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在汉军当中找出一个最闲的人,那肯定是非王野莫属了,他从早到晚一件工作也没干,可还冠冕堂皇地享受着汉军中的最高级待遇。
一般来说,王野的时间表是这样的:早上去找吴汉,练习剑法;中午偶尔会有刘秀的表彰与厚赏;午后冯异或是王霸常来拉一拉家常表示问候;到了晚上,刘林就会拿来从随军文吏那里借来的简书给王野翻阅。
练剑这等吃苦的事情,其实王野一开始是拒绝的,不过想到现代社会中暗流汹涌,其实也没比古代安全多少,些许武艺傍身,总比没有强,便还是跟着吴汉照猫画虎地学习。吴汉教了几次后,发现王野本就没有练武根底,学习的意愿又不是太强,就摇摇头,从此只让亲兵传授给王野,自己一边忙去了。
刘秀三番表彰王野,其意就在于树立王野为正面典型,激励将士们的建功立业之心,当然,赏赐的东西也没落下,金银财帛、华服锦衣自然是不必说,当刘秀听说王野在作战中已经损失了两匹坐骑后,又给王野送了一匹良种的北地白马,这让王野欢喜不已,围着那白马就吼起《西极天马歌》。
午后和王霸的谈话时常令人兴致高涨,别看他粗人一个,早年还是学法律出身的,讲起汉代断案故事来那叫一个活灵活现,然而令王野扫兴的是,王霸谈兴浓厚时,便会不由地说起:“小兄弟,哥哥我听说你已被赐婚了,那可是耿太守的女儿,又有咱刘三哥牵线做媒,你可真是个风光无限!”
所谓刘三哥,当然是指刘秀,因他在家族中排行老三,所以随着大哥刘縯起事的时候,手下的人都这么称呼他。不过,王野听到成亲、做媒这番话,只觉得一阵头大,不知如何作答。
至于冯异的来访倒是挺让王野吃惊,他这位大忙人按理说会有一大堆处理不完的军务,可还是出现在了王野的面前,亲切地攀谈起来。
冯异很是识趣,不提及王野定亲这回事,只问一些家世、过往来套近乎,王野早有腹稿,也都一一答之,但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冯异掩藏得很好了,但王野总觉得他的话语里有些锋芒,直直戳向自己,令人浑身不自在。
刘林这人颇为忠心,除了小打小闹地贪墨点钱之外,没什么大毛病,年岁只比王野大一些,二人相处得很好。
吴汉及其亲兵所传授的步战剑法共有十二式,当王野囫囵学了七八式之后,大军恰好回到了上谷。也正是在此时,朝廷承旨的黄门来到上谷,符立德发来了回信。
“你应该是验收完了吧?到底什么时候放我回去?你是不知道,昨天朝廷都派人下来了,给了刘秀行大司马事,封了我一个考工令,你再不放我回去,我可能就要在这里改变历史了!”王野对着耳机里的符立德吼道。
此时的王野已在上谷内分到了住房,装修精美,有飞檐、楼阁、厅堂等等,按照王霸的说法,是给太守女婿准备的婚房,这不由地让王野更加头疼,因此催逼符立德更加急迫了。
“不要焦躁,做傻事对你我都没有好处。”符立德大概也是吃准了王野的心态,并不怵他,缓缓道,“我这边已经验收了,你已完成任务,只要准备好,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我就开始传送。”
“我从穿越者那边缴获了一把手枪和一只铁盒,这东西又怎么处理?”王野道。
“手枪啊,你可以带回来,自己收着不要出事就行。”符立德说,“铁盒是什么?给我描述一下。”
王野所身处的这间空房摆满了他自己私藏的重要物品,像是穿越所带来的手机、衣物,以及把那九二式都放在了这里,平时吩咐了刘林不让外人接近,所以此时伸手就把铁盒拿了来。
王野打量了铁盒一会,说:“大概是一个柱体的形状吧,高有二三十厘米,是金属材质的,上部有个盖状物,有一块凹陷,可能是转盘类的按钮,我看看……哎呀,打开了,里面还有东西,伸出来三支玻璃管……一支空的,一支里面有蓝色液体,一支是黄色的。”
“什么,你再说一遍?”
“三根玻璃管——”
“这个……是当年特种部队运送过程中神秘失踪的突变药物,尚处在开发阶段。”符立德语气略显凝重。
“原来那个穿越者说什么自己是特种兵,都是真事啊。”王野不由感叹。
“空的那支红色的,他们叫做‘力量药剂’……”符立德思索片刻问,“你在那边有没有遇到过力气特别大的壮汉?”
“巨毋霸,何止是力气大……”
“果然,一定是穿越者带去了这三支药剂,自己还不敢使用,只给巨毋霸用了增强力量的突变药物,所以才会难对付。”
“那么厉害的巨人啊,就是靠这个吗?”王野不禁有些眼红,“反正现在剩下两个在我手里,我能给自己用吗?”
