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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城之恋(一)

一九三四年早秋时节,一辆大篷马车在湖南南部的一条山道上奔跑着。车上坐着四个人,其中三人农民装扮;另一个学生模样,黑色学生上装加灰色的裤子。这个学生模样的小伙子叫林星,今年十七岁。他长得眉清目秀的,乍看像个文弱书生,双眼透出的目光有些忧郁,但眉目间却英气毕露;白皙的皮肤在这山区显得特别的刺眼,一点也不像山里人,倒像是个城里的小伙子来这大山里游山玩水的。

这辆马车的目的地是兰田县城。林星是去县城上学的,他考上了兰田县唯一的高等学府——兰田高中。

虽然酷暑已去,但早秋的阳光依然灼热。山路如同一条大蟒蛇在山腰间蜿蜒延伸,马蹄扬起的尘土在干燥的空气中膨胀,远望去像是一个黄色的巨球在滚动。山路的两旁都是高大的松树,不时有鸟儿从中惊起。山脚是一条小溪,溪中乱石林立,溪水从山上俯冲而下,击打着石头发出哗哗的响声,这声音在山谷中回荡便具有了摄人心魄的力量。

林星的心情很好,欣赏着秋天的景色,丝毫感觉不到肃杀的氛围,却像置身于春天般的鸟语花香之中。因为他要迈出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林星的内心里对未来充满了美丽的憧憬,他渴望能够走出大山去大城市生活。尽管他已在这大山里生活了十年,但他并不真正属于这里,至少他的心不在这。其实,他本来就是城里人。林星出生在上海,一直与爸妈在上海生活着。七岁那年,他的爸妈要出国去留学,就把他送回了外婆家。但从此他的爸妈便没了音信,不知道他们去了哪,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如今,林星对于上海和自己的爸妈都只残留了零星模糊的记忆,而这些记忆总是让他的心飘向远方。他经常会做一个梦,梦见妈妈牵着自己的手站在路边等一辆叮当响的有轨电车,梦见自己依偎在妈妈怀里坐在那摇摇晃晃的车厢里。这个梦陪伴了林星的成长。他的兴奋之情和对大城市的向往正是源自于对妈妈的思念。妈妈正是从大山来到县城,再从县城去往更大的城市。如今他正在沿着妈妈走过的道路前行。

马车下了山,进入一条比较宽敞的官道,官道的两旁零星的有一些房屋出现。又行了一个多时辰,出现一个比较大的村庄。一个女孩在路边招手,马车停了下来。她迈着碎步小跑了过来,长发被风吹散了,遮住了半边脸。坐在最外面的林星伸手把她拉上了车,马蓬很矮,她只能弓着身。她拢了拢被吹散的头发,林星看清楚了她的脸。这是林星长这么大见过的最美的脸。标准的鹅蛋脸型,樱桃小嘴,一双眼睛脉脉含情,因为刚才的小跑,双颊泛上一层红晕。林星的心里一阵慌乱,他向外挪了挪,把里面的位置让她坐。她说了声谢谢,便挨着林星坐了下来。这个女孩年纪与林星相若,穿了一件暗红色的花格子衣服,一条黑色的裤子。林星转过头去看她,正遇了她也回眸过来,四目相对时,女孩大方地笑了笑。林星也笑了笑,但笑得极不自然,他缺乏与女孩交往的经验。

马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摇摇晃晃地前行,此时已是中午,女孩有些疲倦,闭上了眼睛休息。不一会儿,女孩竟睡着了,她的头歪下来正好靠在林星的肩上。林星从未有如此近地与女孩接触过,他的心狂跳起来,他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一动不动地坐着,生怕弄醒了她。女孩的头发拂在他的脖颈上,有些痒,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他闻到一种馨香,那种香味比山上梨花的香味更令人心醉。林星真希望这种状态一直保持下去,马车永远也不要到达终点。

但马车似乎跑得更快了,一个小时的路程好像只用了半个小时。马车终于到达了县城的驿站。乘客们下车的声音把女孩吵醒了。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枕在了一个陌生男孩的肩上,赶紧抬起头,脸上泛上一层羞涩的红晕。她说了声:“对不起”,便拿起包裹下了车。

林星想要叫住她,但叫住她后又该说什么呢?林星虽然出生在大城市,但十年的山里生活已经把他变成了一个地道的山里人。而山里的男孩是从不会主动与陌生的女孩说话的。正是这个多年养成的习惯让林星怔怔地看着这个自己一见倾心的女孩走出了驿站的大门。待到他醒悟过来,拿了行李追出去时,早已不见了女孩的踪影。林星感到非常的懊恼,他为自己在一个女孩面前举止失体而懊恼,也为自己的胆怯懊恼。先前欢愉的心情已消失殆尽,林星就像是一只被斗败了的公鸡全身都蔫了下来。

兰田高中就在驿站的斜对面,步行五分钟就到了。这里的学生是通过全县的统考排名择优录取的,尽管少不了一些走后门的达官贵人的子弟,但相对还比较公平,有许多乡下人和穷人的子弟凭着自己的真实成绩来这上学。每年仅招收100名学生,分成两个班。在这个偏远的小县城,兰田高中无疑成了那些怀揣梦想的年轻人的向往之地。

