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喝酒，碰一个喝一个，没人言语。突然，老李电话响了。
“喂，张磊？在哪儿？马上过来，烧烤老地方，都等着你呢!”放下电话，老李兴奋地说：“张磊恰好在东区开会，本来不想告诉我，看到老铁发的微信圈，知道咱哥儿几个都在，决定马上也过来！”
“太好了！这朋友圈儿也太厉害了！”
“接着讲啊，到谁了?”
嘉丽放下酒杯，看了看大家，笑着说：“我的故事和一只碗有关，一只空碗，窗台上的空碗。”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一下，然后长叹一口气说：“不好意思，多少年了，每每想起，总是会叹气。”众人不语，听她说。
我家乡是SX也就是大家知道的黄土高坡，高中是在我们县一中上的，那是我们全县最好的高中，八十年代的农村，即使最好的学校，条件也是非常艰苦。到底怎么艰苦，如果你读过《平凡的世界》的话，就知道了。在最艰苦的学校，我或许又是我们班家里条件最差的，一个月回家一次，带些咸菜回学校。实际上，刚刚改革开放时，我大大还是非常有头脑的，很早就去西安干活儿，我们家也是最早盖房子的。但好景不长，初二那年，我父亲遭遇了车祸，昏迷了三个月去世了，我们家瞬间回到了解放前。我本来读不了高中，是我姐姐放弃了读高中的机会，她说我成绩好，可以考上大学，她出去打工照顾这个家，让我好好读书。当时条件真的是差！
读高一时，我每天最怕的就是吃饭时间，因为我一个星期的生活费才五角。每个月我只能从家里带点儿咸菜。我每次只能买一个馒头，或者买一碗稀饭，就着自己带的咸菜来吃。因为太穷，每次打饭，我都是最后才去，等所有人都吃完了以后才敢去。不过，晚去也有晚去的好处，有时只剩下我一个时，食堂的师傅有时会把所有的剩饭全部给我，有时一角钱也可以买到两个馒头，有时师傅甚至会把他自己留的菜汤全部倒给我。
或许因为这个原因，我每天放学后都会自觉在学校里多学半个小时，估计时间差不多了，然后去食堂。那时，大家为了省时间，所有的碗筷儿都放在食堂前面的架子上，如果来晚了，架子上没位置了，就会把碗放在食堂门口的窗台上，吃的时候，直接取了碗排队打饭；吃完后，洗了再放上去。无论是陶瓷碗还是搪瓷缸子，都放在那儿。因为我去得很晚，所以每次只能放在食堂最后边那个窗台最角落的地方。我用的是一个最普通的铁饭盒，就是带个把儿的那种铁饭盒，那是父亲以前在工地干活时用的，也算是他的遗物吧。饭盒一旦习惯了放在什么位置，你就总喜欢把它放在那儿，即使食堂架子上有空位，我也习惯性地把它放在最后一个窗台最角落的地方。
每次挨着我的铁饭盒放的是一个棕色的陶瓷大碗，很大，就像是一个小盆子一样。每次我取碗去吃饭时，那只大碗还静静放在那里。原来还有人比我更晚。但我从来没碰到过这个人，直到一个冬天的夜晚。北方天黑得早，不到六点，天已经黑了。那天又下小雨，我小心翼翼地从房梁下挤到食堂，拿起饭碗准备去打饭；突然一只手从我背后伸过来，取走了那只大碗。碗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肩膀，我不由得“哎呦”了一声。他意识到可能吓了我一跳，忙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也没吭声，拿了自己的碗就去窗口了。
轮到他时，我听打饭的师傅说了一句：“今天你可来早点儿了，我们也可以早下班儿了！”
原来他比我更晚。
我们两人分别坐在两张桌子上吃饭。食堂很空，只听见厨房厨师们洗刷碗碟的声音。莫名其妙地，我突然感到很温暖，在这样寒冷的雨夜，有这样一个人一起吃饭，尽管两人都不言语，尽管两人隔着很大距离，但突然会有种温暖的感觉。
他吃得快，很快就站起身，跑到水管那儿洗去了，然后又把碗筷重新放在窗台那个位置。我看他起身了，也忙拿起碗筷，边走边吃。因为天已经黑了，食堂到教室有段距离，今天天黑得特别早，我一个人走，有点儿怕，我得跟着他后面走，这样才不害怕。
我紧跟着前面那个瘦高瘦高的身影，一路小跑回到了教室；我的教室在一楼，那男孩径直上了楼，不知哪个班的。
接下来，莫名其妙就养成了这样一种习惯，每次放学后都要等着他从楼上下来，走过我们的教室门口后，我才放下笔，然后跟着他的后边去吃饭。两人一前一后打了饭，然后坐在相邻的桌子上，又一前一后洗了碗，把它们放在窗台上，再一前一后回到教室。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喜欢这种追随，或者仅仅因为最初那个雨夜那种温暖的感觉。
