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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坚强男人的眼泪

少平只是写信告诉了惠英自己哪天回来,而雷区长只知道他回来的大概日期,所以矿上的领导和工人都只知道少平是这几天回来。大家都盼着这个舍身救人的年轻班长赶紧回到大牙湾。他们倒不是要他赶紧回来干活,而是要给他举行一次私人的英雄欢迎会和他死里逃生的庆祝会。矿上虽然让雷汉义区长给他办出院手续的时候还给了他两份文件,但是他们首先是肯定孙少平的。批评少平只是走一个形式而已。

对于矿上的工人要私底下给少平准备欢迎会和庆祝会,他们早就知道了,他们不会出面主持但是也不会暗地里阻止。说不定还会给予某种形式的帮助哩!

在少平昏迷着被送到省医去的时候,他们就为他祈祷:“老天爷啊!少平有爱又能干,但你也不能带走他呀!您的仆人难道还不够多么?就请你把这个属于我们大家的英雄留给我们吧!如果你一定要带走他的话,那就请再等十年或者二十年,让他成家留子以后吧!他这年纪轻轻,你怎么忍心啊?”

后来,他们得知少平没事了,就盼望着他早日康复了回到大牙湾来。一开始他们不知道少平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出院,因为他们都知道少平这次伤得很重,而且他们也担心少平会不会变成一个需要戴上一只墨镜的独眼龙,甚至担心他的脑袋受伤会不会让他变成后天性的白痴。雷汉义回来以后,他们才放下了心中那块沉重的石头,尤其是少平的师兄与下属安锁子。雷区长把已经帮少平办理出院手续的事情告诉大家,他们知道了少平这几天就要回来,所以,他们盼望他回来的心情就给加强烈了!而且他们希望他回来得越快约好,因为他们都担心矿上艰苦的掏炭生活会渐渐地冲淡他们欢迎少平平安归来的激情和为他开办庆祝会的热情。

雷汉义回来后,采煤二班的矿工们每天都要会轮流着站在可以看到走进大牙湾大门的宿舍里的某个角落,只要他们看到少平的身影,那他们就要把这信息快速地传递给每一个人。然后用他们准备好的方式欢迎英雄的归来。

少平回来这一天,正好是安锁子“执勤”。少平下车以后他并没有看到,当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的时候,这个身影已经在向另外三个他同样熟悉的身影跑去了。

他没有把少平归来的消息传开,也没有独自去找少平,因为他知道或许此刻少平更需要、更关心的人不是他们二班的和少平以前所在班组采煤工人,也不是他安锁子。而是同为他师母的惠英嫂,明明和那只会帮他的小主人的忙的小黑子。

少平刚回来,矿上的领导又不知道,而且以他现在得情况,根本不可能让他下井去。

少平回来时还有丝丝闷热的天气已经被他们吃饭时的那场及时雨给冲走洗散了。那雨倒是下得很是时候,度也掌握得很好。他此刻和明明出来放风筝只感到一股清爽的空气迎面扑来,里面还带着淡淡的硫磺味。少平已经喜欢上这味道,而且他在医院里的时候也日夜思念着这味道,就像他思念晓霞身上的那股清香味一样。

他总是不知不觉间要想起晓霞。是啊,走进他生命里的女人又多了一个,但这不会减轻他对晓霞的思念,而只会让那种思念越来越强烈。

一只手拉着明明的往前走的少平心里一直想着事,但与其说是他拉着明明在往大牙湾的平地里去,倒不如说是明明拽着他一直往前走。到来平地里,还是明明告诉他,他们可以在那儿放风筝后他“哦”了一声,停下飘散的思绪,然后问明明要怎么放,似乎已全然忘了怎么把那只大蝴蝶放上蓝天。

还不懂得大人世界的明明当然不会多想什么,他只记得上次他少平叔叔是怎么帮着他把那只大蝴蝶放上天空任由小黑子在地上追跑着“汪汪”直叫的,所以今天他就让少平像上次一样把着自己的手操作起来。

很快,少平被小黑子的“汪汪”声从思绪中唤了回来,他不觉在微风中打了一个冷颤,然后才和明明说笑着把大风筝放上蓝天……

雨后又冒出身影的太阳斜着身子,恋恋不舍的要把身子藏到大山后面去的时候,少平和意犹未尽的明明在惠英的呼喊声中才收了风筝的线。

夕阳从西边那朵朵半黑半白的云层里洒下万丈金光,把整个大地映照得一片金黄,晚风中,掩藏着乌黑炭矿的大牙湾也被她映照得在生机盎然。

少平远远的看着惠英,突然之间,他看到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他日夜思念的霞霞。他在向自己招手,在向自己微笑,他仿佛还听到那熟悉的银铃般的笑声,这笑声直浸他的心田。

“霞霞”,少平放开明明的手喊着就朝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跑去。但是他越往前跑,那个身影就越往后退,他拼命的想要追上那个身影,可他跑得越快,那个身影也就退得越快。渐渐地他发现眼前的那个身影不是自己亲爱的霞霞,而是自己的师母惠英嫂。他想直接跑上去把她当作晓霞搂在怀里,把自己那肆意蔓延的思念告诉惠英嫂,但是他没有。他不敢也不能,因为他内心的一个声音似乎在告诫他。

