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军噶大克的途中，冈底斯山又多了几座新峰，高原上的“圣水神山”，才从此真正有了山魂水魄……
一
55年前的北京，当李维汉和阿沛·阿旺晋美郑重地在《中央
人民政府全权代表和西藏地方政府全权代表关于和平解放西中央人民政府全权代表和西藏地方政府全权代表在《关于和平解放西藏的协议》上签字藏办法的协议》（简称《关于和平解放西藏的协议》）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后，西藏的历史从此有了新的一天。
此后，每年的5月23日，雪域都要沸腾一次，山水都要高歌一曲。
这天是格萨尔王的后裔们法定的狂欢节。
早在15年前，西藏和平解放40周年的日子里，当中央代表团团长、当年中央人民政府的全权代表李维汉之子李铁映的专机降落在拉萨机场时，藏族人民以其民族最隆重的礼节，迎接了这位来自共和国首都的使者。当年解放西藏的各路大军的代表也先后云集拉萨，他们是敲开雪域大门的英雄，他们是藏族同胞心中的菩萨。40年后，当他们重新踏上西藏的土地时，当之无愧接受那一条条雪一样洁白的哈达，云一样美丽的鲜花。
一时间，共和国开动了所有的宣传机器，几乎所有的镜头都对准西藏，对准了拉萨。中央电视台打破常规，利用黄金时间，向全世界的观众详细地介绍了雪域的沧桑变迁，雪域的古今文明，雪域的腾飞变化。淋漓尽致，完完美美地把雪域推给了世界，世界拥有了雪域。
雪域，在很长的时间里成了一个充满无限诱惑的话题。
然而，细心的人们发现，在一系列文字的、音像的宣传中。当年的四路进藏部队中的川康、云南、青海三路都有代表去了拉萨，而唯独没有见到解放了阿里31万平方公里土地的“英雄连”的代表。此时此刻，当年英雄连的幸存者们在哪里呢？
当年英雄连所在部队政治部的副主任何汉元带着全师数千名官兵的重托，从昆仑山下，专程驱车1 700多公里，赶到了乌鲁木齐。并于5月23日这天早上，在一个干休所里找到了彭清云这位功勋卓著的老英雄。鬓发斑白的老英雄含着激动的泪水，接受了鲜花和祝贺。老人哽咽着再三表示感谢说：“谢谢大家还记得我们。前些日子，南疆军区的袁国祥将军从北京回来，还向我转达了王震副主席对我和先遣连全体同志的问候。感谢大家了，40多年了，同志们没有忘记我们。我代表当年英雄连的全体同志感谢王副主席和大家的关心。”
是的，祖国不会忘记他的儿子，人民不会忘记自己的功臣。功臣也在关心着他们曾经献出过鲜血和赤诚的土地。他对何汉元副主任说：“这些日子，我很激动，几乎谢绝了一切来访和社会活动，天天盯着报纸电视看西藏，光那部《雪域的诱惑》就看了好几遍。”
5月23日，这天下午6点半。彭清云一人坐在电视机前，准备好了硝酸甘油和开水。北京时间下午7时，他准时打开电视机，从新闻联播里观看了拉萨的庆典新闻。随后，他又服了一次硝酸甘油才看完了纪念西藏和平解放40周年的专题片。老人说：“这几天，我特别想念我的战友，特别爱想往事。”接着，老人回忆了当时进军噶大克的情景。后续部队和英雄连在扎麻芒堡会师之后，进行了短暂的休整。认真学习了5月25日中央军委颁发的《训令》和《十七条协议》，为进军噶大克进行了全面准备。