走进学校的大门,面前是一条宽若二十米、长若五十米的大道,路面用黄泥土和鹅卵石铺成,道路的两旁种着高大的松树和梧桐树,繁茂的枝叶从两边伸过来连在一起,如同搭了一个凉棚,走在中间竟然见不到阳光。道路的右边有两栋两层的楼房,黄泥巴的墙,楼面、楼梯和栏杆都是木质的,这里是学生的教室和宿舍。道路的左边有一栋红砖砌成的两层楼房,一楼是办公室、二楼是教师的住房。还有一栋平房,那是食堂。道路的尽头连着一个宽大的操场。

林星办好了入学手续,把行李搬去分配的宿舍。宿舍是用教室改成的,很宽大,里面摆了二十几张高低铺床。由于只有乡下来的学生才住校,所以一间房里容纳了几个班的住宿生。教室在另一栋楼里,相隔只有十几米远。第二天,林星上街去逛了逛,顺便买了些日常用品。以前林星也曾来过县城,最近的一次是两年前,他随三表舅进城购买年货,但由于时间匆忙也没有好好地玩玩。现在倒是时间充裕了,却又感觉百无聊赖的,打不起精神来。第三天就正式上课了,第一节课是新生见面会,全班五十名同学,除了一名请假,全都到齐了。班主任是个肥胖的中年男人,他照例在讲台上作了一番激情洋溢的讲话。全班有三分之二的人都是家住县城或者县城近郊的村庄的,有不少的人都彼此认识,很快大家便熟络起来。林星是大山里来的,人生地不熟,加上他性格内向,不喜欢主动找人说话,所以几天过去了依然是形单影只。

新的环境、新的同学、新的生活并没有让林星的心情好起来,他总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上课的时候,听着听着便走了神。究其原因是他还沉浸在对那个女孩的思念中。再看看班上的十几个女同学,竟然找不到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他对那个女孩的思念又加深了一层。每当独处时,他就不由地想起她;每当想起她,他就会不断地责怪自己。有些人相处了很久,你也记不住她;有的人只见了一面,却可以让你记一辈子。对林星而言那个女孩就是可以让他记一辈子的人。

“如果再次遇到她,我一定不会错过的。”他这样想道,“她一定就住在城里,看上去不像乡下姑娘。”于是,他决定要去寻找她。每天放学后,林星便会上街去。兰田县是个小县城,居民都集中住在一块很小的地方,繁华处只有一条狭长的街道,花上半个小时就可以从头走到尾。热闹的地方、女孩喜欢去的地方他都会去看看。有一天,他看见前面有一个穿着暗红色格子衣、肩披长发的姑娘,连忙追了上去,跑到她前面一看却发觉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连续几天都没有收获,他又想:“也许她并不住在城里。”到了星期六,学校不上课,林星去斜对面的驿站搭车去那天女孩上车的地方。附近有一个百十来户人的村庄。林星去到村子里,把那个女孩的穿着和长相向村民打听,问了几个人得到的回答都是:“我们村没有这样的人。”林星更坚信这个女孩是城里人了。第二天,他又把整条街道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就差点挨家挨户去问了,但依然一无所获。林星并不气馁,他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他坚信自己一定会再次遇见她。但往深了一想,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又该怎么办呢?难不成跟她说自己很想她,一直在寻找她。也许她会回答:“你是谁呀?我认识你吗?你脑子有毛病吧?”。想到这点,林星便被无边无际的愁绪包围了。

但过去十天后,信心满满的他便有些灰心了:“也许她也像自己一样是大山里的人?也许她是别县来走亲戚的?也许她是从大城市来这玩的?…”

人们都说缘分是天定的,不由你不信。

上课铃响了,班主任老师肥胖的身体伴随着皮鞋敲打在木质楼面的响声出现在大家面前。与之相印成趣的是他的身后跟了一个女孩,迈着轻盈的步伐无声无息像是飘了进来似的。

“给大家介绍一位新的同学,”老师开口了,他指着跟他进来的女孩,“这位是江雪君同学,请大家欢迎。”同学们都鼓起掌来。

老师指着林星旁边的空位对女孩说:“你的座位在那。请回到你的座位上去。”

林星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这个叫江雪君的同学正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那位女孩。

课桌是长方形的,一张桌子坐两个人,学校安排尽量让男女搭配,目的是为了消除这个偏僻小城的一些封建陋习。

江雪君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她看了看自己的同桌,脸上现出惊愕的表情,眼睛睁得像一只核桃。她坐下来,放好书包,拿出书本,翻到老师讲解的页面。她忍不住再次看向自己的同桌,只见他双眼注视黑板一本正经地听老师讲课。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张信纸,在上面写道:“你是那天在马车上遇到的那个人吗?”然后把信纸沿桌面移过去。对方写了个“是”又把信纸移了过来。

“没想到会这么巧。”

“是啊。”

“我叫江雪君,你呢?”

“林星。”

“你是哪儿人?”

“大唐堡。”

“那可是武术之乡,你练过武吗?”