少平跑到惠英前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蹲了下去,然后双手抱着头抽咽了起来。惠英看见眼见的这个坚强的大男人居然在自己的面前丝毫不顾尊严地痛哭起来,一时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刻,已经走出了王世才不幸遇难的痛苦当中的惠英觉得少平是一个比自己还要不幸,还要可怜的人,她想要用女人的温情去安慰他,用自己两片温润厚实的嘴唇和从中挤出的好话去安慰他。但是除了感觉到眼前的这个男人在夕阳下显得是那样得矮小,是那样的脆弱,甚至还带着微微的沧桑外,她就像一尊认真倾听但是又是只能倾听的木雕一样塑在少平的面前。

她的眼里没有进沙子,但是她的心里却起了风,心中的波涛上下翻滚着,排山倒海一点也没有停歇的意思。她的心感到一阵剧痛,但也只能剧痛了。

明明见他少平叔叔跑到他母亲的面前就突然蹲了下去,还以为是他哪里不舒服,也拼命的在小黑子前面奔跑起来。等他听到少平的哭泣声以后,他不明白他少平叔叔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哭,而且哭得那么伤心,哭得不做任何掩饰,甚至都没有撒谎说自己眼睛里进了沙子。他们老师总是告诉他们班的男孩子不要在女孩子面前哭泣,那样显得一点都不坚强,很丢面子,而且会遭女孩子嘲笑。

明明不会因此看不起他少平叔叔,他相信他母亲也不会,但是他还是担心其他矿上的工人会看见,会嘲笑他少平叔叔。所以他一跑近了就问:“少平叔叔,你怎么了,刚才不是好端端的吗,你为什么要哭泣呢,你刚才为什么不等我就先跑了?……”

明明问了一大堆以后,他又把他们老师告诉他们的话告诉少平,但他又怕他少平叔叔误会,就看着他妈妈说:“叔叔,你放心,我和妈妈都不会嘲笑你哭泣的,但是矿上的工人马上就要出井,要是他们看见了,那多没面子,所以,走,我们赶紧回去吧,回去我们可以陪你一块儿哭,把大门关上再哭,那样谁也不知道。”

明明这么说,少平真是哭笑不得!但明明的话既把惠英和少平都逗笑了,而且还使他们都感到惊讶——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就知道这么多。但是又为他出的“馊主意”感到哭笑不得。

明明和他妈妈把少平扶起来以后,还是明明先开口说话,他问他妈妈今天为少平叔叔准备了什么好吃的,惠英则说分明是他自己想吃好吃的,想沾他少平叔叔的光,而且还责备他中午还没有吃够。明明假装生气责备他母亲不该把他内心的想法说出来,还说她自己知道就好了,说出来多损他男人的面子。这又把少平和惠英逗得又惊讶又想笑。

“是啊,明明现在是他们家的唯一的男人,虽然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但是他已经把自己当作一个男人来要求自己了,所以我孙少平堂堂数尺男儿还不如一个孩子吗?”孙少平心里想着,和惠英一起调侃起明明来。

快走近明明家院落的时候,少平说他就不进去了,中午吃的饭现在都还在,而且回来还没有到宿舍去,也还没有跟矿上的领导打招呼,现在该回去了。

惠英说中午的菜还剩了许多,而且她又另做了两个小菜,如果少平不和她们一起吃,那明天就都坏掉了。还说晚上吃馒头和喝粥,如果他不想吃,那可以喝一些粥,吃一些菜。

明明生怕少平回去了,就死死的抓住他的手,小黑子也在一旁拦着他“汪汪”叫着,不许他走。少平只好跟在惠英的后面进了屋子。

少平进屋以后看见他给惠英买的围巾就放在饭桌旁的椅子上,偏要惠英带戴他看。惠英红着脸说这是刚才出去的时候拿下来就随手放在椅子上的。然后责怪自己真是没有收捡的人。她告诉少平自己很喜欢这条围巾,只是自己一个煤矿工人戴着它有些糟蹋了。之前已经试过现在就先吃饭吧。

少平不同意,明明也要他妈妈戴上一起瞧瞧,惠英只好娇羞着麻利的把围巾围到了脖子上。

“我还生怕这条围巾不适合你呢?惠英嫂,我看这条围巾就是专门为你设计生产的,我要知道有这么合适,那我就给你多买几条,那样就换着戴了。”

明明也说他妈妈戴上那条围巾比他们班主任还要漂亮。惠英当然是喜笑颜开,但她说有这条就足够了,而且她不可能上班的时候戴,也只是在家里戴戴而已。然后她又指责明明不该这么小就油腔滑舌的,自己怎么可能跟他们老师比。

少平则在一边帮着证明明明所言不虚,因为他在明明他们运动会的时候见过他们年轻漂亮的班主任。惠英的脸更加羞晕了,她把围巾摘下就高兴的进厨房去端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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