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的山路坎坷崎岖。冬日寒风凛冽,迎面扑来时,甚至难以辨别那刺骨的痛,是风刀带来的,还是毒钉所致。
天也阴沉着,然而叶云眠的别院外却是一片热闹喜庆。我被拦在门外,那些侍从进进出出,不时窃窃私语:“陛下将公主嫁于他,定是存了拉拢心思,我们只要听上面吩咐,监视好他便可。”
“他被接来的时候还疯疯傻傻的,这样的人怎能安然无恙一路南渡呢?”
“听说他疯傻时一直在念一个人,可见是有人照顾的。”
大概是僵持了太久,惊动了管家,他于百忙中抽身,很是客气地请我下山:“公子大病初愈,已前尘尽却矣,陛下吩咐不要他见外人。”
世界在那一瞬间陷入寂静。
我看着他的嘴张张合合,却只听到寒冰破刃的回声从遥远的虚空敲击心头。
那些下人十分忙碌,别院正在翻新,张灯结彩,朱门红窗,然而那喜庆的世界却如此寂静,将我遥遥隔开。
毒发入七窍,我已经,听不见了。
别院外渐渐没有了人影,再等下去,大概也看不见了——
我不甘心。
门在这时被缓缓打开。
罩顶的乌云此刻露出了一丝喘息的缝隙,温暖的晴光便由此流洒到人间。那明亮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一瞬间好似回到了许多个朝夕相对的春天。
为何只是看着他,眼睛也会酸热湿润。
好风如水,吹散他垂落的乌发,扶着门的白皙手腕更显瘦削。这段时日,他一定过得十分劳累吧。他环视四周,目光停留在我身上,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拱手一揖,气度涵雅,说了一番话。
他又不记得我了,叶云眠。
他穿着干净的云锦襕衫,气色俱佳,不再是跟着我时,粗布裹身,一脸菜色。说起来,我还真是不会照顾人,以后他有别人照顾,定然是比跟着我好得多。
可我还是舍不得就这样离去,哪怕是听不见他的声音,也听不见自己发问,我还是想问他横亘心头多年的疑问:“叶云眠,你为什么喜欢铃兰呢?”
却未料他闻言,清俊的眉目舒展开,笑得且惊喜。我微笑着看他讲了许久,又踌躇道:“能……为我放一次烟花吗?”
他的神色疑惑,不明所以。我解释道:“因为……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却没有落下来,其实它们留在天上,变成了繁星,这样牛郎织女就可以踏着星星渡过银河,团聚在一起。我也想和我爱的人一起,看一次属于我们的烟花。”
他很痛快地点点头。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笑着凑近叶云眠,最后一次留恋地看着他的清俊眉眼,“在山顶上放烟花,变成的星星会离牛郎织女更近,这样他们便可以永远在一起啦!所以,记得去山顶。”
他微微一怔,却也笑着点点头。
金乌渐已西沉,下山的路上荆棘遍生,漫长得看不到尽头。爬上山时,明明还拼着几分力气;然而眼下,却实在是倦怠了。
也许是命不久矣,这坎坷的前路便再也走不下去。
眼前渐渐暗了下来,如回光返照般回忆起师傅那夜问出的困惑:“你为什么倒戈叶云眠,愿意陪他一路,帮他偷送玉玺?”
若说为什么,我也参不透。
佛有偈云,凡所有相,皆为虚妄。我却在这片虚妄迷幻中,看到春日暖风醉人,天风环带,他在百花丛中回身,冲我一笑,张开手为那风中摇曳的铃兰遮挡风雨——
那一瞬间,万劫不复。
头顶的夜空,忽然升起了缤纷斑斓的烟火,灿如九天银河,星月交辉。火树银花,在夜幕上化作繁星,汇聚在银河两畔,好似璀璨的鹊桥。
很好,他永远都不知道,这就够了。
临终有这场烂漫繁花相送,是这样的圆满。
我们扯平了。我们都有过一日的自由,你在纷飞的战火中牵住我的手;我在这里,看你为我燃放此生唯一一场,只属于我的烟花。
也许你会记得我,也许你终将忘却。
然而无论你记得我也好,忘记我也罢,我只要你好好活下去——
我的小傻子。