“一点点。”

信纸被小心翼翼地移来移去,两人都尽量把动作做得隐蔽些,以免被周围的同学发现。

兰田高中实行新式教育,开设的课程有语文、英语、音乐、自然科学等,老师也大多是从大城市来的大学生。尽管如此,传统守旧的习俗却短期难以改变。学校的男生与女生都是互不交往的,即使是同班的男生与女生,在路上相遇,也会装着像陌生人一样,互不打招呼。

有的男生与女生本来就认识,或是邻居、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到了学校也会装着互不相识。并不排斥有男女同学相互爱慕的,约了出去玩、或谈恋爱,但都只能偷偷地进行。让别人知道了,那可是很丢脸的事情,虽然学校并不禁止谈情说爱,但却会受到大家的嘲笑,爱拨弄是非的人会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来让你难堪得要死。

不过这样的习俗也并非所有人都遵守,任何时候都会有走在时代前面的人,吴克定就是这样的另类。

吴克定长得牛高马大的,大脸盘却装了一对小眼睛。他家是县城数一数二的有钱人,他能够进兰田高中来读书,当然是靠他家用金钱开的路。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湘南六县赫赫有名的“过江龙”吴擒虎的徒弟。“过江龙”吴擒虎是县城里第一大帮派龙门帮的帮主,也是吴克定的远房族叔。吴克定对第一个身份倒不怎么在意,但对第二个身份却得意得很。吴克定很钦佩自己的师傅,在他眼里他师傅是个大大的英雄。他跟同学聊天,开口便是我师傅如何如何,他把他师傅当年闯荡江湖的事添油加醋地讲出来,还真能吸引不少的听众。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师傅,想必他也是个武林高手,正所谓名师出高徒。因此,同学们对他都有些敬畏。

吴克定除了喜欢吹牛外,另一个嗜好就是找女孩的茬。他以挑逗女孩为乐事,越是害羞的女孩,他越会讲一些露骨的话,直到这个女孩要哭了,他才作罢。他见自己班里的女孩长得不怎样,而隔壁班的女孩有几个长得不赖,下了课他就钻到了隔壁班去。如今,自己的班里来了个天仙般的美人儿,他自然不会放过。等到课间的时候,吴克定来到了江雪君身旁。同学们都知道他这招,都等着看故事呢!

“江雪君”他拖长声音说,“名字很美,人长得更美。”同学们都哄笑起来,江雪君的脸也红了。

“美人,哥哥跟你商量个事呗?”

江雪君以为他真有什么事情要说,便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现在天下大乱,狼烟四起,北边是日本人的铁蹄,南边是****在作乱。虽然日本人离我们还很远,但****离我们就近了,总共只有几天的路程。****,你知道吗?红头发、蓝眼睛,见了有钱人就抓去杀头,见了漂亮姑娘就抓去做老婆。真可惜呀,你是生不逢时呀!”

江雪君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就转过脸去,不再理他。

“不过,你运气特别好,遇到了哥哥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师傅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过江龙”吴擒虎,湘南第一大帮派的掌门人。就算是****打进来了,那也得对我师傅礼让三分。让哥哥我来当你的保护人吧,我包你绝不会吃亏的。”吴克定口沫横飞地说着。他见江雪君那张漂亮的脸因为生气浮上了一层红云,粉嫩粉嫩的很是可爱,忍不住伸手去摸了一下,口中啧啧称赞:“真美!”

江雪君没有防着他会动手,这下真生了气,“你手脚干净些!我要告老师去。”

“告老师?好呀,去呀,就说我很喜欢你呀。”吴克定说着,伸了手去,想要再摸一下,不过这次他没有得逞。他伸出去的手被另一只手抓住了。他见抓着自己的手的竟是林星,他用力一扯,竟然没有挣脱。

“哎呀!见鬼了,你还敢抓我?放开!”他大喊道。

林星松开了手。吴克定就势一巴掌向林星的脑袋煽去,但不知怎么搞的,他的手又落进了林星的掌中,他使劲地扯,但怎么也扯不掉。

“我跟你说,我是怕弄到这个美人,你小子不怕死,咱俩到后面去单挑。”

林星这下松开了手。教室里课桌没有摆满,后面还留出两米宽的空地。吴克定几步走到空地上,指着林星说:“来,来,咱哥俩练练。”这时全班的目光都转向了林星。林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江雪君在他的衣角扯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去,但林星装着不知道,也走到了空地上,与吴克定面对面地站着。

“咱们得定个规矩,”吴克定说,“如果我赢了,美人归我,你不能跟我抢。”

“这个我做不了主。”林星答道。

“那这样,如果我赢了,咱俩交换个座位,这个你可以做主了吧?”吴克定说,他想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个可以,”林星答道,“如果你输了呢?”

“我输?我会输吗?”

“万一你输了呢?”

“我输了,美人就归你。”

吴克定说完,摆出一个姿势,双手为掌,一前一后,右脚下蹲,左脚弓起。他见林星双手垂立,一动不动地站着,就说:“你到底打不打呀?”。

“打呀,你先来呀。”林星答道。

“你就这样站着,连个起手式也不会?你师傅怎么教你的?你到底练过没?”吴克定练了几年武,与师兄弟过招都是摆好了姿势才开打的。

“起手式我不会,我只会怎样打赢了。”林星答道。

吴克定转过头对等着看好戏的同学们说:“你们听,这小子挺狂吧!你们不准说我欺负他,这可是他自找的。”话音刚落,右手已化掌为拳向林星的胸口打了过去。只听“咣当”一声,吴克定向后倒了个四脚朝天。这一下变化太快,大家都没看清怎么回事。吴克定自己也莫名其妙,还以为有人从后面把他拉倒了,但身后又明明没有人。他站起来说:“这次不算,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了。”