5月29日，毛主席电令西北军区，命令“新疆进军阿里的先遣部队，要继续担负起侦察到噶大克之任务。”但是，鉴于英雄连当时的状况，何家产接到中央命令后，经再三考虑向喀什和新疆两级军区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过冬之后，先遣连人员马匹伤亡过半，目前战斗力尚未恢复。进军噶大克之任务，建议由安子明部担负，英雄连应继续留驻扎麻芒堡休整为宜。”王震司令员当即批准了何家产的建议，并指示：“尽快组织后送伤病员回新疆治疗。”
5月30日，独立骑兵师正式下达“安子明部之一连兵力接替先遣连之任务，担负侦察进军噶大克之道路”。消息传来，曹海林、彭清云立即召集先遣连干部开会，一致要求向上级申请继续担负先遣任务，当进军噶大克的尖兵。
6月1日，安葬李狄三后，先遣连全体官兵联名致电师党委，坚决要求担负进军噶大克的先遣任务：
“……英雄连全体官兵坚决要求进军阿里腹地，继续担负先遣任务，哪怕只剩一个人，也要将五星红旗插上喜马拉雅山。英雄连全体官兵珍惜荣誉，不当尖兵，有负厚爱，愧对烈士，我们有十余月高原生活经验，懂藏俗、藏语……”
整整十条堂堂皇皇、意坚词切、丹心可见、血泪凝就的请战报告，摆在了何家产的面前。他为难了，感动了，流泪了。批准他们的要求吗？于心不忍啊。那可是经历了九死一生后剩下来的人呀。不批准，也是于心不忍，有负于勇士的赤心。
何家产请示左齐，左齐也为难了，请示郭鹏，郭鹏同样也是于心不忍。后来，几经商议，何家产终于下定决心，满足英雄连的愿望。是日，他复电安子明并英雄连全体同志：
英雄连全体同志请战报告获悉，经与喀什、新疆军区首长研究，现答复如下：
一、撤销5月30日命令：
二、进军噶大克先遣任务仍由英雄连担负，人员、装备由曹彭二人决定，彭清云负责开进；
三、英雄连全部病号一律留驻扎麻芒堡，并由安部留足够之护理人员、药品、粮食和武器装备，所留人员由曹海林负责；
四、危重病号尽快组织后送，所需人员由安部派出，由陈信之负责：
以上各条决定后，统一由安上报师司。
何家产
1951年6月2日
当日，由先遣英雄连45名官兵组成的进军噶大克先遣分队，在扎麻芒堡成立。
6月6日，先遣分队和安子明部共同誓师出征。当天，先遣分队分两个梯队，分别在彭清云、王永平和斯拉甫带领下，保持半个马站（约25公里距离——作者注）踏上了进军噶大克的征程。6月7日，安子明率部随后开进，和平进军阿里首府噶大克的伟大进军正式拉开序幕。
二
征程遥遥，道路艰险。千里羌塘，十三圣湖相隔，冈底斯山横截去路。此去，是凶是吉，无人知晓，就连向导每天启程前都要祷告祈求神灵保佑。事隔五十多年后，彭清云回忆说：“当时，我们想得很简单，逢山爬过去，遇水趟过去，摔倒了站起来，走不动了就爬，反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坚持往前走，就是死，头也要冲着噶大克倒下，哪管什么困难不困难呀。”
出扎麻芒堡，经改则府地，先遣分队一直向着噶大克走去……
离开改则不久，先遣分队便进入了素有千里羌塘之称的草原腹地。初涉羌塘无人区的队伍，并不觉得有多少恐怖，只是感到荒凉到了极点而已。除了暗黄、褐红的沙砾，什么都没有。就连亿万年前造山运动中，隆起了高原和峰峦的石头都没有，似乎一切都被冰雪和狂风揉碎荡平了。要不是那一个个被甩在后面的高原湖泊，就是一片彻底的死海。
先遣分队出发前，除人员外，一切装备都得到了后续部队充足的补给。45人的队伍，70匹马，13峰骆驼，都是经安子明亲自挑选的，是后续部队全部牲畜的精华。但是，减去了老弱病残，装备得兵强马壮的队伍，又极快地衰竭下来。接连三天的狂风。无情地袭击着艰难行进的队伍。风夹着黄沙，裹着尘土，扬着碎石，时而迎面袭来，时而背后冲去。行进中的人马，满身都是沙土，如果不是在向前移动着，无疑就是一排排沙子雕成的塑像，倒下的战
