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轰烈烈的众皇子之争终于落幕,五皇子力压群雄,成为炎烈国第二十五代君王。
前一任皇帝葬入皇陵,所有无所出的妃嫔全部入陵殡葬,所有参加夺位的皇子携家眷前去皇陵守孝三年,剥夺所有权利,皇子公主之母全部落发为尼为先帝超度为江山祈福。
这是炎烈国所有新帝沿袭的做法。
莫言现在俨然成了炎烈新帝的专用御医,宫内所有人见到她都尊尊敬敬的叫她一声,莫女医。
半年内他让她看尽了她终其一生都接受不了的血腥。
半年内她看着他一步一步的登上那个位置。
看着他意气风发的坐拥江山。
她避开面前那人灼灼的目光,平静的帮他换药,包扎,绷布绕到后面时,她跟以往一样虚环住他,远看就跟在拥抱他一样。
在背后打了个结,刚想离开时,一直沉默着没有动作的元少昊突然一伸手揽住她,她一个没站稳,身子向前一栽,就跌进他的怀里。
莫言心里一惊,挣扎着就要离开,头顶上传来元少昊低低的声音:“小言,别动!痛!”
自元少昊昏迷醒后就不再叫她丫头,而是更加亲热的唤她小言。
莫言想到他刚愈合的伤口,忍住了没再动,只是冷冷的说:“陛下,请放开我!”
元少昊更紧的拥住她,声音有些沙哑:“小言,你陪着朕,朕给你所有你想要的。”
自他登基后,册封皇后,大肆册封后宫,却一直没跟她提起之前要娶她的事,这让她稍稍的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他这个时候又提起来了,又让她的心沉了沉。
莫言转过脸,定定的看着他:“皇上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元少昊黑黑的眼眸黯了黯,然后自嘲的笑了笑:“是朕心急了,小言,你别放在心上。”
莫言慢慢的从元少昊的怀里站起来,沉默了半晌,轻声道:“皇上,莫言好久没见过竹生了。”
元少昊由着贴身太监把身上明黄色的五爪龙纹锦锻长袍拉好,低声唤道:“安福海!”
那太监连忙跪在地上:“奴才在!”
“今晚安排一下赵将军与莫女医见见面,就在听雨阁吧。”
安公公连忙应道:“喳!奴才马上就去办。”
莫言低着头道谢退了出去,一抬头便看到千娇百媚的柳妃站在寝殿门口,已经是等得一脸不耐烦,见到莫言出来,用力抖一抖紫色斗篷上的雪花,哼了一声,仰着脸大步走了进去,甩得头上叮叮作响的金玉步摇擦过莫言的脸庞,冰凉得有些微痛。
天气正阴,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在莫言的身上,她伸出手掌接住那簌簌落下的落雪,晶莹的雪花靠在她微凉的手掌,慢慢的融化……
掌灯时分,安公公把莫言引到听雨阁,烛光把桌子边人的影子长长的投在室内的屏风上,随着莫言推开门的声音,屏风上的影子颤了一下。
莫言的心跳得厉害,越往里面走越期待,越走却又越心慌,终于……
她一把撩起珠帘……
里同的人缓缓的抬起脸庞……
“大姐……”
一声大姐叫得她瞬时泪如泉涌,自小她跟着姥爷长大,姥爷是个性情冷硬的人,虽自小在物质上没亏待过她,但却没给过她亲人间的温情,长大后她回到了国内,父母亲依旧忙于自己的事业,一家人虽住在幢别墅里,但一年到头却碰不上两三次面,就算见面,也只冷冷的问几声工作上的事,如同学术会上偶遇的那些陌生人一样,她自小不懂什么叫亲情,对世界上那三个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人也没有特别深厚的感情,在她前世短短的二十九年中,除了学习,工作,就是那些由她手接生的婴儿的脸,只有看着那些小脸,她惶然的心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误打误撞的来到这个时空,有时她都觉得是不是老天故意想把她缺失的那块补回来,赵大一家虽然不富裕,但给她的温情是她想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多,所以她才会心甘情愿的呆在那个偏远的小山村过了最难适应的两年,虽然她脸上一直是冷冰冰的,但那颗冷冰冰的心早已被捂温暖,她那几个弟妹中,以竹生为最,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像个小大人一样处处保护着她,把她这个脾气怪诞的大姐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这样的弟弟,已经成为了她这一生中的牵绊。