大家都觉得好笑,但终究对吴克定有些忌惮,所以不敢大声笑出来。

林星说:“再来,这次你可要小心了,不要又把自己给摔了。”

吴克定又一拳朝林星的胸口打了过来。如果说刚才他还有所保留,这次却使足了全身的力气。结果不同的是:吴克定向前摔了个狗吃屎。还好,地面是木板的,摔在上面也不怎么痛。吴克定终究跟师傅练过几年,好坏还分得出。第一次以为是侥幸,这一次他明白了对手高出自己太多,再打下去也是自取其辱。不过,他嘴上可不认输,他爬起来说:“不跟你打了,连基本的套路都不懂,我没法跟你打。”

同学们再也忍不住,哄笑了起来。这时,上课的铃声已响了第二遍,老师走了进来,用黑板刷敲着讲台说:“笑什么?笑什么?”。同学们赶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从此以后,大家把原来对吴克定的那份敬畏转移到了林星的身上。

日夜思念的那个人,坐在自己身边,挨得如此的近,可以闻到她身上传来的馨香,可以听到她呼吸的声音,可以看到她细长的眼睫毛,手臂时不时会碰着她的衣裳。林星设想了一百种结局,但绝想不到现在这种结局。一整天,林星都宛如置身于梦中,显得极不真实。

放了学,城里的学生都回家去了。江雪君在街上走着,林星远远地跟在后面。一来有些担心吴克定再来找她的麻烦,二来也想看看她家住在哪里。

这天是赶集的日子,虽然下午四、五点钟赶集的人已散去十之六七,但依然人潮涌动,街道显得十分拥挤。兰田县虽然人口不多且地处偏僻,但这里的集市却十分的繁华,因为兰田县是著名的药材产地,这里的药材产量占了全省的三分之一。集市十日一次,赶集的日子远近各县的药商和一些掮客都会涌向这里。不过采购中药材只是一个幌子,他们真实的目的是为西药而来。兰田县是广东进入湖南的咽喉,由此往南翻越南岭山脉就到了广东的境界。许多从海外来的走私品都是从这里流向北方的。在如今这种战乱的年代,西药特别是疗伤的西药就成了比黄金还值钱的东西。所以兰田县的药材市场实际上分成了明的与暗的两种,表面上是在采购中药材,暗地里却在商谈西药的价钱和交货时间。在别的地方走私药品是要被杀头的,但在这里却成了公开的秘密,只要不捅出事来,官府的人也会睁一眼闭一眼。

江雪君在前面走走停停,一会儿在这个摊上看看,一会儿去那个摊上问问。林星不紧不慢的跟着,不敢靠得太近以免让她发现。这时,江雪君回过头来,像是在找寻什么,林星连忙躲进了人群中。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江雪君消失了。林星走到她刚才站立的地方,眼睛向周围搜寻了一遍,没有发现她的身影。一个大活人竟然让自己跟丢了,林星有些懊恼。

他准备返回学校去,可是他一转身却发现江雪君站在自己身后,脸上挂着嘲笑的神情。

“你的武功一流,但你跟踪人的水平却不怎样。”江雪君说道。

自己的行为被她揭穿了,林星显得很尴尬,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好吧,罚你送我回家吧。”江雪君说话的神态像是在惩罚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林星当然非常乐意地接受了。

“刚才,你怎么突然不见了?”林星不解地问。

“我躲在那呢!”江雪君指了指路旁的一棵树,树上靠了一块木板正好可以藏住一个人。

“你怎么晚了这么些天才来上学?”林星问道。

“我奶奶去世了,奶奶家在大桥乡,离县城有六七十里地呢。你们家离县城有多远?”

“超过了一百里。”

“那么远!那你来县城要多长时间?”

“坐驿站的马车差不多七、八个小时。”

两人肩并肩地走着,江雪君突然抢前几步,然后转过身来,歪着头,双眼紧盯着林星的脸。林星让她看得不好意思了。

“不像、不像。”江雪君摇着头说。

“不像什么?”

“你是大唐堡人,怎么不姓唐?”

“大唐堡人也不全姓唐,也有一些外姓人。”

“皮肤那么白,一点不像山里人。”

“其实,我生在上海,七岁的时候母亲才送我回到外婆家。”

“难怪,原来是上海人。”

林星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上海人,童年的回忆只有母亲的影子,对于父亲的印象几乎是零。

“你的爸爸、妈妈呢?”江雪君问道。

“不知道,他们送我回来是因为要出国留学,但从那以后就没了音信。”

“没写过信回来?”

“没有。”

“你想他们吗?”

“有时想,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江雪君的家并不太远,两人说着话,一会儿就到了。她家就在街道旁,是一栋两层楼房,一层是商铺,大门框上写着“江记诊所”四个大字。林星曾几次路过这里,见有许多人看病就没怎么注意。

“去我家坐坐吧。”

“不去啦。”林星觉得第一次就去别人家不太好。

“去吧,没关系的,我还有事情要求你帮忙呢。”

“什么事?”

