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何刚打来电话,他告诉我随时都可以过来面试。我挂掉电话后,竟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我拿来了镜子,想看看自己开心时的模样,的确镜子里的那张脸早已被喜悦融化了。
何刚介绍的这家店是位于新宿的一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大型洗浴中心,工作时间段为晚间十一点半至早间八点半。
晚上十点,我准时站在新宿车站东口的花坛前,呆呆地望着眼前络绎不绝的人群和周围此起彼伏、高耸林立的大楼,这是我第一次目睹夜晚的新宿,想不到此时的她才展露出“不夜城”的华彩之貌。
记得初次走访新宿是在2002年日韩世界杯的年初,站在新宿的街头,我初次感到被一个城市、一个地区的繁华所惊呆。那股来自陌生地域的强烈压迫感,使得我只顾转动眼球不停朝四下张望,而没有片刻停下来延缓的时机。走在熙来攘往的大街,看着身边形形色色的都市男女,商铺和看板,所到之处都是陌生和新奇的感觉。我就像一个探险者,小心翼翼、诚惶诚恐般,在新宿的街巷和人流中游荡。
当时的新宿正处于世界杯开赛前的酝酿时期,届时大量游客将涌入东京,沉寂已久的RB经济将有望得到提升。同时,向来不好对歌舞伎町插手介入的RB警方在此契机下,也可理所当然地对这里的各大风俗场所进行全面整顿,力图以良好的形象面对世人。
一直以来,歌舞伎町的事情都是在黑帮的势力下得到内部解决,而警方一面受制于黑帮和政坛间的利益关系,另一面还要行使职责来维护社会正常秩序,正是处于这种两难境地,也就不便插手其中。而如今,因为召开国际体育盛事的缘故,这里受到破例管制,净化后的歌舞伎町自然不会再引来大量游客,如此的盈利路径被封挡,当事人岂能保持沉默,作为红灯区的从业者们自然会对此发动集会来进行抗议。但风俗营业毕竟是RB一个持续已久的社会现象,怎能因一场国际球赛便彻底得到净化,一阵风过后,仍会再次复苏。看着眼前被霓虹所笼罩的街景,还有那往来此间的红男绿女,这片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景象也许会永远这样保有着她的本色。
不多时,何刚风尘仆仆地赶来了,我向他招了下手,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他也看见了我。
“刚哥,不好意思啊,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我正式向他回谢道。
“谢啥,你运气好,赶上时候了,要不是店里缺人手,我想帮都帮不上呢。”何刚爽朗地说。
“要不是你有心留意,我也不会有这次机会。”
说到这,我难抑内心的五味杂陈,声音竟然哽咽起来,好在周围人声噪杂,才没被何刚察觉。
“杨赞以前也帮过我,在RB找个好工作不容易,这是应该的,你就甭跟我客气了。”
何刚走路很快,大多是沿着道边走,似乎这样才能避开人群以节省更多时间。他轻车熟路地带我穿过两条繁华的大街,在第二条大街等信号灯时,我隔着马路向对面望去,便看到那个十分有名的歌舞伎町三丁目的霓虹大门。
进了大门,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夜店,继续向霓虹深处走去,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开阔的广场,广场四周电影院、餐厅、娱乐厅、不动产林立,何刚给我介绍的那家叫“欧风”的洗浴中心就坐落在广场东侧的一个灰色建筑物的地下。我跟着他从侧门的员工入口下去,走了两段光线昏暗的楼梯后便进入一个铁门,门的里面是一条窄小的廊道,廊道左侧有一面木制鞋架,我学着何刚,把鞋脱下放进鞋架,踩着灰色地毯走进廊道尽头的另一扇铁门。
进门前,何刚突然转身对我小声耳语道。
“刚才跟你说的注意事项你都记住了吧?”
