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湖畔,两个凫水而出的人,湿淋淋狼狈地坐在地上,湖水湿透了衣物。两人捡起附近的干柴,用真力摩擦生起火来,褪了外衣烤火。
“想不到...你...你居然会在屋里打一口井。”
“你错了,是这口井外造了一间屋子。”莫九渊纠正道,解下了束发的缎带,湿绸一样的墨发披下。
“所以,方才在水里隐约听到的那声巨响...”韩危明好像明白了什么。
“江南霹雳堂三年所特制的火药,不凡。”口气里的淡漠掩盖了那一点夸赞的语气。
“所以,这不是逃杀,而是做局诱杀。诱人入局最好的条件,是让别人以为你身在其中。”
“若你再慢一点,我这局就没有意义了。”
莫九渊语带一如既往的凉薄,可分明语气里把他设想得极重要,这让韩危明此时的心情也不再那么糟糕。
“可惜你还是输了。”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韩危明蓦地侧过半身,佩剑上手,发现一个绿袍人竟无声无息地站在了身后五丈之外。
无痕的轻功,无痕的踏步,那人的足似乎踏在湖畔沙地,也没有踩出一点痕迹。无怪自己几乎毫无察觉。
那人的面容挂着微笑,笑得很安静,细眼长眉,面目温柔得如一池春水,一缕参差半白的发绦垂下,似杨柳垂湖。
可他的左手手垂在绿袍的腰侧,右手却负于身后。
韩危明感觉,那人手上有一把刀,他对兵刃的感觉总是异于常人,这把兵刃的气息却和他见过的兵器的气息不同,隐于至极,藏于至极。对于这样的兵刃,他的唯一感觉是,它完全可能悠闲地等一万年再出鞘,也可能是下一秒惊如快电来到面前。
此时,绿袍人的身影动了,像一阵无名的风起,转眼竟然瞬至。
韩危明握剑的手却松了一下,因为他看到莫九渊的指却如快剑现芒,疾迅暴起,一指隐隐动风雷。
韩危明却退了两步,手缓缓从佩剑上移开。
因为莫九渊的手指悬在绿袍客的眉间,绿袍客的左掌贴近莫九渊的胸前一寸。
可绿袍客的刀却忽然出了手,那刀似乎在袖间,那刀出鞘的惊艳,好像是一朵好看的花,开在你的面前。可以吸引一个人全部的注意一样。
彼岸有花,彼岸无花。
他回忆起一种刀法,一把刀,师父手札上寥寥几笔,诉说的这温柔却也夺人性命的刀法和名刀。刀曰:碧风痕,刀法名,彼岸花不开。
花无彼岸,风落有痕。你若见过彼岸,彼岸何必有花?你若听过风声,风声岂是无痕?
刀是带痕风,刀法是无岸花。
有痕的风能吹动无迹的花,那把刀灵动却也沉重的碧色风,吹落了一朵刚开在刀中的花。本是绽放至极的刀法,却在片刻敛起一切绚华生机,变成了枯萎死亡的刀法,止住了一切生机。他欣赏着,竟浑然忘记了出手援助。
刀落有痕,碧色幽幽,诡异奇风。风吹落了无岸的花,花落无尘。
莫九渊的身体就在这奇诡刀法下,就像刀法中寄寓的那朵即将枯萎的花。
韩危明却看到了他神奇地从刀气环绕的丈余中抽身出去,像一朵云一样,自然而然地飘了出去。
刀势却立刻收敛了,碧色入袖,那人仍是笑着,说了句:“不公平,帮了你这么大的忙,还是不肯了我的愿。”语气一如老友相逢,完全没有了最初剑拔弩张的冷意。
“到底是谁帮谁的忙。”莫九渊难得一笑,打趣道。
“你帮我啊。”绿袍客好像浑然忘了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定定答道。“既然都帮了一次画舫,偏生小家子气不给我一次痛快较量。”
“若太容易得到满足,有什么趣味。”莫九渊坐下抖着衣袍,打了个寒噤。“尤其是对你。”
“倒也是。”绿袍人很认真地回了一句,并没有生气,向韩危明走了过来,他似慢履轻云而来,足下微尘不染,笑嘻嘻地盯着他的剑,眼神闪烁过一些奇异迷离的色彩。
“那剑,你现在不能挑战。”莫九渊出了声,又打了个喷嚏。
“放心,我对这柄剑有兴趣,这人嘛...”绿袍客刻意拖长了声音,却并没有说下去的意思。
韩危明倒是并不羞恼,坦然却也郑重地道:“不错,我现在赢不了你,可不代表这剑逊色了你的刀。”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胜过那把刀的把握,三成也不足,他是个沉稳的少年人,对于不足三成机会的事情,他不会做,更何况,这把剑的名声,绝不允许他轻易落败。
“‘饮秋寒’和‘碧风痕’同列《名器录》,早晚要一争翘楚。”绿袍人说得极轻,目光却不再看他。
“衣物还未干,不妨说说战况吧。”莫九渊开口岔了话题。
绿袍客盘腿坐了下来,神态恣意:“谷口二百人,谷中五百人,当中三百强弩手,四百剑手刀客,算是不差的杀手。”
“嗯,和预期差不多。”莫九渊把烤干的长发慢慢束起来。
“你的吩咐,只带二十高手,在听到声响后出手。”
“这种冷竹是天山派制作天山神芒用的,配合特制的火药,威力足以解决那五百人,贵堂的高手,想必能应付这孤立无援、惊慌失措的两百人。”
“我们还剩下些时间,看了你布置的那场烟火的后景。”
“有活口吗?”
“你对谁不自信?”
“你们还找到什么线索了?”
“他们想来还潜伏在那个茶坊。”
“你带来的人怎么样。”
“足够找到他们,再找一次晦气。”
“那就再去,顺着线索,趁胜追击。”
“好。”两人会心一笑。
“等等,你确定是现在,可现在他们锐气大挫,死了这么多人,他们若不撤走,也一定森严戒备。而且他们也许在分堂里还安插了眼线。”韩危明诧问道。
“这是一件好事,让他们觉得自己能安全了。”绿袍客笑道。
“你的意思?”
“对方以为我们得手后必定快马加鞭赶往京师,上报总堂,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冒险藏匿在那个茶坊,反而是安全,他们还可以借此机会整顿隐藏,之后想再来收拾他们的眼睛,就有些麻烦了。现在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他们决料想不到。况且他们有防备,我们亦有准备,杀了画舫的人,一鼓作气,才是真正的回敬。”莫九渊寒电目光扫过两人,绿袍客敛藏了笑容,点了点头,韩危明也定了定心,听候莫九渊的吩咐。
“现在,我们就出发,你也去。”莫九渊眼中的寒焰炽盛起来。
韩危明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负剑站立在了他的身边,他的衣服,此时却还是湿的。
水滴在地,融入江畔泥沙里,燃尽的火被风带动,一点黑色的木灰屑飞洒,携江尘卷入浊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