“去我家,我再跟你说。”江雪君拽着林星的手臂,几乎是把他拖进了家门。

厅屋很宽敞,正面摆了一排药柜,靠右边墙上摆了一张四方桌,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在给一个老人看病。门边的几张长条凳上坐了几个等着看病的人。

江雪君拉着林星进了左边的房间。这里既是厨房也是餐厅,右边靠墙一道楼梯通往二楼的卧室,左边是灶台,中间摆了一张圆形的餐桌,桌旁坐了一位年轻妇女正在研磨药粉。

“妈妈,这是我的同学林星。”

年轻妇女很友好地朝林星笑了笑,她给林星的第一印象是不像江雪君的妈妈倒像是她的姐姐。林星也点了点头算是问候。本来林星应该说声“阿姨好”之类的话,但山里人没有称呼陌生人的习惯,所以未能说出口。江雪君的妈妈端庄贤淑,秀外慧中,虽然穿着一件粗布衣服在做事,但依然掩饰不住高雅的气质。与林星见过的山里妇女是完全不同的。

“妈妈,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们去玩吧。”

江雪君放了书包,带林星从后门出去。后面是一个小院,院中摆了一张四方桌和四张长条凳。江雪君招呼林星坐下,又返回里屋倒了一碗茶出来,放在林星面前,自己坐在林星的对面。夕阳的余晖穿过屋顶散落下来,江雪君身上像是照了一层淡红色的薄纱,更显得妩媚动人。

“你的武功那么厉害,是跟谁学的?”江雪君问道。

“我没有正式拜过师,但教过我的人却不只一个,第一个教我武功的人是我表姐,教我时间最长的人是我外公。”林星回答道。

“你外公?那应该是唐门的高手吧?”

“我外公是现在唐门的掌门人。”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你那么厉害。我一直想学武,可惜没有好的师傅。要不,我就拜你为师吧?”

“拜师可不敢当,我指点你一下还是可以的。”

“那你跟我讲讲,应该怎样练法?”

“通常的学习方法是用五年练习基本功,五年练习拳法,五年练习击技。”

“那就是要十五年,时间太长了,有没有速成的方法。”

“我刚才讲的是常规的方法。速成的方法也有,就是把前两项免了,直接学习击技。如果天赋好的话,两三年就会小有所成。其实我学武也没有按照常规方法,我大多的时间都用在了练习实战击技上。”

林星的回答,让江雪君很兴奋,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她站起来迫不及待地说:“你现在就教我吧。”

林星选了一套实用性很强的唐门擒拿手教她。两个人站在院子中间,一个很认真地教,一个很认真地学,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下来。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林星想要告辞,但禁不住江雪君的挽留,且学校早过了饭点,便留了下来吃饭。江雪君的妈妈拿了一盏煤油灯出来放在四方桌上,又端出四盘菜:一盘木耳炒五花肉、一盘辣椒炒鸡蛋、两盘素菜。江雪君的爸爸也出了来,四个人分四边坐了。江雪君的爸妈都是很随和的人,特别是她的母亲,无论长相、性情都与林星心目中的母亲形象相似,让林星自然地产生一种亲切感,所以刚开始的拘谨很快就消失了。

江雪君的爸妈得知林星的身份后,对江雪君想要跟林星习武的决定都没有反对,只是告诫她习武可不是件轻松的事,要有吃苦的心里准备。大唐堡是远近闻名的武术之乡,自古即有“打不过大唐”的说法,唐门中人不参与江湖的纷争,且地处偏僻更让外人有一种神秘感。江雪君的爸爸也对大唐堡有着浓厚的兴趣,他向林星询问了一些大唐堡的历史沿革、风土人情、形胜地貌等,林星都尽自己所知具实相告。

吃完晚饭,林星又陪江雪君练了一会儿武,直到学校关门的时间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为了不成为众矢之的,回到学校两人装得像陌生人一样,谈话还是以传递纸条的方式悄悄地进行。如果说以前对江雪君的思念只是建立在虚无的想象之上,但经过一天的接触,林星真正地爱上了她。尽管林星是个感情不外露的人,但他仍控制不住自己,时不时扭过头去看她,好像生怕她会从自己的身边消失一样。她的身上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吸引着林星。

放学的时候,江雪君向林星使个眼色,示意他等会儿再走。等到周围的同学都走了,她才小声对林星说:“去我家吧。我先走,你晚些再出来,我在校门口等你。”

林星等她走了几分钟才起身。出了校门,看见她站在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下面。她看见了林星,便向他招手。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林星虽然性格内向但并不木讷。他是那种慢热型的人,他的内心活泼而健康,言辞幽默而睿智,不过,这一切只有在熟悉人面前才能表现出来。

两个人走了没多远,突然几个穿黑衣的大汉围了过来,为头的正是吴克定。

“怎么?还好上啦!”吴克定得意洋洋地说。

“吴克定,你说过话不算数,想耍无赖呀?”江雪君大声说。

“美人,我吴克定一口唾沫一口丁,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那你今天找那么多人来干吗?”

