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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奏疏

没过多久,上巳节就到了,然而在这朔方郡的边关上,却还见不到有多少春意,这里地势高寒,这个季节的白天还好,夜间仍是颇为寒冷的。霍去病和素宁本来说好了一定要好好地过个上巳节,以弥补前两年都没有过成上巳节的遗憾,然而没有想到,头天夜里就听见外面刮起了大风,狼嚎一般的风声持续了整整一夜,到了早上又觉得天色总也不亮,推窗看去,只见漫天黄色的沙尘,几十步外甚至看不见人影!

这样可怕的天气,素宁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还能到水边过什么上巳节?霍去病本来已经推掉了所有的事情,起床时一看这天气,也只好偃旗息鼓,无奈地说道:“没办法,这地方一到春天经常这样,说实在的,我都担心这座朔方城早晚得给黄沙埋掉!”

虽然无法出门,但是很快他就给自己找到了新的事情做。从早晨开始,他就一直伏案在写什么奏疏,这份奏疏看来极其重要,已是连改了好几稿,这一回似乎是终于定稿了,只见他搁下笔伸欠了一下。

素宁问道:“你写完了?”

“写完了,你要不要看一眼?”

“我能看吗?”

“看吧!反正马上全长安就都知道了。”

素宁好奇起来,不知什么事情会惊动这么大,便走过来低头看去,只见全文并不是很长:“大司马臣去病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惟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贬乐,损郎员。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言。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愿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唯陛下幸察。臣去病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注:原文载于《史记·三王世家》)

“怎么这么客套啊?”素宁很快地扫完一遍,说出了自己的第一感觉。

“是吗?我不是故意的,可能是我整整一年没有见到陛下了,一说话不知不觉地就客套起来了吧。”

素宁又从头慢慢细读了起来,说道:“待罪,这里可用的词也很多,要不要换一个?这个词容易引起联想啊。”

霍去病却摇了摇头,“不换,我就要用这个词,我的确是杀了人,不管陛下让不让认,反正我认。”

“好,不换就不换吧,我支持你。”

下一句是“宜专边塞之思虑”。边是边关,塞是长城,这两个字含义特殊,不是能够随便用的。(事实上,史书中并没有霍去病元狩五年春猎之后身在何处的确切记载,后人也只能从这封奏疏的这个“塞”字,看出来他应该是身在有长城的地方。)

素宁不由得轻轻一叹,“专边塞之思虑,唉,这确实是你这个大司马一整年的写照。”

霍去病不以为然地说道:“大司马怎么了?大司马就只能高居台阁吗?大司马就不能到边塞来戍守吗?戍守边塞,本就是男儿的分内之事!”

“当然,确实也是应该做的,我也支持你。”

接下来便是更刺目的几个字,“暴骸中野”,字面意思是暴露身体于野地之中。素宁读到此处却没有再说话,只是转头看向窗外的漫天黄沙,想起丈夫这一年来奔波于朔方边塞,寒冬酷暑,风尘仆仆,“暴骸中野”并没有言过其实,她的心中不由得一阵难受。

她很快地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慢慢地把奏疏读完,“嗯,我必须收回刚才的话,你不是在跟陛下客套,你是真的忠爱陛下,此疏读来令人鼻酸。”

霍去病苦笑了一下,说道:“其实对一个兵家来说,能有一个可以忠爱的君王,也不失为一件幸事。至少,在忠于使命和忠于君王之间,并没有什么冲突,也就不需要再痛苦抉择。”

素宁会意,又忍不住问道:“那么若是有冲突呢,又当如何?”

对方又是淡淡的苦笑,“前有吴起,后有张良,你看他们是如何抉择的?”

提到自己的同门前辈,素宁无言了,以她对他们这种人物的了解,排在第一位的显然只能是忠于使命。确实,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一世的卫霍,比从前和以后的许多兵家不知要幸运了多少!其实吴起和张良也都是幸运的,不管他们与君王之间如何相处,不管他们的人生最终是什么结局,毕竟他们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别忘了,千古以来还有不知多少才调卓绝之人,遭遇各种颠沛磨难,多少人终其一生未展其才、终其一生襟怀未开……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素宁问道:“册立皇子,为何要在此时上奏这个?”

霍去病的神色已经平静,回答道:“这是收尾的一手。太子去年是已经保住了,但是另外三个皇子,仍然天天在陛下面前晃悠,夜长梦多,保不住陛下会再起比较之心。”

素宁有些明白了,“我朝制度,一旦封王必须就国,所以……”

“对,所以我请求陛下尽快封他们为王,赶紧把他们打发出长安城去,省得再扰动陛下心神。”

素宁懂了,其实这就是不留后患,正是对方用兵的风格。

她想了一下,便又问道:“你说,这三个皇子是真的不如太子吗?”

霍去病非常肯定地答道:“是真的。二皇子非常聪明,但问题是身体不好。至于三皇子和四皇子,陛下总说太子‘子不类父’,无非是嫌太子不够有锐气,但那两个孩子有的可不是锐气,只是脾气而已!我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你若不信,我把话放在这里,二十年后你尽管看他们能成什么人!”(注:后来刘闳早夭,刘旦和刘胥都是作威作福、行事荒唐,最后都是谋反未遂而自杀。)

素宁说道:“我怎么会不信你?我只是在想,陛下如此英明,怎么会瞧不出来呢?”

