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晚上,待孩子们都睡了,邹瑛关好门窗,又关了灯,把手电筒打开。
“啊,老婆,今天上演什么恐怖片呢?是一双绣花鞋或说夜半歌声?”汪正雷开玩笑道。
“不是恐怖片,是喜剧片,老公。”她神秘地说。
“老婆大人,喜从何来?”他学着动画片里孙悟空的腔调说。
“小声点,老公,你知道我们有多少钱了吗?”她将孩子们的作业本放在桌上,用过的作业本背面记住他俩每一天卖了多少钱。
“多少?快告诉我,我们有多少钱了?”汪正雷兴奋地问。
“一万。”她小声地说,但字字掷地有声。
“一万?”汪正雷惊叫道。
“嘘,小声点。”他的声音不大,但她还是嫌他的声音大声了点。
两口子又在床上把被子当着帐篷,打开手电筒又把钱数了一遍,回想两人不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雨都在奔波,他俩相互爱怜地看着对方,那夜他俩睡得特别香。
下了二十几天的雨了,总也不见天晴。职工宿舍楼长廊上凉着的衣服和被单总也不见干。汪正雷,邹瑛夫妇在厨房里用砍刀削着竹子,然后再将它们改成竹芊。屋里的竹芊垒得有一人高。厨房里的煤球炉子上熬着卤肉汤,整个屋子里弥漫着卤肉的无香味和蜂窝煤的气味。
“这雨一直下下去,嘉陵江的水涨了不少,丝绸厂和纺织厂的库房都被洪水给淹了,码头上广场上堆了许多厂里的东西。”汪正雷说。
“那我们江边种的红薯,土豆全被水淹了吧。”邹瑛惋惜地说。
“我们那点损失算什么,丝绸厂,纺织厂全停工了,你损失才大呢。”汪正雷忧心忡忡地说。
黄昏,天空突然刮起了大风,树叶漫天飞舞,职工宿舍的窗户被刮得“啪啪”响。没多会儿,电闪雷鸣,震得楼房轰轰响。大雨顷刻间象泼水一样从空中飞下来。
汪正雷今天做事一直没有心思,不是将卤肉汤焼糊了,就是洗碗时摔碎了碗。
“怎么了,有事吗?”见他丢了魂似的,邹瑛问道。
晚上二十二点,雨还在下,汪正雷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安眠。
凌晨五点,汪正雷猛地翻身跳下床,把床弄得嘎嘎直响,邹瑛被弄醒后立起身子问:“怎么了,做梦了吗?”
问话间,再看屋子里已没有了汪正雷的身影。
汪正雷穿着凉鞋,披着雨衣朝桥下奔去,这桥是一座废弃了的大桥,桥上长满齐腰的野草,桥下有个凹形的大坑,这是开采石场时凿成的。汪正雷在嘉陵江边挖土豆时发现了那群耍猴的人就住在这里。他们十几口人就住在这桥下。屋子是用木板,竹杆,塑料膜,两根生锈的铁管子搭建而成的,最里边有一张三条腿的烂床,用石头将缺腿垫着的,那是杂耍班一家三口睡的地方,其余的几个孩子包括那小女孩就睡在石头条上,石头条上铺着干草。
汪正雷见过他们那群人初来双山码头那天的情景:每人背上背了一个绑得紧紧的棉被。
“媳妇,把饭给我拿过来。”
“媳妇,把鞋给我拿过来。”
汪正雷在观看这群人表演时几次听见那对瘦瘦的杂耍班领头人的暴眼儿子管小女孩叫“媳妇。”
“难道。。。”汪正雷心想。
有一次,趁小女孩表演完后,端着盘子来讨钱时,他问:“你是他媳妇吗?”汪正里用手指着暴眼说。
“不是,我不是他媳妇,我不是。”小女孩噘着嘴说。她天真的回答引来哄堂大笑。
汪正雷跑到桥下时,只见那搭建的房子没了,一眼望去全是滚滚江水,一只猴子跃到树枝上叽叽怪叫,另外两只猴子在滚滚江水中拼命挣扎,瞬间被巨大的洪水形成的漩涡拉到江水去了。
“坏了,房子被洪水淹了。”汪正里叫道。心想:那小女孩呢,她在哪里?