“这可不关我的事,是我师傅他老人家非要见见这小子。”

“一定是你告了刁状。”

“美人,我真冤啊!我只是在师傅面前夸耀了这小子几句,绝没有说过半句坏话。”吴克定做出很无辜的样子。他并没有说假话,他想要师傅替自己出口气,所以在师傅面前把林星吹上了天,要不这样他师傅才不会理会这些学生们的过节呢。

林星见四周都围了人,这阵式不去是行不通了,便说道:“好吧,我跟你去见你师傅。”

“这还差不多,你小子倒挺识趣。”吴克定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江雪君虽然很着急,但此时也没有好办法,她只好跟着去,怕他们会对林星不利。两人随着吴克定从一条小道进去,行了几十米远便见一座豪宅,青砖砌成的围墙有一人多高,大门框上写着“龙门帮”几个金色大字。进了大门,是一块宽敞的操坪。走过操坪再上几级石阶就来到了龙门帮的正殿。此时,大门洞开,十几个弟子分列两旁,中间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位年若五十的壮汉。林星知道此人定是大名鼎鼎的龙门帮帮主吴擒虎了。

吴克定抱拳行了个礼,说道:“师傅,这小子已经给您带来了。”

林星在中间站定,双手握拳,手臂呈水平状,两只食指伸出呈交叉状,頜首向吴擒虎行了个礼。

吴擒虎很惊讶地问:“你是唐门中人?你师傅是谁?”

原来林星行礼的手势正是唐门中人在江湖上遇见本门弟子时使用的,而且这个手势只有比较高级的弟子才知道。

林星回答道:“唐老爷子是在下的外公,唐振声是在下的大表舅。”

吴擒虎更感惊讶,“原来你就是唐老爷子的嫡传弟子,前些时候,师傅到县城来还对我谈起过你。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来人,看坐。”手下的人赶忙搬了两张椅子来给林星和江雪君坐。

唐门的辈分是按“诗书光峻德,礼义振家兴”顺序传承的。林星的外公属“义”字辈,林星的大表舅唐振声属“振”字辈。而唐振声正是吴擒虎的师傅,所以吴擒虎与林星同辈,林星应该叫吴擒虎师兄。来县城的时候,唐振声就交代过林星,在县城遇到什么麻烦一定要来找自己的这个徒弟。

吴擒虎与唐振声名为师徒,但实际年龄却差不多。当年吴擒虎行走江湖偶遇唐振声,两人交手,不出两三招便败在唐振声手下,他便死缠着要拜唐振声为师。唐振声见他态度诚恳且人品还不错就收下了他。但知道他是江湖中人,便声明以后他行事不得打唐门的旗号,以免祸及唐门。他以记名弟子的身份跟唐振声学习了几年,武艺大进。后来,再次闯荡江湖,打出了响当当的“过江龙”的名号,并且创立了“龙门帮”,势力遍及湘南一带,黑白两道都要给几分薄面。饮水思源,他今天有这样的成就,与唐门的教导是分不开的,因而,他对唐门充满了感激之情。而眼前的这个小伙子,在唐门的地位非常特殊,虽然两人的年龄相差较远,但也不敢怠慢了。

吴擒虎对站在前面的几个弟子说:“你们,过来拜见师叔。”

这一切都出乎吴克定的意料,但师傅的话他也不敢不听,只得跟了几个师兄过去行礼。

吴擒虎的弟子的年龄都比林星大,林星不敢以长辈自居,连忙站起来还礼。

吴克定本想让师傅替自己出口气,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他虽然在师兄弟中排名靠后,但却很有人缘,因为他家很有钱,而且吴克定为人又大方,经常给师兄们一些小恩小惠,因而这些师兄都乐意听他的使唤。此时,他向为首的人使了个眼色,此人三十多岁,姓周,是吴克定的大师兄,也是武功最好的一个。其他人行完礼都退回了原位,周师兄却站立不动。他对林星说道:“初次见面,还请小师叔指点指点。”林星比他的年龄小的多,所以他特意在师叔的前面加了个“小”字。

林星知道所谓指点就是要比试一下的意思,连忙摇手说:“不行,不行。”

周师兄并不等他同意,已跳到中央,双手抱拳说:“请。”

林星看了看吴擒虎,希望他能阻止,但吴擒虎却说:“小师弟,你就随便比划几下吧,要不然他们不会甘心的。”唐振声前次来县城与他谈及近几年武林中的后起之秀,对这位唐掌门的外孙赞不绝口,所以他也很想看看这位被师傅如此夸耀的年轻人的武艺。

林星没办法只得向前走了几步,站定了,抱拳说道:“师兄,请。”林星与吴克定是同学,所以按吴克定的辈分称他为师兄。

周师兄知道对方是长辈的身份不会先出手,便不再客气,左手挥拳打过去,但这是虚招,霎那间,右拳已后发先至,眼看便要触到对方的鼻梁。林星后退了一步,恰恰躲过了这一拳。周师兄左手向右横扫,左脚踢向对手的腹部。林星后退一步,右脚抬起,躲过上下的进攻。

周师兄双手连环出拳,迅捷异常,不让对方有喘息之机。林星再次后退一步,此时,他右手挡住来拳,左手挥拳出击。周师兄连忙后退躲避来拳,明明已经躲过了,没想到林星化拳为掌近距离发力按在了他的胸口,一股大力逼得他连退几步。林星向前走三步又站回了原位。

这一来一去,胜负已分,但周师兄并不认输,他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接连向林星进攻了十几招,林星只是在原地旋转,再没有后退半步。但他只是见招拆招,并不进攻。这可恼了周师兄,他忽地腾空而起,使招“连环鸳鸯腿”向林星踢去。林星一斜身,伸出右手抓住了周师兄左脚的脚踝,向前微一使力,周师兄平稳地站在了地上。如果林星的手向上抬高半尺,周师兄非得摔个四脚朝天不可。