“记住了。”我说。
何刚好像还不放心的样子。
“那你再复述一遍。”
“他们若是问我会不会做料理,我就说以前在料理店打过工,料理绝对没问题。”我复述道。
“呃,让你这样回答是因为现在厨房的位子有空缺,而且那里的活相对轻松些,你如果能进厨房,就会少吃些苦头,所以一定要争取。”
被何刚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心里又没了底。
“可是我的确没做过料理啊,这样说真的行吗?”我再次确认道。
“不要紧,厨房的活一学就会,没啥难的,你只管说会做就行了,绝对没问题的。我就是当初没进厨房,吃了不少苦头。”
我明白何刚的用心,连连点头应允。
推开门后,一个不算宽敞,点着日光灯的小房间呈现在眼前。房间呈“L”形,墙壁一侧有序地排列着铁制的浅灰色衣柜,衣柜直通向房间的最里面,每个柜门上都写着员工的名字。在“L”的转角处设有一台红色饮料贩卖机,此时正发出沉闷的轰鸣。墙上的黑色挂钟下,立着一面孤零零的落地镜。另一侧墙上挂着一面陈旧的白板,上面用磁石夹着几张记录着数据的表格,一个小冰箱和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并排靠在墙角,好像一对恩爱的情侣。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咖啡色长桌,两侧罗列着折叠座椅,一个若大的玻璃烟灰盘孤零零地躺在桌子中央。
“这里是员工休息室,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去叫老太太。”何刚把背包塞进衣柜,便向休息室外间走去。
可能是来得早的缘故,屋里别无他人。我拘束地坐在长桌前,东瞧西望,本想静下心来想想接下来的面试,却怎么也集中不起来。
廊道里传来开门声,接着有人在说话,声音由远至近,随即两个人推门走了进来,屋里的安静瞬间被打破。两人都戴着眼镜,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一瘦一胖,抄着满口中国话,毫不避讳地闲谈着。瘦高个弓着背,见屋里坐着个陌生面孔,先是一怔,然后径直从我面前走过,身后的胖子嘴里不停说着什么,看见我后,现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我直了直身子,略显尴尬地向他们望了望,心想在这打工的怎么都是中国人。
不久,何刚回来了。
“老太太这会儿忙着呢,稍后过来,你再等一会儿。”说着,他开始换起工作服,看来他今晚也有工。
“哦,对了,介绍一下,他是郝文涛,日文名叫井中,沈阳的老乡。”何刚指着那个矮胖的人说道。
“他是高鸣,日文名叫岛田,苏州的。”说着指了指那个瘦高个。
“他是我表弟,叫左凡,我介绍来的。”
我随之向两人点了点头。
“怎么你们都有日文名吗?那刚哥你叫什么?”我不解地问道。
“他叫杉山,来这的人都有日文名,因为打工的几乎都是中国人,RB人叫中文名不方便,给客人的印象也不好,所以就都以一个RB假名做代替了。”一旁的郝文涛接过话茬回答道,他的东北口音很重,听过后让我倍感亲切。
何刚所说的老太太是夜班的管理人,她叫加贺,人员调动的事都由她负责。几个人正闲聊间,加贺来到休息室,她是一个身材矮小,看似精明干练之人,眼角和嘴边的皱纹表明她已上了年岁,但白皙的肤色加上淡淡的妆,倒也让人难以猜出她的实际年龄。我站起身礼貌地向她问好,彼此礼过后,加贺递过合同书让我填写,内容无非是一些个人信息,例如签证类别和期限、住址、所在学校、银行账户、联系电话等信息,最后是签名和指印。
没过一会儿,一个叫马场的男人从外间走进休息室,经何刚介绍得知他是深夜班的经理,职位在加贺之上。马场看似五十上下,两鬓斑白,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谦和,给人一种一丝不苟却谨小慎微的感觉。他果然问我能否在厨房工作,我用事先准备的答词加以应对。一番话过后,马场又和身旁的加贺商量了几句,最后决定我下周过来上班。
此时,深夜班的员工陆续来上班了,小屋里顿时人声嘈杂。我为了赶最后一班开往所沢的电车,没在店里过多逗留,辞谢何刚和众人,便匆忙离开了“欧风”。
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的踏实感,我虽然不是很喜欢这里嘈杂纷扰的环境,但能有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已经足矣。想到今后将要在这里为新的生活打拼,内心百感交集,充满了无限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