转眼到了学期尾，学校表彰每个年级的前20名。很幸运，我也有份儿。每天放学后多学半个小时的最佳结果就是我的成绩在全年级名列前茅。第一名是男生，第二名也是男生，第三名是我。表彰大会在学校的小礼堂进行，那有个小舞台。当我听到第一个名字时，一个男生站了起来。等他走上台阶，我的心开始狂跳，因为我看到了那个瘦高瘦高的个子，他抿着嘴，有点儿腼腆地走到台前，然后低着头站在舞台中间。一件黄军袄，一条蓝色裤子，一双解放鞋。我也是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清他。紧接着，我也走上了台前。我从他面前走过，低着头，眼睛哪里都不敢看，就这样走了过去。这样的夜晚是令人难忘的，不仅自己获得了奖励，而且得知自己每天注目的那个男孩子竟然如此优秀！站在台上的我，一句也听不懂校长在讲什么，只是心在狂跳。
紧接着是寒假！枯燥的寒假突然就有了点儿不同，多了些许期待和憧憬。当我想偷懒时，内心总有个声音在说：“他可比你成绩好呢！”于是，自己马上勤快地坐起来，学习、学习、再学习！也有无数次，去翻看妈妈买的新日历，盼望着早日开学，早日见到他！
终于开学了，枯燥的日子不再乏味。难堪的就餐时间，因为有他的存在而变成了幸福的期待。每天中午下午放学后，满心期待着那个身影的出现，然后是一前一后的跟随，再是相邻就坐的吃饭，最后是一前一后的回教室。因为有了他的存在，一路上内心都是暖暖的，有心跳的感觉，有温暖的感觉！枯燥乏味艰苦的生活似乎变成了幸福的日子，每时每刻都充满着期待、憧憬、心跳、温暖！
转眼，春天来了，窗台上的铁饭盒上面，开始落土了。我要做个布袋子来装饭盒，而且我决定做两个：我一个，他一个。我让大姐在集市上帮我买了一块儿漂亮的花布，然后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缝制了两个小布袋，封口处有两根绳子，一拉布袋就合上了。两个布袋，我一个，他一个！
第二天午餐后，等他放好碗，我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把我缝制的布袋套上了他的碗，然后重新放回了原处，就在窗台上，两个绿色的布袋，我一个，他一个。
一个下午，我心跳加速，期待着晚饭的时间。与往常一样，我前他后，走向食堂。只是我故意走得很慢很慢，我怕看到他见到布袋的反应。
但等我拿饭盒时，他已经打了饭准备坐下了。原来，事情并不是像我想像得那样：他拿着布袋到处在张望，看是谁帮他做的。我有点儿气恼，感觉自己的努力被人忽视了，尽管我更害怕他会问我。
但那顿饭，他吃得似乎比平时都慢，等我吃完了，他还没吃完。这顿饭我哪里吃得下，期待他找我说句感谢话，又怕他真来找我说；他不说吧，自己又委屈，莫名其妙生气！看他迟迟不去洗碗，我可不等他了，端起饭碗先去洗了。没想我一起身，他也起身了！两人来到水池边，头一次，他离我那么近！我心跳加速，手都在发抖！我慌忙洗碗，放好饭盒，逃也似地走了。回到教室，心半天还没平静下来，很后悔自己不该这样快就走，或许他等我一起洗碗，是想和我说话呢！但不管怎样，他还是有反应的！因为回来时，两人还是一前一后，单我前他后！这小小的变化让我心跳又加速了，尽管只是小小的变化，但至少说明他知道了这布袋是我做的！两人尽管不言语，但心是通的。这份默契，这份小欣喜让我一个晚上心猿意马！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情窦初开吧！
枯燥的生活不再乏味，贫穷的日子不再难堪，一切都是因为有他的存在！
小惊喜还有很多，有时星期天晚上回校时，我会把妈妈做的饼子带一块儿，偷偷放到他的布袋里；有时会把姐姐在外面给我买的口香糖放一块儿在他的布袋里；有时，甚至会用一个小瓶子装了母亲做的好吃的咸菜也塞在他的布袋里……这家伙从来都是大大方方接受了东西，从我面前走过，从来不说一句话，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但我知道他知道是我送的！因为他现在吃饭的速度放慢了，尤其是天黑的时候，我走，他才走！我们依然一前一后，但我前他后！
暑假前的表彰大会上，我离他更近了！他第一，我第二！我们并肩站在舞台上，接受奖励，我这才发现他原来比我足足高出一个头！
漫长的暑假来了！难耐的思念在自己无数次拿他来做激励的情况下，终于熬了过去！
终于，高二开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