伙气色不错,浑身轻飘飘的,充满着许久不见的活力。
孟杰果然找了份新工作,他在一家酒吧上班,而且是个看似非常不错的差事——调酒师。
我虽不懂调酒,不过一直对从事这一行业的人很是赞誉,听说这一职业对技能要求很高,好多学问尽在其中,有道是品酒如品人,看懂品酒人的精神世界,才能为其调制出色泽、味道、形态都匹配的美酒,简直是门艺术。孟杰如今顷刻间变身为调酒师,让我惊诧之余又多了些许敬佩。
他似乎早已察觉出我的不解,漫不经心地说:“怎么,吓到啦,我没告诉过你吗,我在国内不是学过一段时间调酒嘛。当然,肯定到不了行家的程度,不过一般的鸡尾酒我还是可以的,正好一个朋友说那里缺人,我就被介绍去了,面试顺利通过,已经上了几天班了。”
“那么多种酒,单是酒名你就得记上一阵子吧,能应付过来?”我一脸困惑,略带担忧地问。
“让你说的,那个店也就那么十来种酒,客人想喝哪种就给调哪种呗,非常简单。”
我在心里寻思着他的话,困惑感顷刻间被解开,原来无非是给客人调制那么几种固定的酒而已,看来我把眼前的这个调酒师想象得过于高超了。刚才还觉得他头顶上被一道耀眼的光环笼罩着,很是光彩照人,可此时却黯然失色,归于平淡了。不由觉得自己很是可笑。
中午,两人简单吃了口泡面,本来计划过后去秋叶原看看电器,刚准备出门时,孟杰接到电话,挂断后便说下午有事要早些去店里,于是他开始重新做出门前的准备,为此居然花费了近一个小时。
他先是翻出几条裤子反复试换,最后勉强从中挑选出还算满意的一条。随后开始整理头发,只见他对着镜子一丝不苟地涂抹以往从未用过的美发水,再用梳子小心翼翼地拢出理想的发型。我放下已经翻阅多遍的周刊杂志,怔怔地望着卫生间里的身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几次催促过后,孟杰这才不情愿地走出卫生间,嘴里还唠叨着今天的发型不太理想之类的话。
“这小子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此时此刻我感觉到眼前的孟杰开始变得过于注重自己的形象,以前的他可不是这个样子,难道是工作性质所决定的吗。看来环境真的可以改变人,当然每个人都有改变的权利,只是孟杰的改变让我一时难以适应。不过,这家伙运气真是好到家了,这么快就找到室友和工作,真希望他会一直这样顺利下去。
一个星期后的傍晚,孟杰突然打来电话约我见面。我问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说过来便知。因为是孟杰,我想都没想,胡乱吃了些中午的剩饭,急匆匆地赶了出去。
暮色下的池袋车站北口依旧熙来人往,这里的中国人非常多,大街小巷到处都能看见说着中国话的身影在噪杂的人流里攒动。池袋有很多家中国食品店、饭店、书店和音像店,每天都有大量中国人来此购物,俨然中国人的街区。我顺便买了两袋“东来顺”的火锅底料和一罐豆腐乳,在异国,中国食品更加深受国人的喜爱,又有谁不是靠着那些打着中文字样的食品、图书、音像来打发忙碌之余的无聊时光。
走进“伯爵”咖啡屋时,孟杰早已坐在那里等侯多时了。屋内客人不多,我一眼便望到他,刚要不容分说地牢骚几句,这才注意到他身旁还端坐着一个女孩。见我来了,孟杰熄了手里的香烟,连忙起身迎了上来。
“叫凡哥!”孟杰向那女孩示意道。
“凡哥好。”女孩起身轻声打着招呼,声音清脆,举止大方。
被她这么一叫,我还真有些不自在,尴尬地连忙点头以作回应。坐下来聊了几句之后,我才仔细看清这女孩的模样,她的眼睛圆而大,鼻子十分小巧,嘴角微微自然上翘,给人时常在微笑的感觉。
“她叫张茜菲,我们都叫她阿茜。”
孟杰所说的“我们”是指谁呢,我暗自思忖。
喝了口刚刚端上来的奶茶,刚刚的矜持感似乎稍有缓解,这里的奶茶果然名不虚传,香浓可口,回味无穷。
“孟杰,冒昧问一句,这位阿茜不会是你女朋友吧?”虽有些不合时宜,但好奇心驱使我忍不住地问道。
孟杰知道我在明知故问,他意味深长地望向一旁的阿茜,两人目光一对,她莞尔笑了。
“没错,我和阿茜处了一段时间了。”他面露腼腆之色,点上一支烟说道。
“你小子还装,我早就看出来了,要不然你这么晚叫我出来干嘛。”
此时,张茜菲正害羞地低着头,额前的刘海盖住了深褐的双眸,阴影里透出红红的色调,和咖啡屋里的气氛相得益彰。一张不是很清秀的脸,此时倒也多了几分妩媚。看来恋爱中的女人,神情都是这般幸福和陶醉,我不禁羡慕起面前的这对恋人。
孟杰约我出来只为让我见见阿茜,因为我家离池袋太远,为了能赶上回去的电车,三人在咖啡屋也没做过多逗留。送走张茜菲后,我和孟杰站在月台上等着电车。
“我说你上次出门前怎么一顿打理,原来有新欢了,你小子可不要重色轻友哦。”
对于我的取笑,孟杰有些难为情。
“阿茜······是个南方女孩吧?”