“突变药物的作用效果其实还是基于个人本身,巨毋霸在历史中,原本就是身量过人的战士,用之增益当然会更加强大。剩下蓝色的哪知是灵活性突变药物,黄色的是新成果,我还不知其效用,你要是不怕死的就试试,打开玻璃栓口服即可。”符立德坏笑起来,怂恿着王野。
王野也是从人间地狱般的战场中过来的人了,虽然没有一身生死置之度外的浩然正气,但也学了些光脚不怕穿鞋的痞气,当下没有多想,打开蓝色的玻璃栓,一口气灌了下去。
药剂并无味道,只是入口以后,好似有一股暖流从王野嘴中,流进了喉咙、消化道、胃、肠,随后,王野感觉自己身上,什么变化也没有。
“作用时间依人而定,大约是五到十五年缓慢发生。”符立德等了一会,觉得王野并没有被毒死,于是说道。
王野顿时无语。
“黄色那支你带回来吧,交给我来查清楚。”
王野很是无奈,当下结束了和符立德的通话,把东西都收拢好,心想剩下的日子要如何留下一个纪念。
此时,刘秀也待在自己的一间密室中,听着冯异的各项汇报。
“渔阳方面军队尽数返回,无异动;北部匈奴进行单于之争,无异动;朝廷方面自接到我军捷报后,从郾城调拨兵马向北进军,其名为剿灭王莽残余。”冯异俯首在旁,对一应事务成竹在胸,分门别类地向刘秀诉说着。
“邯郸加紧修复,我河北也要跟进朝廷之动向,一旦有变,即刻南下攻略王莽,不可坐失先机。”刘秀思索了一会,随即吩咐道。
“诺。”冯异领命,起身准备退下。
“且慢。”刘秀伸手制止冯异,“王野之事,你查得如何了?”
“大致有了眉目,只是尚未查明。”冯异继续说道,“我托人询问过几位道家隐者,皆言并无听闻过‘立德子’此人,又问王野何所从来,他只答是扬州,所属郡县语焉不详,似是对我大汉十三州郡县之名亦不甚熟识。”
“此人,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刘秀摆弄着手指,目光里多了一丝从不曾有过的阴冷之色,“今夜我召他前来,亲自一探究竟。”
深夜,王野将根本看不懂的《庄子》放到一旁,熄灭灯中火光,解衣欲睡,忽地刘林跑了进来,对王野道:“大司马刘公遣人深夜相邀,有要事相商。”
十几分钟后,王野秘密来到了刘秀府邸深处,一间四面围拢的屋子里,当身后的房门关上的一刹那,王野心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压抑。
“令君,请就座,莫要太过紧张。”刘秀嘴上虽是这么说,可他头戴长冠,身着袍服,无形中就给人一种地位高高在上的威压,“深夜相召,也无要紧之事,你我叙话便可。”
这便是正话反说了,如果真的只是平常叙话,不可能会深夜来谈,想必刘秀是有什么秘密之事要跟王野诉说。
王野想着,径直在刘秀下首落座,桌案上有一壶美酒、一樽铜爵,刘秀面前的摆设也是如此,兴许是要喝酒谈事。
“令君,不知你对这天下大势,怎么看?”刘秀悠然问道。
王野一听这话就来了兴趣,正想大谈王莽、更始、赤眉、公孙述等等几家势力,倏忽想到刘秀的历史背景,那可是和更始政权公开决裂、称王称霸的人,心里当下便有了计较,回答道:“丧乱已久,神器倾覆,唯有德者居之。”
刘秀接着问:“何为有德?”
“我闻《孙子兵法》有言,为将之德,在于智、信、仁、勇、严,以我之见,还要再多二者,一曰‘廉’,二曰‘明’。”
“何意?”
“廉者对己,不贪名利,以立楷模;明者对人,察鉴所属,臧否得当。言必信,行必果,则士卒用心,将士效命,百姓生死以从,此所谓‘令民与上同意’,则天下何者不可讨,谁人不可伐?”王野把千年人们总结的经验讲出来,说得头头是道。
这话说得精妙,尤其是“令民与上同意”这一出自《孙子兵法》的活用,能产生两层意思:其一,这句话本身,是教人去博取民心,民心所向、士气所在,便可一战,而不是去强调战争的合法性、正义性,自然就在不经意间把“朝廷”这一控制者抹去了;其二,“民与上”的“上”便指代“君上”,把刘秀呼为“君上”的话,这意思是在明显不过了。
刘秀何等聪明的人,早已食髓知味,他感觉到谈话越来越接近自己心中所设立的要点,不由展颜,略略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