霍去病思索片刻,答道:“这个真的不好说,但是至少有被小人蒙蔽的原因吧。”

“嗯,我想也是。以陛下之英明,别的事情上,小人未必能蒙蔽得了他,但是子女之事不一样,好像每个人都很容易被蒙蔽。”

“哦?是吗?”

“是的,我在蒙馆,这种事情见得多了。确实有这么一个规律,为人父母的总是看不出自己孩子的毛病!甚至别人都看出来是毛病的,父母还觉得是好处!”

这句话立刻引起了霍去病的重视,“竟然会这样?那咱们以后可要小心,别当这种糊涂父母!”

素宁笑道:“父母糊涂也不见得不好啊,水至清则无鱼,糊涂有时候比明白还好呢!第一等的父母就是心里明白面上糊涂,第二等的心里糊涂面上糊涂,第三等的心里明白面上明白,第四等的心里糊涂面上明白。”

霍去病品了品滋味,不禁大笑起来,“谢天谢地,我摊上的还是第二等父母,我自己闹不好还是第三等呢!”

只见对方笑而不语,他有些心虚地接道:“难道是第四等不成?”

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素宁边笑边道:“好了,你忙了这么久了,喝口水休息一下吧。”

说着她便转过身去,一边准备茶水,一边却感觉到有火热的目光在跟随着自己,想到对方近来常用的那种轻怜密爱的眼神,不禁有点耳热心跳,不过一回头,却看见霍去病笑得很是单纯,简直像个孩子。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在家里能看见你这个大仙桃,真是高兴。”

“吃到口的仙桃还是仙桃吗?”

“怎么不是?还更娇艳了呢……”

然而素宁的心里却一直放着件事情,这时候便下定决心开口了:“先别闹,还有件事要问问你的意思呢……”

“你说你的……”

“我是说,现在既然已经有了军营之外的住所,是否需要从家里接一两个侍姬过来?你觉得谁合适呢?”

一语说完,她定睛瞅着丈夫的神色,她自信刚才这句话自己说得落落大方、温雅从容,绝对不带一丝一毫的醋意。师训要求她“按照世间礼法行事”,姬妾的事情是她必须主动跟丈夫提起的。

实际上,为了能够温雅从容地说出这句话,她私下里已经做了好几天的准备。每当心中泛起酸楚的时候,她就反复地劝慰自己:“想开点吧,你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你不可能一直独占他的……假若你们是早在长安就成了婚的话,那么他流放朔方的这段时间,按照礼法你是不能自己过来陪伴他的,你只能留在长安坐镇那座侯府,奉侍长辈、教育子女,你只能派遣姬妾们过来陪他,想想真是那样的话,你又该是什么心情……”

她努力了那么久才说出了这句话,万万没有想到,丈夫一听立刻就是满脸的喜色!素宁顿时觉得满心的酸楚,几乎马上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只听得对方张口就问,“你有身子了?”

素宁一楞,“……乱说什么呀……当然没有了……”

“哦……”霍去病沉吟了一下,却只是说道:“我饿了,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素宁很快地反思了一下自己,发现自己刚才的话语还是有一定问题的,怎么能问丈夫更喜欢哪位侍姬前来相陪呢?这不合礼法呀,你直接安排就好了。

于是在用餐的时候,她再次提起了此事:“嗯,长安那边也不能没人看家,所以我的打算是,大家轮流接过来,每人住三个月时间……得派专人负责长安和这边的交通,必须保证安全稳妥,还可以给你捎带一些爱吃的东西,你说这样好不好?”

霍去病从头听到了尾,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而是出乎意料地问道:“呃,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一个一个的,比一下子同时面对三四个,要容易对付一些?”

素宁又是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还真没往这里想!

不过她还是压抑住自己的不悦,很快地想了一下。虽然这件事情并不符合她的心性,但是如何才能管好这些人,她的心里还是非常有数的。治个家而已,人多点或者人少点,在她这里并不构成困难,于是她回答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管人多人少,我也用不着一个一个地对付。”

霍去病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悦与傲然,却故意逗她道:“你是这个意思也没有问题,我会配合的。”

素宁有点恼了:“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于是对方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口中却淡淡地说道:“那你还折腾什么呀?”

“我……”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

两个人不再谈这个话题了,素宁的心中倒也轻松,继续用了一会儿餐,她问道:“你那封奏疏送走了吗?”

“已经送走了,七天之后就会出现在圣上的案头,这下大家看好戏吧!”霍去病放松地说道。

素宁却觉得不太放心,“咱们这里可是什么戏也看不到,消息一来一回要十多天时间,你就这么放心吗?”

霍去病道:“没什么不放心的,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事情不需要我参与了。”

“嗯,你是说你只要表明态度,然后其他人就会跟进?”

“正是如此,我判断时机已经成熟了,需要我做的就是起个头而已。”

素宁点头,霍去病微笑了一下,又道:“其实,我真想再写封私信一块给圣上送去,告诉他我已经成亲了,请他别再惦记着了!”

素宁吓了一跳,立起身来,“你没有真写吧?”

霍去病赶紧摆手,“没有没有,我哪有那么鲁莽!我也怕陛下万一生起气来,迁怒到你的叔父。就是姨母和舅父,至今也没人敢提这事呢!”

说着他又笑了笑,“这样也好,等过些天回了长安,我当面跟陛下说开,打他一个冷不防,好好看看他这次什么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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