突然听见有孩子的哭声,汪正雷寻声望去,只见那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骑在一棵被洪水淹了一大半黄角树上大声哭叫,见了汪正雷那小女孩边哭边边伸出双臂。他紧紧抱住她,他百感交集,不断吻着她湿漉漉的额头。突然,一个条状的东西映入他的眼里,猛地他被什么咬了一下,原来一条大拇指粗,约一米长的水蛇缠着小女孩的腰上,水蛇把头从水里窜出来,晃动着那血红的舌头向小女孩脸上滑过来。
“啊”汪正雷被吓了一跳,一只手臂紧紧抱着她,另一只手猛地抓住水蛇向黄角树上使劲抽打。水蛇飞一般扭过头来咬了他一口,忍住疼痛他发疯似的抽打水蛇,直到它没了生气,直到他筋疲力尽他才可放手。冰冷的嘉陵江江水他没有感觉到,反而热得浑身发烫,他靠着黄角树,双手紧紧地抱着小女孩,他头昏目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中毒了,理智让他抱着全身发抖的小女孩踉跄地跑回桥上,直奔疗养院。
“万幸,万幸。你穿着厚厚的雨衣,水蛇只咬破了你的雨衣,你身上的伤口是被水里的树枝和铁丝等硬物划破的,抹抹红药水就会好的。”邹瑛说。
听见她这么说,汪正雷放下了心,深深地吐了口气。突然又问:“那小女孩呢?”
“在隔壁病房睡着了,在嘉陵江里泡了一夜,能活得下来已经是奇迹了,不是因为你救了她,早被水蛇咬死了。”医生说。
“她命好,是遇上了你。”邹瑛说。
“我搞不懂你一大清早跳到嘉陵江里去做什么?游泳也不选个时候。谁不知道嘉陵江在发洪水呀,那群耍猴的人只有小女孩活着,其它的九口人全被洪水卷走了,这孩子命大。”医生又说。
听医生这么一说,汪正雷浑身发软,困得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想到在嘉陵江里摸到水蛇你一瞬间,他心里直发毛。
嘉陵江一场百年罕见的特大洪水淹没了大半个双山镇。淹没了整个丝绸厂和纺织厂。
八天的洪水过后,水是退了,但双山码头一片狼藉。
职工疗养院因地势高安全逃过一难,却成了难民避难所。容纳六十人床位的疗养院,一下子住进三百人,过道上,花园里全是躺在病号。医院突起忙碌起来了。汪正雷的事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几天后,因为耍猴人留下的小女孩只是受了一点惊吓,并没生病,医院安排出院,就住在
汪家。
望着家里床上睡着了的小女孩,邹瑛唉声叹气。
一九七二年冬天,邹瑛在医院生下一对龙凤胎。安道理说那是何等值得庆幸的事呀,但是,汪正雷,邹英夫妇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大的是哥哥,取名汪魅山,这孩子中和了他俩的长处,惹人喜爱。小的是妹妹,取名汪魅珠,天生侏儒,体重二斤一两,身高只是健康婴儿的一半。夫妻两人的心呀象被大山压着了,心里闷得慌。夫妻两个商量叫医生先不要声张。月子里妹妹汪魅珠一直在医院保婴室里抢救。邹瑛想哭,汪正雷劝她不能哭,一是月子里不能哭,二是怕伤父母心,三是怕人知道招议论。邹瑛的泪水只能往肚子里流。
汪魅山进了幼儿园,聪明,英俊,礼貌,非常爱干净,惹人爱。汪魅珠幼儿园不让进,怕麻烦。就只能放在家里自己带,这任务就只有交给爷爷奶奶了,晚上就交给汪这哪雷的聋哑妹妹看管。汪魅山和汪魅珠俩兄妹管她叫哑姑。哑姑溺爱小侄女,平时有事没事花生,瓜子,糖果没事就喂,这下好了一到吃饭时就要命了,不是干呕就是满街跑着喂饭,那哑姑也不嫌累也就满街跑着喂。邹瑛的妹妹邹平,两孩子管她叫小姨,那时还没有结婚生孩子,也住在姐姐家里,为人刻薄,爱嚷嚷,唠唠叨叨的,有时间也帮着看管魅珠,小孩子总有爱闹的时候,汪魅珠不睡觉小姨就讲熊嘎婆吃人手指的故事,吓得魅珠哇哇直叫,每次看见小姨就喊:“熊嘎婆来了。”魅珠的教育和成长成了汪正雷心里最大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