经过十多天的艰苦行军，先遣连分队终于甩下了“十三圣湖”无人区。但是，许多原本就属病号的战士病情加重了，队伍里已经有人开始昏迷了，战马也损失了三分之一…… 6月18日，先遣分队全部到达冈底斯山主峰康仁波饮脚下。康仁波饮海拔7 167米，位于普兰境内，山势十分陡峭，冰峰林立，烟雾缭绕，是雅鲁藏布江的源头。千古冰山，因世世代代给人们以灌溉舟楫之利。造生息繁衍之福，历来被虔诚的佛教徒们视为“神山”，是境内外佛教徒朝拜之地，也是从改则去普兰的必经之路。
次日拂晓，先遣分队第一梯队，在彭清云的率领下，开始攀登海拔6 715米的“神山”康仁波饮主峰达坂——东君拉。东君拉达坂全长70公里，冰道占四分之三。
中午时分，部队攀上第一个鞍部，由雪道进入全冰道攀登。冰雕玉砌的山道，上攀十分艰难，稍不留心就会摔下冰崖，马匹根本无法行进。彭清云即令朱友臣率五名战士在前面开路，用十字镐在冰面上挖台阶，一个多小时才挖出40多米。此时，由于海拔太高，严重缺氧，许多战士脸色铁青，血管突起，先后有七人昏迷过去。马匹更是焦躁不安，乱踢乱咬，口吐白沫，有的猝然倒毙，有的失蹄崖下，不一会儿就损失了13匹战马，两峰骆驼。
彭清云一面命令朱友臣加快进度，一面找排长王永平商量翻越达坂的办法：“部队必须在天黑前翻过主峰，再停下去非死人不可，要赶紧想办法通过。”
“还能有什么办法？刨冰太慢了，而且马匹很难通过，等大部队到达时通过就更困难了。”王永平愤愤地说：“这是******什么鬼路，爬一步滑一截子。”
然而，彭清云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时，却幽默地说：“现在日本人作广告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就有丰田车。可那时我们是既无路又无车，如果当天爬不过去，先遣分队就剩不下几个人了。办法总比困难多。人急到分上，什么点子都能想出来。就在我和王永平急着商量怎么办时，通信员王万明把被子和毡子铺在冰上，一块块往前移，已经上去一大截子了。我们一看这个办法行，就让王永平往后传，把全部毡子解下来，铺路前进。40多条毡子，一直铺出了几十米，还真有点像现在迎接外国元首时铺红地毯的味道。”
“可就是来回倒腾费劲。前面过，后面揭，直到7点多钟才到了达坂顶。当时后续部队离我们还有一个多马站（约50公里）的距离，我们又没电台，联系不上，怎么才能把过达坂的经验报告给他们呢？王永平说好办。在咱们铺毡子的地方写个标语。我就让王永平先带部队下山，我和王万明返回接迎收尾的三排长斯拉甫，又在冰上为安子明他们写上了两句话，告诉他上山用毡子铺路的办法。”
彭清云说：“王永平带部队下到海拔5 000多米的地方，天就大黑了，到处都是冰雪，看不见路了。于是，他就决定就地宿营。我和斯拉甫等七八个人赶到时，都下半夜了。我一看冰上横七竖八地都躺的是人，心想坏了，怎么敢在这里睡觉。等我把队伍集合起来时，已经晚了。有个战士已经冻硬了。我很生气地把王永平臭骂了一通。驮上那个战士的尸体，点上火把领着大家往下走，直到天亮，走了也不到一公里。就这样，走了两天多的时间，才翻过了东君拉达坂”
6月22日，彭清云率先遣分队到达普兰宗境内巴格海子。海子海拔3 700米，地势比较平坦，有水有草，背山向阳。彭清云决定在海子边安营休整，等待安子明所率后续部队到达，
