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云欢一头栽进水里,死气沉沉的潭水翻起丈许高的水花。
他落下得快,令五人力量顿时扑了个空。天英星急忙踩水回身,挥剑劈下,赤焰过处,水面排浪而分。水中却不见云欢的身影。他稍一失神,已被人抓住肩膀往后疾掠,身边响起了天心星冷静的声音:“他躲在你剑锋之下!”
话音刚落,一束冷光自水下鱼跃而出,出水刹那,又倏而一分为五,分攻五人。隔着水花,剑尖如影似幻,难辨真伪,剑影过处,更是卷起汹涌灰潮。五人对这灰潮是忌惮,不约而同地直往后退。
天冲星退得最慢,眼见便要被那灰潮追上,蓦地在水面上转过身子,双掌自然分开,迎着剑影来处,上下左右不同方向迅速击出八掌,掌势雄浑古朴,宛若游龙。凌厉的剑气受他掌力驱迫,如风中的清烟般瞬息涣散。
“好剑法,是南海剑仙的‘剑十道’吧?”他气喘吁吁地赞叹。这八掌也耗尽他毕生所学,以致退后的步伐也乱了章法,跌跌撞撞之间摔倒在了岸上。
云欢趁机又跃回石台。此时他已经看得很清楚,五人身法已十分虚浮,显是后继乏力。何况天蓬、天柱先后败阵,天冲又已力竭,诛魔之阵已破!他顿时又有了信心,忍不住放声大笑。这一笑,冷不防牵动了肺腑伤势,一股甜腥之气从咽喉直往上冒,逼得他再度猛烈地咳出一口血来。
“诸位,云欢的劫灰炁是无源之水。”一直沉默不语的天禽星终于开口,“若我所料不错,他的劫灰炁应是与阿越一脉同源。后者既死,他的残炁也绝不会长久。”
云欢被他道破弱点,不由大为惊惧,握剑的手竟不觉有些发软。劫灰炁问世不过短短十余年,这其中运转生灭之奥秘,除了武尊之外,罕有人知。而自己与武尊之间劫灰炁的联系,更是没有第三人知晓!
入山前他运功调息时,早已感觉到炁海空虚,只是料想对头不可能看穿自己底细,才能仗着一股血勇勉强支撑。
不想这天禽星眼光这般毒!
天心星大声道:“那就杀!今天我要让越多情这门邪术永远消失!”一扬手,袖底罡风呼啸而出。
云欢心底陡生恐惧。这天心星力量霸道惊人,甚至在其余四人之上!
他急切想躲,怎奈这罡风笼罩了四面八方,自己这身体又尚未从虚脱中恢复过来,哪里躲得开?
风暴的力量在他身上汇集,而后怒吼着炸开。那一瞬间,他的身体仿佛分解成了尘埃,五感尽被抽离殆尽。
但短暂的混沌过后,撕裂的疼痛又把他拉回现实。低头一看,身体尚还完好,只是前胸疼痛得让他喘不过气。
也就是这稍纵即逝的片刻,他听见了天辅星与天心星不约而同的一声叹息。
幻术!云欢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这个念头——以刚才天心星那种力量,足以撕碎他的身体。但他并没有碎。这说明天心星并未能施展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那么能给他造成那么真实的压迫感的力量,只可能是幻术了。
“真可惜啊。”他看着对面呕血不止的天心星,心头大为畅快,“你们大概不知道吧,劫灰炁既能践踏五行,也可破世间一切幻术!”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累得支持不住,一下瘫坐在玉台上。一转头,才发现玉台中央的骨灰竟被吹散了大半,只剩了一小捧。
他好不心疼,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拨。
但探手的刹那,他猛地一愣。
指尖触到了一个温热的物事,兀自在颤动。他小心翼翼地拨开灰烬。眼前一幕惊得他几乎灵魂出窍。
灰烬之下,静静地蜷着一个婴儿。周身莹白,肚皮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再一看,脐带只余了寸许,断端烧得焦黑。
最让他震惊的是,这张小脸,像极了自己的儿子云南风出生时的模样。原来阿怜死前已经分娩了,却没人发现!
婴儿睫毛轻颤,无意识地咂吧了一下嘴。
这小生命还活着啊。他心里悲喜交集,急忙脱下衣袍把婴儿裹好。
对面群星看见那个婴儿,俱是浑身一震。天冲星压低了声音问:“阿弥陀佛,真是奇了。怎么还有个孩子?难不成她死前产子?”
天心星道:“不可能!若真是死前分娩,我们九双眼睛,怎么可能没一个看见?”
众皆骇然无言。惊疑、不安甚至有些恐惧的目光,都聚在了中宫天禽星的身上。
天禽星沉默良久,淡淡道:“这孩子与劫灰炁有莫大关联,留之不祥。”他抬头看向云欢,叹道:“云欢,把这婴儿留下,我放你们父子俩走。”
云欢冷冷一笑:“我们爷儿三,少一个都不行!”一边说一边脱下靴子,把残余的莫怜骨灰拨到了靴子里,再用一截裤腿绑死靴口,和婴儿一并系在背后。
“阿怜,你可别嫌弃我。”他深情低语,“我只有这个办法带你走啦!”