周师兄抱拳说道:“多谢小师叔指点。”他知道对手保全了自己的颜面,且自己与对手相差太远,再比下去已没有意义。

吴擒虎见林星果然武艺不凡,很是高兴,此时已到吃晚饭的时间,便留了林星与江雪君吃饭。林星知道江湖上的朋友都喜欢直来直去,不喜那些繁文缛节,如果推辞反倒显得自己小气,便答应了。江雪君怕爸妈担心,就写了张纸条让吴克定派人送回家去。

吃了饭出来,时间已经不早了,林星把江雪君送回家便返回了学校。

林星成了江雪君家的常客,他陪江雪君练武,江雪君则帮他补习英语。林星以前在乡下没有学过英语,到了县城才第一次接触英语,学习起来很吃力。第一次英语小测验,林星在全班排在了倒数第几名。好在林星是个很聪明的人,在江雪君帮助下英语水平已有了很大提高。而江雪君在练武上也很有天赋,再加上非常地勤奋刻苦,所以也进步很快。林星刚开始想:一个女孩子学武不过是一时的兴趣罢了,过不了几天就会厌烦的。况且练武是件很辛苦的事,哪个女孩愿意吃这种苦呢?没想到江雪君把练武当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来做,头天林星刚教完的,第二天她就能熟练地演练。林星知道对于一个没有多少基础的人要做到这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意味着林星走了以后她还要独自地练习几十遍。林星对她心疼了,他开始认真地对待这件事,并根据她的体质特点专门为她设计了一套教习方案,这样就可以缩短教习的时间,她也可以少吃些苦。

林星对江雪君的爸妈也有了一些了解。江雪君的爸爸名叫江致远,本地人,妈妈名叫李慧玲,长沙人,两人在湖南湘雅医科大学相识、相恋并走到了一起。三年前他们辞去了长沙的工作,回到家乡来创办了“江记诊所”,既给人看病也做些药材生意。

每个星期六林星都会来江雪君家帮忙,因为这天是“江记诊所”免费看病和免费送药的时间,天还没亮“江记诊所”门前就已经站满了来看病的人,这些人都是外乡的难民和本地的穷人。由于人数太多,而“江记诊所”财力有限,无法满足所有的人,因此江致远决定每周发放50个免费名额。为了保证这些名额能够派给最需要的病人,江致远便让他的伙计李亢来把第一道关,按病情的轻重和路程的远近来确定把名额派给谁。李亢是江致远的表弟,三十多岁,皮肤黝黑,身体强健,一副典型的农民模样,因自幼父母双亡,是在江致远家长大的,与江致远的关系如同亲兄弟一般。林星的任务是协助李亢维护秩序。江雪君则做她爸妈的助手。从早到晚一整天都没有休息,虽然很辛苦,但林星的内心却很愉快。

扶危济困在大唐堡的家训中有着很重要的位置,如今的大唐堡有近一半的人都是非唐姓人,这些人都是几百年来唐门收留的逃难人。唐门帮助这些一无所有的人安家、谋生、繁衍后代。现在唐门的实际负责人——林星的外婆就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而林星是外婆一手带大的,从小耳濡目染,在林星的心里扶危济困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过,以前只是听到和看到,

如今却是亲身参与,感觉自然不同以往。当他看着一个一个的病人带无助的眼神进去,却又满脸欢欣地出来,他便觉得生命又多了一层新的含义。而在他的内心深处更让他高兴的是:江雪君和她的家人都是值得自己敬爱的人。

星期天,江雪君有睡懒觉的习惯。这一天林星吃了早餐,打了一会儿篮球,眼看快到中午了才去她家。江雪君的妈妈正在里屋碾磨药粉,见到林星进来便说道:“林星,你上楼去把那个懒虫叫起来,我马上要做中饭了。”

这是林星第一次上她家的二楼。楼上并排着三间卧室,江雪君和她爸妈各住一间,另一间放了一张空床和一些杂物。江雪君卧室的门虚掩着,林星轻轻地推开走了进去。卧室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个大衣柜、一个书桌。书桌上摆放着一叠书、一盏煤油灯和一面镜子。林星拨开蚊帐,用蚊帐勾勾起来,他看见蚊帐勾上系着一只漂亮的白纸鹤。江雪君还没醒,一只手露在被子外面,脸色桃红,鼻子发出柔和的呼吸声,散乱的头发遮住了眉头,被子的被面是藕色的面底配上几朵葱绿的水仙花。好一幅睡美人图!林星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江雪君睁开眼看见是林星,又把眼睛闭上翻过身朝向里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转过身来。

“你怎么那么早?”她睡眼朦胧地问林星。

“还早?”林星指了指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马上就要吃中饭了,你可真能睡的!”

“哎呀!”她娇嗔道,“一个星期有六天都睡眠不足,只有今天才稍稍多睡会儿,谁像你呀,精力旺盛!况且我还处在发育阶段,睡眠不足会影响大脑发育的。”

林星笑道:“在我们那儿,象你这样的年纪早就是几个孩子的妈了。”

“那是因为你们那的人还生活在十六世纪。”

“懒人就是理由多。我先下去了,你赶快起来吧。”

“好啦!”