先遣分队在海子边上，安葬了牺牲在冰达坂上的那位战士（姓名已无法查找，彭清云、斯拉甫两人均回忆不起来了）后，又进行了两天休整。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是在这两天的休整中，先遣分队又牺牲了一排长王永平等4位同志，巴格海子岸边又有了一处先遣英雄连的墓地。
彭清云说：“我们到达巴格海子的第二天早上，一排长王永平起得特别早，我起来遛马时，他就遛完马回来给大伙烧水了。牛粪半干不干，不起火，光冒烟，他就蹲在地上吹。我回来时，锅里的水都快开了，火也着得挺旺，就对他说别吹了，水都滚了。他抬起头来笑笑说这里海拔高。六七十度就开滚，得多烧一会儿才行。谁知我走了顶多有十分钟，通信员王万明就哭着来找我，说一排长去世了。我还不信。王万明就硬拉我去看，我跑到他身边时，灶里的火还通红，水也滚开着。王万明说，他来打水时，见一排长倒在这里，头发都烧焦了，怎么拉也不动。我抱起王永平的尸体，坐在那里足足有半个多小时吧。没说一句话，也没掉一滴泪……”
“24日下午，安子明的后续部队陆续到达巴格海子。骆驼又驮来了4具尸体，翻了一个东君拉达坂，我们就先后牺牲了9个同志，巴格海子边至今还安葬着他们的忠骨。”
民间有一个传说，地上有一个人，天上就有一颗星。地上死去一个人，天上陨落一颗星。在高原上，每个人都应该是一座山峰，在“神山”死去的人，想必也都会隆起有神灵的山峰。要不人们常说的山魂水魄又怎么解释呢？
今天，当我们面对素有“神山圣水”之称的高原，望着成群结队朝山拜海的佛教徒们，有谁还会说这里的山山水水没有神灵呢？自从王永平等9位勇士的忠骨葬进此山此水的那一天起，冈底斯山才真正有了自己的灵魂。
高原50载春风秋雨，也许早已荡平了王永平他们的9座坟茔，朽尽了他们的尸骨，然而，烈士不朽的灵魂，却锲成了人民军队忠于党的历史年鉴，垒叠成了人民军队为人民的纪念岩层，也织出了人民军队无私奉献的图腾旗帜，激励着一代又一代戍守高原的军人们，去拥抱巍巍昆仑！
三
一路悲歌，一路辉煌，一路红旗飘扬。
6月25日，先遣分队抵达普兰重镇巴噶。普兰宗本索南红乾和嘎本专员赤门色的全权代表才旦朋杰，率部众僧俗两百多人出城迎接。当天，彭清云会晤才旦朋杰，联合签发声明，共同执行中央和西藏地方政府达成的《十七条协议》，废止峪崆《五项协议》。才旦朋杰代表赤门色专员和普兰宗本表示欢迎人民解放军和平进军普兰和噶大克。
6月29日，安子明、彭清云率部进驻普兰县城，并举行了庄严的人城式。
7月9日，安子明、彭清云分别率领留驻巴噶的部队和先遣分队，挥师北上，一路高歌。
8月3日，先遣分队胜利抵达阿里嘎本政府所在地——噶大克。赤门色专员亲率嘎本政府全体官员和全城僧俗出城夹道迎接，并组织政府官员牵马入城仪式。当天下午，在赤门色专员官邸举行了庄严的升国旗仪式。
至此，阿里全境31万平方公里，全部宣告和平解放。
英雄先遣连结束一年零三天的和平进军，胜利完成党中央赋予的“挺进藏北，解放阿里”的光荣任务。
四
当天下午，一阵嘹亮的军号，在先遣连的驻地响起。彭清云一一点过全连136人的名字，向牺牲在进军阿里途中的60多名烈士，报告了胜利的消息。
这天夜里，彭清云找来一支毛笔，蘸着血红的艳墨，在彭德怀副总司令送给他的地图上，在彭总亲笔画出的那个圆圈里，小心翼翼地画上了一面国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