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时我想着，言欢，言欢，真是个极好听的名字。
我与言清初遇之时，记忆全无，彼时他手执一盏烛火，含笑的眸子像开了半树的梨花徐徐说道，“我头一次见到没有内丹的妖。”
我环顾了许久才发现他是在对我说，我不知道我没有内丹，亦不知道我是妖，而这些，都是言清告诉我的。
他对我说的第二句话是，“我叫言清，把酒言欢的言，清欢的清。”只是我那时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来“清欢”一词作何解。
大约是为了让我放下戒心，他蹲下身子，用手摸了摸我的头顶，低声说道，“日后，我便唤你言欢罢。”
言欢，言欢，我想着我大约是极喜欢这个名字的，喜欢到眼泪都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言清本欲放下的手又重新回到了我的头顶，他说，“言欢，不要哭。”
我攥着沾满泥水的裙角，终究是没能开口告诉他，当我醒来发现自己记忆全失时有多迷茫多害怕。
为什么，为什么是以如此狼狈地姿态遇见你。
【二】
我曾想过“清欢”一词该有千百种解释，却独独没有想过那是言清心上人的名字。
再听言清提起“清欢”，是我跟在他身边的第二年夏末。
那一日，他一反常态的喝了许多酒，酒后总是易吐真言，他将我当成了清欢。
人喝多了便会变得唠叨，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我也迷迷糊糊混混沌沌地明白了许多。
言清原是天帝之子却与妖神清欢相恋，仙妖相恋其罪当诛，后面的情节就如许多故事中描写的一般，清欢被逼跳下诛妖台，自此长眠昆仑山，言清被贬入凡间剔去仙骨，天帝在昆仑山设下光壁加以阻隔，自此二人永世不得相见。
那一日，他第一次见到言情落泪，他放下酒盏，柔声道，“清欢，你回来了。”
我愣了一会儿，走上前去牵住他修长如玉的手，只是我还未来得及应他一句“我回来了”，他的身子便已瘫软着倒了下去。
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言清扶回了他的房中，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口中喊着的却是“清欢，清欢...”
我趴在他的床榻边，想象着清欢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却是越想越难以入眠。
他喜欢的人是清欢，我想我应该是很难过的。
【三】
言情总说我生性爱哭，我后来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言清每月初一都必定会出门，我总以为他是去喝花酒，毕竟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再正常不过，而每次他回来必有三日不肯见我，我想他大约是怕被我闻出他身上的脂粉味。
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直到那****好奇心大发，想偷偷跟着言清去看看青楼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可他并没有去青楼而是去了山洞，这难免叫我有些失望。
我不敢跟着言清进山洞便偷偷在外张望，洞内有一道光壁，光壁中的冰棺上躺着一位女子，我想着那大约便是言清口中的清欢了。
她的面容再平凡不过却生生让我愣在了原地，倒不是我与她熟识，只是我从未想过她会与我长得一模一样，连眼角的泪痣都像得分明。
我站在洞外，看着言清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却被光壁一次又一次弹回，摔在洞内的碎石上，摔到满身是伤。
在言清第三十二次被光壁弹开时，我忽然有些忍不住想哭，而实际上，我也真的就那么哭了出来，且声音大到足以让洞内的言清听见。
他一定听见了，我想大约是我的哭声太难听吓着了他，他拖着残破不堪的身子在我面前站定，他说，“言欢，不要哭。”
我却哭得更大声，他的手分明那么好看，前些天还帮我编了一顶草帽，如今却满是灼伤的痕迹。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每次外出回来总有三日不肯见我，我发现的这个秘密比当初想着他是去喝花酒更让我难受，眼泪扑簌扑簌就落了下来。
他不想我知道，可我还是知道了；他不希望我难过，可我还是难过得心如刀割。
【四】
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开言清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
自昆仑山回来之后，言清依旧三日不肯见我，我去镇上寻了最好的伤药夜半之时放在他门外，却在后来进他房中看到那些连封都未曾开过的药瓶时心痛难当。
他为何没有用那些伤药我想我大约是明白的，因为他不想欠我的，因为，我不是清欢。
纵然有一样的容貌，我也不是清欢。
言清快死了这件事他对谁也没有说过，直到那日午时我与他一同吃饭，看见他一阵猛烈的咳嗽，然后吐出一大摊血浆，红得像开在后山坡的芍药花。
他抬袖擦了擦唇角，仿佛若无其事地说道，“把饭菜都弄脏了，我再去重做一次。”
我拉住他染血的衣袖，抽噎，随后大哭，我听见他说，“言欢，不要哭。”我想着，我真没用，没有内丹，救不了他，哭到最后连气都喘不上。
天帝设下的光壁上有反噬之力，他越是用力想要撞开，受的伤也就越重，他明明知道却依旧如此，直到伤得无法救治。
言清终究是死了，他只对我说了两句话，一句是，“将我的尸身火化了吧。”一句是，“别让清欢知道。”
两句话中没有一句提到我，我却不得不应允，因为他是言清，因为，他是清欢。
【五】
我想，即便碎了，能就如此陪着你，此一生大约也是无憾了。
言清逝世后，我终于想起了我是谁，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没有内丹，也终于懂得我为何会与清欢生的一模一样。
我原是清欢随身携带的一块玉坠，清欢在跳下诛妖台之前将妖力渡化于我使我得以化为人形。
我想起了在我落入凡间之前，她眉目含笑对我说，“替我，照顾好言清。”
我想我大约是负了她的嘱托，没能照顾好言清。
我终究没有完成言清的第二个愿望，我抱着他的骨灰坛来到了昆仑山，我告诉清欢，他死了，可无论我如何大喊，她却始终没有醒来。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光壁撞去，却没有办法将光壁解开，只能被弹回落在言清身旁，一摔，便是粉身碎骨。
我本就只是玉坠，碎了，也不过只是玉坠，我看不到自己四分五裂地模样，但我想一定很难看。
言清，便让我用如此狼狈得姿态陪着你，陪你一起等她醒来。
我做了一个冗长冗长的梦，梦里的我哭得满面泪痕，言清浅浅笑道，“言欢，不要哭。”
我却只能哭得更伤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