吃了中饭,李慧玲对江雪君说:“君君,你与林星去塔下寺挑一担甜水回来。”

“好嘞。”江雪君答应道。她让林星挑了一对木桶,两人出了门来向塔下寺走去。

“你去过塔下寺吗?”江雪君问道。

“没有,倒是听说过。那里有一口古井,井水冬暖夏凉,而且特别的甜,传说是观音娘娘往井里撒了一滴圣水,喝了可以祛病降魔的。”

“那都是迷信的说法。不过那井水真是特别的甜,如同放了白糖一样,特别的好喝,城里的人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去那挑水。”

塔下寺在县城的南郊,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林星从远处望去,只见一座高高的宝塔,塔身已经倾斜;宝塔下是一座寺庙,寺庙的围墙也剥落得很厉害。从寺庙的正门进来是一块宽阔的操坪,古井就在操坪的左侧。操坪上已站了许多打井水的人,他们都很安静,没有喧哗和争吵,大家都很自觉地排队,因为他们都觉得这一刻观音娘娘正在天上看着自己呢。

江雪君让林星把木桶放在一颗树下,说道:“我们先去玩玩再来吧。”

走上石阶,来到大雄宝殿,这里是塔下寺唯一保存得比较完整的殿堂,殿堂的正**奉着观音娘娘的佛像。由于年久失修,佛像的全身都已经溃烂了。大殿空旷而落寞,除了他们俩和一个坐在佛像旁打瞌睡的值日和尚便再看不到一个人。林星见佛像前摆放着一个抽签的竹筒,便问江雪君道:“雪君,你有没有来这抽过签?听我外婆说观音娘娘座下的签都是很灵验的。”

“我才不信那些迷信的东西。”

“你都没试过又怎知灵不灵呢!我们那儿也有一座庙,供奉的也是观音娘娘,每年的大年初一外婆都要去烧香拜佛,并且还要抽签来询问一年的运程。还真有灵验的时候,有一年签上说有水灾,那一年果真发了大洪水。”

“那不过是碰巧而已。”

“不过,说到抽签有一件事还跟你有关联。”

“怎么又扯上我啦?”

“今年的大年初一,外婆带我去抽了一签,签中说鲤鱼跃龙门,结果我就考上了兰田高中。试想想,如果我不去抽这一签,就可能考不上兰田高中;考不上兰田高中,就不会认识你。”

江雪君笑道:“狡辩!”

林星拿着签筒递到江雪君面前,“我抽了一签便遇见了你,你也来抽一签看又如何说?”

江雪君信手拈了一只签出来递给林星,林星拿到值日僧那买回了签条,只见上面写着:

文姬思汉

羌笛频吹韵更悲,异乡作客触归期

南来孤雁如怜我,烦寄家书转达知

江雪君问道:“该如何解释?”

“好像是说你要远离家乡到北方去,并且嫁给了一位王爷。”

“你怎么不说我嫁给一位皇上呢!”

“哎呀,不好!”林星愁眉苦脸地说,“你远走高飞了,我该怎么办?”

江雪君格格地笑道:“傻子,这也相信!我哪也不去,就守着你好了。”话一出口,她便觉得一个女孩家这样说有点出格了,红了脸从后门跑了出去。

虽然年年都要被外婆叫去烧香拜佛,祈求平安,但对于抽签这种虚妄之事,林星也是不信的。学了自然科学后就更不信了。但不知怎么的此时他的心却像是被人用针扎了一下。

大雄宝殿后面,走下石阶是一块平地,平地旁有一株枝繁叶茂的榕树,据说树龄已有两百多年,树冠撑开来把平地遮住了大半。平地边上的围墙已经坍塌了,站在平地上就可以看到寺庙后面的河流和田野。田野的尽头就是重峦叠嶂的南岭山脉。

江雪君站在平地的中央,问道:“你知道这块平地是干什么用的吗?”

林星摇了摇头。

“据说两百多年前这里来了一位少林武僧,这颗榕树就是他种的,这块平地就是这位高僧每天练武的地方。”

林星点点头,“这里确是个练武的好地方。”

江雪君双手抱拳,说道:“林兄,我们何不效仿古风也在此地演练一回。”话音未落已跃身而起,右手化掌为刀砍向林星的咽喉。林星一怔之间身体后仰恰恰躲过,江雪君的左旋腿又疾风扫至,逼得林星急退两步。江雪君如影随形,一记短距离的快拳连续出击,逼得林星再退两步。此时林星已背靠榕树无处可退了。江雪君右手虚劈一掌,左手一记重拳砸向林星的鼻梁。林星要躲过这一拳并不难,但那样江雪君的拳头就会打在榕树上,坚硬和粗糙的榕树皮定会导致江雪君的手受伤。要想避免这种情况而自己又不被打中只有选择出击,在千钧一发之际林星已欺身而上,右掌按在了江雪君的肩上。江雪君叫了一声“唉哟”便向后倒去。林星连忙拉住她的手往回一带。江雪君完全失去了重心,扑进了林星的怀里,她的脸恰好贴在了林星的脸上。

江雪君挣脱林星的怀抱,双颊早已泛上了红云,她跺跺脚娇嗔道:“你真坏!就知道占人家的便宜。”

林星也有些尴尬:“真没想到你那么厉害,要是没有这颗树我已经被你赶进河里去了。”

江雪君嘟着嘴说:“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两个人坐在草地上说了一会话,直到太阳西斜才回到前面的操坪,此时等待的人已少了许多。没等多久就打了一担满满的井水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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