他看着那只靴子,就不自觉想起那白莲花一样的女子,她的笑容与泪水仿佛还在眼前。他放声大哭。
一切都还清晰如昨,旧日时光却永远回不来了。
天禽星的声音变得冰冷:“云欢,你这么顽固,就别怪我杀你!”
云欢心生警觉,猛地抬头。重伤的天柱星已醒转过来,坐在了西方兑宫位,众星回本位,肃立身姿,浑如龛中神像。
他们居然能再次结成诛魔大阵!
诛魔大阵汇集了九天星辰之力,威力之大,据传连神陷入阵中都不可能逃脱。
若再让他们结阵得手,自己必然难逃一死。
云欢退意萌生,急朝儿子所在的岸上跳去。九星从潭边合围过来,封堵了他登岸的所有路线。他提剑在水面上一挑,挑起一片水花,在众星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挥出一剑。
这一剑挥得并不快,甚至在九人眼中算是极慢了,但每往前挥出毫厘,便生一道剑影。没等剑尖划出一道完整弧线,云欢身前已有万千剑影!空中的水花与剑影一经碰撞,霎时便好似惊瀑坠崖一般,碎成无数细密水滴,四散飞溅。
天英星冲得最前,索性也不管那乱飞的水滴,挥剑要来斩云欢。
猛听天禽星一声断喝:“躲开!”天英星不明就里,愣了一下,待要避时,身子已经被拎飞。耳边惊呼不断,扑通几声,也不知有几人中招落水。
天英星被人拎回岸边,急回头去看救了自己的人,却是天任星。
他诧异地问:“怎么了,为什么拦着我?”天任星拍了拍身后山石,涩声道:“你自己看吧。”
天英星举目看去,不由身躯一僵。
山石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细密的小孔,每个小孔里都还有洇洇水迹。
那些看似脆弱的水滴,竟有穿云裂石之力!
“这是什么剑法?”他心有余悸。山石被击中尚且如此,若换了是自己身体,那跟万箭穿心也没什么两样了。
天禽星低声道:“魔心万象,是多情剑法的最后一式。”他肩头被水滴贯穿,说话之际还在不住往外冒血,他却浑然不觉。其余众人或多或少也受了伤,但因为躲得及时,倒无人丧命。落水的几人也挣扎着爬了上来。
云欢一剑破了九人合围,心情一时复杂难言。他举剑指着那九人,用尽全身力气大吼:“你们想杀我,杀得了吗!”
九人木立不语。
云欢长出了一口气,身体一轻,像是卸下了百十斤的担子。
但他一口气还没出完,突然心里一揪,像是被什么压榨着一样难受。他吃了一惊,以为又是幻术,下意识运起劫灰炁抵抗。
然而,纵然他双手都握紧了力量,仍然抵御不了心里的那种感觉。它像是一只极细小的虫子,拼命地钻进他的脑袋。
他的脑海里出现了瞬间的空白,就好像溺水之人漂浮在海中,惧高之人万丈高崖踏失了一脚。
恐惧!
他大叫一声,抱起坐在地上的儿子,连滚带爬地奔了出去。九人眼看着他逃离,却已无人有余力阻拦。天英星不甘心地提剑欲追,却被天心星一把揪住:“够了,穷寇勿追!”
天英星怒道:“他这一逃出去,此间之事哪里还藏得住?”
“无需藏。这谋害武尊的罪名,正需要一个人来承担,他云欢逃得出这息神山,却永远也逃不掉这个罪了。”
天英星默然片刻,叹息着丢了手里的剑。
天已渐亮,漫漫长夜终于走向尾声。
这时,天禽星向一直隐在暗影里的一人躬身施礼:“多谢阁下。刚才若非阁下施展神通,我等皆死于云欢剑下了。”
众人转身看去,却是天芮星。
天芮星冷声道:“大可不必谢我,我只是在救自己。何况我的‘惧魔炁’已损耗大半,也并未能降住云欢。”
众人醒悟过来,原来先前云欢露出害怕神情,到后来仓皇逃走,正是拜天芮星“惧魔炁”所赐。
天禽星微一颔首:“我知道你是上古神兵镇冥剑的主人,可操纵人心最深处的恐惧,此番一战,能请得你加入,也是在下之幸。”
“我也知道你是谁。”天芮星慢慢走到天禽星面前,与后者对面而立,语气生硬且阴冷,“你我并非一路人,此番联手不过是形势所迫,客气话大可省省。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要杀那个人。可你别忘了,你们想隐瞒的秘密,我也知道。但我会遵守约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直到我们下次相见。”
天禽星低声叹:“多谢。”
天芮星一振袍袖,就此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