元少昊虽然一直跟她说竹生没事,但也一直没让他们两人相见,莫言一度以为竹生早已遭到毒手,但她心里还是留存一丝希望,希望那个被她两次相救的男人能言出有信。
现在,那声大姐让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回原处。
里面的人站了起来,半年没见,竹生的身量又拔高了一些,脸上的线条更加坚毅,莫言急步走了上去,脚步有些跄踉,竹生大步走上来,扶住了她,“大姐,当心。”
莫言抓住他的手,关切的问道:“竹生,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竹生沉默了一会,道:“大姐放心,皇上他,对竹生很好,一直没有为难弟弟。”
“镇远将军,也厚葬了,将军的族人,皇上也没有追究……”
莫言听出了异样,她疑惑的看着竹生:“竹生,你……”
竹生突然猛的就跪在莫言面前,腰板挺直,眼里噙着泪,哽着声音道:“大姐,这半年来,皇上一直跟我说大姐想见我,但……我自觉无脸再见姐姐。”
“将军尸骨未寒,我便转投杀死他的敌人的阵列中,大姐,我都觉得无脸再见将军……”
莫言颤抖着手抚上竹生的头发,竹生的痛苦仿佛传到她的手中,再传入她的心里,引起她阵阵痉挛的痛。
她自然记得那个用自己高大的身体救下他们姐弟俩的镇远将军,这也是她心里一道难以迈过去的坎,在医德上,她对元少昊的伤,不可不救;于心理上,她无法接受元少昊一丝一毫的亲近。
“大姐是不是也觉得竹生叛国投敌毫无节操?可是……可是我参军后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我以为成为军人后就是为国效力,赶外敌,守边疆,守护所有想过平稳生活的老百姓,但是,明阳皇朝的那些当权们把我们调来调去,把我们当成除掉异己的工具,军营中纪律散乱,腐败严重,如果不是镇远将军在身边扶一把,竹生怕早已成为那些行尸走肉的腐将,将军也说过,这样的军营已经不是当初的军营了,只是,他不能离开。”
竹生的目光灼灼,“可是,我能离开,我已经离开了,皇上这半年让我住在军营里,不设防备,让我可四处游走。炎烈军纪律严明,赏罚分明,军心坚定,跟我当初理想中的军队一模一样,所以……我……我……”
竹生说到最后,越说越小声,最后,跪着退后了一步,重重的给莫言磕了一个响头。然后扬起头决绝的说:“大姐,我知道,你和镇远将军还有那些已死的将士不会原谅我,但竹生一生的所愿是,驰骋沙场,驻守边关,保百姓安稳。现明阳国已灭,成为炎烈国一部分,皇帝已经跟我说过将会减免归元的三成赋税,日后还会逐渐减免,现在,就算是被归元的百姓所恨,竹生也无怨言。”
“如今,皇上已答应竹生,年后赴北疆镇守边关,竹生无颜再见爹娘,以后就指望大姐多照顾咱家爹娘弟妹。”说完再给莫言磕了个长头。
莫言双手定在半空中,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不知道元少昊做了什么,连倔强的竹生都肯为他所用,她深知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弱的一方终会被强的一方吞并,纵然她心里再不舒服,都不能责怪元少昊去摧毁一个腐朽的王朝,一个已经不再为百姓着想的王朝,的确没有再存在的必要,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心里还是堵得慌呢……
莫言突然间觉得心里很慌乱,她退后一步,撞在身后的柱子上,突然一股寒风扫过,刮起了听雨阁廊前挂的那串铜玲,清脆的铃声如同招魂铃把她的魂儿招回来了。
她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上前扶起竹生,淡淡的道:“姐不怪你,想必将军……也不会怪你的,你别想太多,咱们姐弟大半年没见了,好好的陪大姐喝几杯……”
阁外的大雪越下越大,簌簌的一直往下掉,雪白的雪粉铺了一层又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