“对,她是GD人。”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我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颔下头一脸坏笑地盘问起来。
“她是酒吧的服务生。”
“原来如此,是同事啊。”
“你们是怎么谈上恋爱的?你一向对女孩子不是很主动啊。平时连AV电影都不感兴趣的人,竟然谈起了恋爱。”我不失时机地嘲弄道。
“上个月,我生病了,低烧了三天都没退,可把我折腾惨了,在酒吧坚持到第二天时,终于熬不住了,才告假回家。这期间,阿茜一直在我身边,如果没有这丫头的悉心照料,我也不会那么快痊愈。”
“你小子中桃花运了,能看出她很喜欢你。”
“可不是,通过这件事,我才知道阿茜一直对我很好,我是完全被她感动了。”
“被她感动?你的意思是你不是很喜欢她吗?”我的问话似乎直触孟杰的内心,他竟然犹豫起来。
“呃,还算喜欢吧,只不过她对我太好了,真的,非常好。”
孟杰的心思我太了解了,他对男欢女爱之事并不敏感,当初他配送地下录像带,自己却从来不看,我甚至一度怀疑他是否患有性功能障碍。偏偏这样的人谈起了恋爱,看来这小子这次动了真情。
回去的电车上,我倚着车门,手机上的时间显示为23:27,孟杰这小子真是可恶,为了让我见他的女友,居然耽搁我这么长时间,看来回去只能睡三个小时了。我不快地合上手机,本想合眼小睡一会儿,可脑海里却总是萦绕出张茜菲那张幸福、陶醉的脸。看来她是真心喜欢他,那么他也是如此吗。如果仅仅是被对方的行为所感动,才要和这个人相处,那么这份错位的爱对两人终将失去根本意义。可就在此时,脑海里又浮现出孟杰的神情,那是他说“她对我太好了,真的,非常好”时的神情,这幅神情也流露着和阿茜同样的幸福和陶醉,看来这份爱对孟杰有着多么强大的安抚力。他太孤单、太无助了。正是因为这份说不清的爱让他的心有了依托,也许应该接受对方的爱才对,这么做对两个人可能都是正确的。
恋爱还真是麻烦啊。这让我想起了曾经的女友,因为出国的缘故,我们分手了,究其分手的理由,与其说是两地相隔,不如是距离让我看到了彼此的差异,这包括性格,也包括对生活的态度。那为什么当初在一起时没有察觉呢,似乎大多数的恋情都是感性中催化起来的,恋爱的热度不会让你有过多理性的思考。此外,年纪和经历也注定了我们的肤浅,我们看不到多远,也领悟不到深处。只有等事态发生变化之时,局中人才会慢慢明白此中道理。于是,我毅然决然地选择分手,终结了这份没有结果的、所谓的爱。于是在女友的朋友嘴里,我被扣上了“为出国享乐而抛弃女友”的罪名,虽然我对受到这样的诋毁而感到无辜,但也没有过于在意,可每当回想起分手那天的情景,我都心如刀绞,很想放声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